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

  在沢田纲吉第一次尝试与久泽春理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心中其实是非常紧张的。

  每每当他来到意大利接触家族相关事务,都会不自觉地注意到这个女孩,总是淡笑着待在九代首领的身边,一举一动从不越矩,像个完美无缺的布偶。

  外表看起来似乎是个非常温柔好脾气的人,但隐隐的,沢田纲吉心底的直觉告诉他,对方的性格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她的身上总是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又是一次会议,久泽春理取走文件,沢田纲吉悄悄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直到门被轻轻合上,等他再收回视线时,却正好对上九代目含笑的目光,脸上顿时尴尬地燥热起来,耳尖发烫。

  他立刻慌乱地想要解释, “那个,我只是……”

  好在这位面容慈祥的老爷爷看出了他的窘迫无措,也知道他没有什么奇怪的心思,并未多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

  “你可以多和她说说话。”他甚至温和地道, “莉莉丝是个好孩子,只是由于过去的一些经历,总是独自藏着过多的心事,变得有些孤独内向,平时几乎不和同龄人沟通,也没有什么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帮帮她。”

  沢田纲吉闻言抿了抿唇,随后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过去的经历是指……”

  九代目叹了口气。

  “这孩子有过很多悲伤的故事,如果她愿意的话,具体的还是让她自己来告诉你会比较好。”

  沢田纲吉点点头,他倒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拯救别人的能力和资格,不过如果可以和对方成为朋友的话,他确实再乐意不过了。

  久泽春理就读于一所名副其实的Mafia学校,里面都是一些同样在里世界家族里长大的黑。手党候补学生,人称“跳马”的迪诺·加百罗涅就曾是这里的一员。

  初中毕业后,沢田纲吉也自然而然地来到这个学校读书。

  虽然按照年龄来算,沢田纲吉比久泽春理大了整整两岁,但学院的部分课程是可以按照个人在各方面的能力等级来进行调整的。

  因此当他在实战课程中见到本该属于初中部的久泽春理时,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

  由于早晚都有专车接送,大家为方便都住在了彭格列的基地,九代目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室一厅的房间。

  当天晚上,沢田纲吉登门拜访。

  久泽春理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来,开了门后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讶,旋即很快恢复状态朝他微微一笑,礼貌地让他进门。

  她请他在客厅的沙发处坐下,自己则是遵从待客之道为他准备一些喝的。

  这个房间的布置很简单,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设计,几乎跟那些客房一模一样,非常格式化,稍微特别点的就是客厅里有个小书架,上面摆了印着各个国家语言的书籍。

  沢田纲吉收回视线。

  “我有在熟悉员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你的档案,名字那一栏填写是的久泽春理,不过我听九代爷爷总是喊你莉莉丝。”

  在久泽春理清洗好杯子来到咖啡机边上的时候,他看着她娴熟的操作,主动挑起了话题。

  “莉莉丝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也可以这样喊你吗?”

  少女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声音轻柔的回答了他, “当然。”

  “莉莉丝同样是我的名字。”她不紧不慢地道, “只不过自从家里出事后,我改随母姓,开始比较频繁地使用日文名。”

  “熟悉我的人还是会喊我莉莉丝,有时候也能让我想起一些童年美好的回忆。”

  沢田纲吉没想到还有这一层,以为自己提到了对方的伤心事, “抱歉,我……”

  “其实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过去。”久泽春理将泡好的咖啡递给他, “作为继任首领,您要是想查我的身世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不用对我说敬语。”沢田纲吉腼腆地曲起食指挠了挠脸颊,笑着说, “也请不要用对待上级的态度与我相处,把我当成朋友就可以,其实今天我主要是来邀请你成为我们的同伴的。”

  少女似乎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略微迟疑道, “同伴……?”

  “嗯,同伴。”

  沢田纲吉站起身,郑重地朝她伸出手, “明天的实战课组队,你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吗?”

  他眼中氤氲着一团如太阳般和煦的光辉,温柔而坚定,那是一种刻入灵魂的自信,向世界昭示着他早已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那个自卑稚嫩的孩子。

  “让我们联手,共同踏上属于胜利者的舞台吧,莉莉丝。”

  -

  成功抓捕了一众黑衣人后,回基地的路上,久泽春理简单了解了这次事情的经过。

  总得来说就是武侦与彭格列察觉到由于地狱戒指的消失,黑衣组织那边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联合起来设了一个局,主动放出关于太宰治的一些相关信息,以及一些关于他和失踪状态的久泽春理正在联系的假消息。

  在假装不设防的情况下引蛇出洞,以太宰治为诱饵,尝试套出更多信息,如果能得知敌人据点的具体位置就更好了。

  只不过对方也很谨慎,并没有将他带回老巢,而是随便找了一个地下室进行关押。

  不过顺利抓了几个人质,倒也算是件好事。

  抵达彭格列的基地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劳碌了一整天的其他人先去洗漱休整,太宰治原本还想跟着久泽春理,但最后架不过她的劝阻,也先回了彭格列事先给他和国木田独步安排好的房间休息。

