林晓曼点点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回道:“我也觉得。”

  原本还叽叽喳喳的省队小朋友突然噤了声,有人东张西望,有人兴致勃勃。

  朱建勇也知道何彗冰鞋被破坏的事情,他轻咳了一下,“如果有人鬼迷心窍做了这种事情,还是尽早站出来,给人家道个歉。”

  林晓曼听完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愧是专业和稀泥的!

  朱建勇的意思不就是都是队友别伤了和气,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

  林晓曼听完这不靠谱的发言,眉毛微挑了一下。

  场内死一般的寂静,看来没人打算承认。

  何彗早就预料到这点。

  ——拜托,人家都敢痛下黑手了,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会当众承认呢?

  朱建勇不靠谱,何彗就直接拉着林晓曼回办公室,准备自己商量对策去。

  两人眼神交汇,默契地迈开步子,走路带风的气势,连朱建勇都不敢直接拦人,眼睁睁看着现场氛围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大家该干嘛干嘛去。”朱建勇摸摸鼻子,干笑着让大家散开。

  *

  办公室,何彗和林晓曼相对而坐。

  “我说,今天不把这人揪出来,以后她还敢再搞鬼!”林晓曼很生气,啪啪拍了两下桌子。

  何彗点头,“虽然更衣室没有监控,但外面走廊有,可以看看在我离开之后到第二天来之前的可疑人员。至少,能缩小范围。”

  真要说起来,上辈子遇到大大小小的商业手段不在少数,董事会那群老古董三天两头想让她下台,都被她一一化解。今天的手段,看上去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只需要时间,便能破解。

  保安室里,何彗和林晓曼目不转睛地盯着更衣室门口的监控画面。

  彼时的监控画面质量不算高,但通过冰鞋和背包来辨认选手并不难。得益于何彗晚出早归的勤奋,“嫌疑人”很快被锁定在了三个人的“决赛圈”。

  “谢谢。”何彗朝保安大爷道了一声谢,心中竟有些五味杂陈。

  她好像知道是谁在搞鬼了。

  林晓曼把朱建勇和在可疑时段进出过更衣室的三位选手请到了保安室,本就狭小的空间连氧气都变得稀薄。

  从左至右依次站着孔梓秋、谈灵和方可颖。

  方可颖是冰舞青年组的一位妹妹,今年才满十三岁。她被叫到这里后,一个劲地摆手,瞪大眼睛辩解,“真的不是我!我去更衣室只是去拿我落下的手机!!”

  何彗在心里想,果然是小朋友,辩解的方式直白又可爱。

  “好,我知道了,那你先回家吧。”朱建勇话音刚落,方可颖就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毕竟,方可颖和何彗没有任何竞争关系,她完全没理由盯着自己下手。

  方可颖走后,谈灵一脸坦然地盯着自己,孔梓秋则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现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搞鬼的究竟是谁。毕竟,谈灵是成年组选手,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朱建勇不敢相信地反应了一会儿,对着孔梓秋说道:“你怎么想的啊?”

  孔梓秋将头埋得更低,依旧是沉默。

  “还不快道歉!”朱建勇恨铁不成钢,拉了一把孔梓秋的右臂,将她扯到何彗跟前。

  孔梓秋嘶了一声,终于在外力胁迫下把头抬了起来。

  何彗眼尖地注意到孔梓秋袖子底下手臂的异样。

  似乎那是块淤青?她不确定是不是保安室的灯光太昏暗,让她产生了错觉。

  “对不起......”孔梓秋道歉,声音却越说越轻,轻到需要仔细听才能分辨,“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我太想要那个公费外训的名额了。”

  朱建勇急切地说:“那你就能破坏冰鞋吗?如果没有发现,造成受伤,运动员的生涯就毁于一旦了!”

