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

  太宰治这几天都陪着久泽杏,美名其曰和岳母交流感情。

  这次对波顿家族的战争他不会参与,原因无他,实在是意大利那边的里世界战争都太凶残了,久泽春理不放心他加入进去。

  两个家族一旦开打,到时候绝对是大规模的损伤,技能满天飞,匣武器匣宠物到处乱串,铺天盖地的火焰狠起来甚至敌我不分。

  如果是国木田独步上场,勉强还能拿枪在暗处打几下,他一个就连异能发动都需要靠肢体接触的人到时候可能根本近不了敌人的身,放在里面简直太突兀了。

  “我不太放心妈妈。”

  彼时彭格列后院,久泽春理挽着他的胳膊,温柔地表示: “阿治,留在这里,帮我保护她,好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只是沉着眉安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默默地偏头移开了视线。

  久泽春理又凑近了一些。

  “我会回来的。”她垫脚在他的脸庞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因此我更不可能会让你去那样的地方……你看看我。”

  见太宰治依旧没有说话,面色也冷凝许多,久泽春理伸手,揽住他的后脑,迫使他低下头来,认认真真看着自己。

  那双鸢色的暗沉眼眸映上自己的倒影。

  “太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你的人。”她说着,仿佛湖底善于操控人心的水妖,亲昵地将额头贴上了他的,蛊惑般低声呢喃,气息相融, “你知道我离不开你,也没有办法承受失去你的代价。”

  黑发青年闻言扬起眉毛,表情夸张地开口道, “哎呀亲爱的,这可不太公平,难道我就可以放心让春理酱去涉险吗?”

  他说着又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没有再主动拉开哪怕与她一丝一毫的距离。

  太宰治知道这场战斗不可避免,他知道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但未来总是难以预测,他也早就厌倦了等待。

  “我会死的哦,我真的会死的。”太宰治偏头将脸埋进她的颈侧,撒娇般地抱怨着, “如果你出事,我立刻就把自。杀手册上的所有方法都尝试一遍,我可没在开玩笑哦。”

  “我不会有事……”

  她安抚的话完没说还,就被突兀打断。

  “我现在比较想听你说爱我哦。”

  久泽春理愣了一下,旋即无奈地笑了, “我爱你,阿治。”

  “你得相信我,不论路途有多艰辛,我最终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如同时光回到他们才刚刚在一起的那段时日,细腻的少女总是能够很轻易地洞悉到他灵魂深处的不安全感。

  “你看,之前我出的每次任务都顺利回来了,这次也绝不会是意外。”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那些话语。

  ——太宰,你很重要。

  ——太宰,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那个选择。

  ——太宰,只要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还爱着我,需要我,不厌烦我的陪伴,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你。

  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吗?

  太宰治说不清,久泽春理口口声声地说着不会离开,可每次抛下他的时候都是那样毫无征兆。

  每当他彻底失去她的联系,无论是戒指定位还是窃听器都不再发挥作用,每当他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各地都不再有她的身影,这个人已经身处他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地方,铺天盖地的晦涩情绪就会向无底深渊般吞没他的理智。

  ……那些话语,她真的做到了吗?

  ——可最后她都回来了。

  后颈被指尖温柔地抚上,太宰治恍惚间想道。

  他也明白那些突然的离开非她所愿,不论如何,她确实总会回到他的身边,再给他带来充足的慰籍。

  久泽春理又在这时揉了揉他鬓边的发丝。

  太宰治终于软下了神色,闭上双眸,喟叹着将唇瓣印上近在咫尺的柔软, “真是败给你了,春理酱。”

  在这一刻,不管有没有做到,好像也全都无所谓了。

  -

  “就是今天了。”

  久泽杏遥遥望着窗外,湛色的天空被一团又一团棉絮一般的白云点缀,太宰治就坐在她的身边,柔软发丝下戴着一副微型耳机。

  “她会安全回来的。”

  他安慰道。

  “没有妈妈会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久泽杏叹了口气, “你对波顿知道多少?”

  太宰治笑了笑, “大部分只是一些资料上的片面解,春理酱大致有说过和这个家族的一些渊源,不过我们还没有深入聊过这个话题。”

  久泽杏默然。

  片刻后,她的指尖轻轻抚上窗台边的小花苗,语气莫名地讲述道, “现任的那个波顿家族的首领,是一个名为柏克凯修·波顿的男人。”

  “他曾经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人,泰德偶尔忙得几星期不着家的时候,就会让波顿来带个道歉的口信,顺便看顾一下我们,莉莉丝小时候特别喜欢找他玩。”