  沢田纲吉则带着久泽春理走向了最里面的那一间房,她在门口驻足,看着沢田纲吉抬手轻轻敲响房门,心中逐渐升起一股淡淡的忐忑。

  “请进。”

  门内的声音同样轻微。

  伴随着咔哒一声,锁扣被解开,房门微启,一直走在前面的棕发青年侧过身,露出了房间内的景象。

  晚间的月色透过窗帘映照在那个骨瘦伶仃的身影上,晕染出一层朦胧的光圈。

  她垂首,眼尾沾染上岁月的刻痕,视线恍然地落在手中的那封信。

  像是被人轻轻拨动了某根神经,久泽春理瞬间感到眼眶酸胀,她深吸一口气,竭力平稳了胸口突然动荡的情绪,才哑声开口喊了一声。

  “……妈妈。”

  摩挲着信封的指尖顿住,女人闻声侧过头,米色的长发随着转头的动作而从肩头滑落,露出那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真的是她。

  她缓慢走进了房间,沢田纲吉则是后退几步,离开的时候贴心地顺手将门带上,把所有的空间留给了她们母女二人。

  房门轻扣,久泽杏忽然笑了起来,她朝女儿招了招手,神态一如往常, “宝贝过来,跟妈妈聊聊天。”

  她嘟囔着抱怨道, “怎么回事啊,一失联就是两个多月,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担心吗?”

  久泽春理怔怔地看着她。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个地方看见她。

  因为精神状态的不稳定,久泽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那扇门了。

  久泽春理曾经尝试过带她出去走走,谁知离开那栋房子才不到半天,久泽杏便开始崩溃大哭。

  她不停地用双手扣着自己的头皮,发出压抑而又刺耳的尖叫,身体止不住地发抖,语无伦次地求着女儿带她回去。

  她说她还要等她那久不归家的丈夫,要等她出门闯荡的孩子,要等干涸的盆栽种出玫瑰,等下一场久违了的,所有人都在的家庭聚会。

  她说她离开不了那个地方。

  曾经鲜活的久泽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伴着那娇柔的玫瑰枯萎,好似天边的星河也随之陨落,刹那的炫目后便是长久的黑夜。

  在那之后,久泽春理从来没有再期盼过,会在除了那栋房子以外的任何地方看见她。

  “来呀。”

  母亲的声音令她蓦然回神,久泽春理注视着她,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顺从地走到女人的身边。

  垂在身侧的手被对方牵住,她缓缓蹲下身子,感受着手心那股温柔的力道,将额头抵在了母亲的腿侧。

  “对不起,我很想你。”她轻声道, “妈妈,我很想你。”

  “……”

  久泽杏放开了她的手,随后双手轻柔地托住了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旁边的窗户微敞着,夜风钻过空隙,将暖色的窗帘吹得掀起一角。

  “我很担心你,也很着急。”她说, “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了伤,遇到委屈,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我过来了,哪怕只是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久泽杏曾经恐惧离开。

  她依赖那栋房子,将它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害怕改变,仿佛已经在那块土地生了根,每一次离开都是在撕扯自己的血肉。

  直到两个月前,久泽春理不再打来电话,不再回她的信息,接着太宰治来访,她得知久泽春理因意外而失踪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不断在脑海里循环女儿小时候的事情,她想起她躺在产床上看见她的第一眼,想起她拿着娃娃喊出的第一声妈妈,想起了她亲吻她脸蛋时羞涩可爱的表情。

  时间在她郁郁寡欢的状态中流逝,然后某一天,她打开了门口的信箱,取出里面躺着两封信,她拆开来,看到久泽春理每月定期寄过来的那一份工资。

  她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她的孩子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成为了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有了想要追逐的目标,在遥远的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而她却仍然固执地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就是那一瞬间的刺激,她开始尝试走出那栋困住自己的小房子,不计后果,孤注一掷,迈过自己种植的花花草草,独自买了机票,然后想办法联系到了沢田纲吉。

  当她站在从未踏足过的城市,抬头望着陌生的这片天空,心中压着她许多年的那块大石头在片刻间悄然粉碎。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的。

  她想。

  尽管她依旧什么都没能为女儿做到,但起码迈出了那一步。

  “感觉怎么样?”

  听到询问,久泽杏垂眸,看到久泽春理正仰首注视着她,双眼碧波涟漪,像小时候那样抵在她的膝头抿唇朝她笑。

  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常听到人们调侃说她的女儿与她长得很是相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感觉很奇怪。”

  于是她也笑了起来,晶莹的水珠从脸侧滑落。

  “其实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我只是……”

  她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眼尾,到脸颊,再到嘴角,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感受着眼前温暖的生命,这是从她身体里面孕育而出的孩子。

  “我只是换了个地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