  孔梓秋脸色愈发难看,只是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她的眼眶泛红,却愣是忍住了,一滴眼泪都没掉。

  孔梓秋家里的经济情况何彗隐隐约约有听说过。

  毕竟花滑是一项开销非常大的运动,家庭条件不太好的话,确实非常难支撑源源不断的大笔开销。公费机会对她来说是锦上添花,但对孔梓秋来说却是雪中送炭。

  但是,显然这并不能成为使坏的借口。

  困于奇怪的矛盾中,上辈子在集团里杀伐果断的何彗突然语塞。

  朱建勇自然不希望这事儿闹大,他见何彗没什么激烈的表现,偷偷松了口气。

  看了看始终低下头的孔梓秋,朱建勇继续他擅长的打圆场,“毕竟孔梓秋年纪还小,不知轻重,你们多担待。她既然已经道歉了,还是给她一次机会。”

  天平的一边是孔梓秋的被现实所迫,另一边是孔梓秋的恶意行为。

  半晌,何彗下定决定,说道:“我觉得,还是应该要有一个处分吧?”

  “是啊,要不然大家不都乱套了?”林晓曼上前帮腔道。

  朱建勇沉默了,何彗和林晓曼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决定。

  在尴尬的僵持中,孔梓秋倒是成了率先开口的人。

  “朱教练,我应该负责的。”孔梓秋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坦然地直视着朱建勇,“您给我一个处分吧,我愿意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你......你这孩子。”

  朱建勇最后还是给了孔梓秋一个队内处分。

  从保安室一起走出来的时候,队员们望向孔梓秋的眼光,多了几分猜忌和探究。

  *

  度过了漫长一天的何彗简单处理了一下脚上磨出的水泡,将柜子里所有重要物品一起打包进了行李箱,和冰鞋一起拎回家。

  林晓曼看到这场景,笑着调侃:“今天终于不作死了?”

  吃一堑长一智,何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点点头,伸出右手向天,“我以后肯定会小心谨慎。”

  “路上小心。”林晓曼关照道。

  刚一出门,哗哗的雨声就成了世界的主旋律。

  早上的乌云在此刻化作倾盆的大雨,从屋檐的边缘串成连绵不断的雨水做的朱川,在体育馆门前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水汽弥漫,遮住了视线。

  所谓冤家路窄,大概说的是此刻相遇在屋檐下的何彗和孔梓秋。

  孔梓秋两手空空,看样子没带伞。

  何彗看了一眼今天给自己下黑手的人,还是给司机刘叔发了信息。

  「麻烦带两把雨伞过来到体育馆门口吧,出门忘记带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然后一个人望天,一个人远眺。

  “这个世界好不公平啊。”

  突然,孔梓秋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感叹,那声尾音迅速消失在雨声中。

  鬼使神差的,何彗转头,认真且坦然地回应了她,“是。”

  这个弱肉强食赢者通吃的世界,她上辈子已经彻彻底底地体验过一回了。

  面前的孔梓秋仿佛被点燃了体内的某根神经,声音突然变大如嘶吼,怒目而视着何彗。

  “你说,你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非要盯着这个名额不放?”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你们有钱人轻轻松松就能拥有一切,而我爸妈只觉得我花滑太费钱,会骂我为什么不努力。”

  “我被网友问为什么做的考斯滕这么丑,水钻假得和劣质塑料差不多。难道是我不想拥有好看华丽的衣服吗?”

  孔梓秋连珠炮似的不停地说着,每一句后都更上前一步。

  “我起早贪黑地练习并没有被看到,黄仁信他却只会骂我蠢笨,说这么简单的跳跃怎么就是练不好。我何尝不想像你一样高级三三和3A抬脚就跳呢?”

  转眼,她已经压迫感十足地来到了何彗的眼前。

  何彗的身后是毫无停下意思的瓢泼大雨,一旦后退就必定会被淋湿。

  退无可退之下,何彗正面迎接孔梓秋持续的输出。

  “哦,黄仁信还会在没有人的地方打我。”

  等等,所以自己关于她手臂伤痕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孔梓秋还在继续着,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眼底的苦意满溢出来。

  “你知道吗?他还特别喜欢对女生动手动脚,甚至胆子越来越大,昨天把我逼到墙角的时候,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恶心的右手触碰我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何彗敏锐地捕捉到孔梓秋话里的关键词,心里顿时一沉,眉头皱了起来。

  孔梓秋一开始的熊熊怒火在疯狂输出后,终是归于了平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因激动而紊乱的呼吸,平静地说道:“你一定觉得我是自作自受吧?毕竟,我就是干了坏事,被发现了,还被所有人知道了。”

  “我觉得你需要法律援助。”何彗直接打断了孔梓秋。

  孔梓秋一愣,“啊?”