  柏克凯修很讨年幼的久泽春理欢心。

  她喜欢他的幽默风趣,被他抱起来转圈圈,喜欢骑在他的肩头摘树上奇形怪状的叶子。

  作为潘德尔的家族顾问,他就像他们的家人一样,隔三差五就来串串门,甚至经常在他们的庄园里住上一段时日,并且每次拜访都会带很多新奇的玩具和娃娃作为礼物给他们的孩子。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久泽春理刚学会说话,连名字都叫得费劲,柏克凯修这样的名字对她来说太过复杂,于是在磕磕绊绊念很多遍都没念对,还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头之后,她干脆化繁为简,脱口而出了一句“修修”。

  之后便天天修修叔叔长,修修叔叔短,这个昵称叫习惯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改过。

  柏克凯修也从不在意,反而表现得很开心,说自己觉得这样的叫法很可爱。

  那时候的一切都很美好。

  没有人能预料到他们最信任的男人会在某一天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发起背叛。

  没有人。

  -

  诺顿庄园的大堂,密密麻麻的藤蔓将窗户与大门的空隙封死,地面的惨状不忍直视,穿着斗篷的幻术师漂浮在正空中,衣摆无风自动。

  久泽春理挥动着大太刀,绚烂的火焰裹挟着她的愤怒在武器上猛烈燃烧着,伴随着凌厉的破风声,迎上大厅内仅剩的那一个敌人。

  随后一切都尘埃落定,男人精疲力尽地仰倒在地上。

  久泽春理一步步走近他,汗水沾湿了额边的鬓发,她低头对上男人混沌的视线,眸色冰冷。

  复仇从来都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她想到潜入这个庄园时,一路上经过的秋千,后面重新散发着生机的玫瑰花园,石子路两边高大壮实的梧桐树,都还是原本的模样,孩童时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

  她回家了,却是用着这种方式。

  人们奋力战斗着,流血,然后倒下。

  就好像历史重演,只不过换了个主角。

  玛蒙落到地面,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篷微微扬起,似乎是瞥了他们一眼。

  “有事喊我。”

  他留下这句话后,很快便隐去了身影。

  随着施术者的离开,藤蔓与布在大堂各地的幻术猝然破碎,眨眼间原本阴沉沉的大厅重新变得亮堂起来,就连破损残缺的地方也变得柔和,外面阳光正好。

  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稍微清醒了一些,由于体内破损严重的内脏,不断有粘稠的血。液从他的喉间溢出。

  “莉莉丝。”

  他也明白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喘着气沙哑地喊了声她的名字,便闭口不再有下文。

  “不尝试一下对我求饶吗?”久泽春理笑着说, “毕竟你曾经带给了我一个还算不错的童年,你求求我,说不定还有些许转机呢?”

  柏克凯修低咳几声,苦笑道。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他的存在或许确实为久泽春理短暂的童年增添了一些乐趣,但也亲手毁了它。

  他给她带去了后半生的灾难,他知道她恨他。

  柏克凯修跟了泰德·潘德尔十几年,从年少时就相识,辅佐着他管理偌大的潘德尔家族,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人的贪婪与野心足以吞没一切。

  他自认比泰德聪明,比泰德有实力,逐渐不满足于现状,一个小小的家族顾问能有多少权利?

  柏克凯修要的是站在里世界的顶端。

  所以他发起了叛乱,杀害自己曾经情同手足的兄弟,在兄弟的遗产与尸骨上创建了一个新的家族。

  这些年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和在里世界的话语权,什么脏手段他都使了出来,一桩桩,一件件,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人性泯灭,结果最后还是栽在了兄弟的女儿手上。

  现在兄弟的女儿开口问他, “你有后悔过吗?”

  柏克凯修感受着瓷砖地面的冰冷,闭上了眼睛,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又慢慢睁开。

  “我现在说后悔,有用吗?”

  当然没有。

  久泽春理脸上毫无变化的笑容已经揭示了答案。

  柏克凯修注视着她,又想起小时候那个抱着他大腿笑得很甜的小女孩,他的气息愈发虚弱,好半晌才轻声开口。

  “……抱歉。”

  “没关系。”

  久泽春理笑了一下,单脚踩上凯修的胸膛,那把被灯折射出锐利光泽的大太刀立在地面,锋利的那一面紧紧贴着对方脖子的大动脉。

  她弯腰俯下身,指尖漫不经心地顺着刀面一路下滑,双眸紧紧盯着男人此时脸上的神态,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对象眼底的恐惧与紧张。

  “你马上就要为你的背叛付出代价了。”

  久泽春理说着便微微直起身,同时双手握住刀柄,开始缓慢地,一点一点朝着温热的血肉平移。

  她表现地很平静,手很稳,垂眸时长而细的睫毛遮挡住大半的眼睛,唇边的笑容却是温和的。

  唇齿轻启。

  “晚安,修修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