  正巧,刘叔一手打伞,另一手提着两把新买的雨伞来到体育馆门口。

  “谢谢刘叔。”何彗打开伞,把另一把塞到了孔梓秋的手里。

  孔梓秋有点不明白这事情的展开,只是下意识撑伞。

  “什么意思?”她讷讷地问道。

  “字面意思。”

  何彗没功夫解释,她一把拉起孔梓秋的手,一路把她拽上了车。

  孔梓秋坐在车里,挺直腰背,拘谨地将双手放在腿上。这是她第一次坐这么豪华的轿车,却是自己刚刚指着鼻子骂的对象的。

  “刘叔,麻烦先去警察局。”何彗嘱咐道。

  “啊?去警察局干嘛?”孔梓秋突然有点害怕。

  难道,何彗今天的伤重到需要报警了吗?

  “报警,然后带你验伤。”

  “啊?”孔梓秋只听到了验伤两个字,苦着脸,“可我......赔不起。”

  何彗:?怎么小小年纪似乎就耳背了?

  “我是说,我带你去报警验伤,然后我们将坏人绳之以法。”何彗耐心地解释,“就是那个黄仁信。”

  说完,何彗又给何氏集团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打了电话,将情况简单说明,希望对方能派遣专人前来协助,两人约好在警察局门口见面。

  孔梓秋则呆坐在座位上,花了很久才消化了这个事实。

  她有点惴惴不安,“这样是不是把事情搞太大了?”

  “事关你人身安全的就是大事。”何彗神情严肃。

  她自然知道孔梓秋害怕的,是闹大了队里面子上过不去。

  于是何彗义正言辞地说道:“帮助省队把人渣赶出去,肃清队伍不是惹事,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做的事。”

  车子很快到了警察局,与此同时,一身正装的律师小姐也到了。

  律师小姐姓赵,干净利落的短发,再次确认一些事实后,她微皱着眉头,说道:“说实话,如果孔梓秋没有保存对方故意伤害的证据的话,我们是很难追究黄仁信的法律责任的。”

  何彗有些沮丧,“那难道就让那人渣逍遥法外吗?”

  孔梓秋刚燃起来的希望再次落空。

  她苦笑:“没事,你们愿意站出来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赵律师深深地看了一眼孔梓秋,“何小姐,我们换一个地方详细聊一下吧。”

  何彗提议道:“这样,可以去我家聊,顺便,孔梓秋你要不今晚在我家睡一晚?打个电话和你爸妈说一声吧。”

  孔梓秋本想拒绝,但一天之内经历下黑手、输比赛、被揭穿,然后又被带来报警却发现没证据的她,确实身心俱疲且不知前路在何方。加之自己没拿到公费外训的名额,回去免不了又是挨一顿骂。

  “好。”她点了点头,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孔梓秋的爸妈一开始还有点不开心,说她不着家。可当孔梓秋坦白是去何彗的半山别墅的时候,他们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态度,让自己好好和何彗做朋友。

  何彗在一旁听到了整通电话,神情晦明难辨。

  “说好了。”孔梓秋扯了一个笑容。

  整个回家路上,何彗都撑着头,一直看着窗外,看着街边的点点光亮连成了线。

  孔梓秋则在平稳的行驶中终于放松地靠在皮质座椅椅背,晃着脑袋进入了梦乡。

  不多时,何彗就将孔梓秋和赵律师一起领回了家。

  “喵~”最先欢迎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俩一起在下雪天救助的那只橘猫。

  小猫在何彗的脚边蹭蹭,又抓抓孔梓秋的裤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卖萌。

  “这是......小橘?”孔梓秋惊喜地问道。

  她仔细搜索了下记忆中小橘的模样,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明显大了一圈的猫咪。和以前瘦弱的身材比起来,它现在比较像“小猪”或者“一辆车”。

  何彗蹲下身子,摸了摸小橘的脑袋,感慨道:“是啊,都成大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