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抽噎羞愧,梵的心情五味杂陈。

  他感觉是自己害得平津前辈没能继续前进,如果他刚刚能打得更好一点,更小心一点或者平时训练在努力一点,更加坚强一点……是不是就能继续延续棒次。

  同样的话,不停的回荡在稻实众人心中。

  如果更加努力一点,更加细心一点,是不是前辈/后辈就不会哭泣了。

  看着梵掉眼泪,稻实的前辈们心里何尝不自责。

  “不要有太大压力梵,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平津安抚的拍了拍正在用袖子搽脸的梵的肩膀,身为跑者待在垒包上的他,更能清楚看清捕手的表情。

  那种胜券在握的样子。

  该怎么说,不愧是有着东京第一铁捕美誉的克里斯吗?

  平津苦笑了下,差距肉眼可见的拉大,刚刚一轮打击下来,即使是他也忍不住有些颓废。

  他都尚且如此,连续两次被同一个人击败的佑一,心情更是可想而知,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

  从一个不自信,不相信自己的投手,变成现在这个沉着稳重,永远挺起脊背扛着队伍向前的完美ace,今天却接连遭受打击,而他却完全帮不上忙。

  记不起来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八百佑一此刻坐在一个背对众人的小角落里,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鼓舞大家,露出和平常一样的笑容。

  告诉所有人:稻实还没有输,何必露出沉重的表情,只不过才第三局,距离分出胜负还远得很。

  他记得自己在和另一个同期中被选为王牌的理由,稳定,冷静,他和那个人的差距其实没有很大,说实话被选中的那一天,连他都很惊讶。

  他一直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成为王牌的能力。

  他的投球很强吗?

  或许在一般的学校里算得上不错,但他在的学校,可是连续几年都有进入甲子园的强校稻城实业,在这里面天才、强者,比比皆是。

  国中上来的冠军投手,青少帮的四强投手,所有人来到稻城实业的那一刻都是重新开始,国中的成绩不值一提,在怎么强大的选手,来到高中也只不过是个丫丫学步的孩子。

  区别在于,有些人会更快的学会走、跑、跳。

  而有些人只能慢慢揣摩着,从地上翻滚重复跌到的动作,扶这周围所有能够扶的东西,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学习者走跳。

  八百佑一深知自己并不强大,从第一次接触棒球开始。

  他的身边总是有着无数的对照组,参加少儿棒球队,他和另一位同学一起被选为投手,大家起初对他们都是一样的看好。

  监督会摸着头夸赞他:今天也做的很好哦,佑一,明天也要像今天一样投出一个漂亮的球。

  但随着深入的练习,八百佑一开始感到吃力,他追不上同期的进度,反应慢其他人半拍,出手太慢,投的不够准,球速不够,问题一抓一大把,投出去总是会被打者打得又高又远。

  逐渐的大家的视线不在看向他,监督也不会摸摸他的头说他做得好。

  取而代之的是。

  “八百,那家伙不行啦,作为投手而言球好打过头了,在他身后守备好累。”

  “八百同学投球认真一点,软趴趴的球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是什么球,这个投手根本就是只肥鸭!”

  “换人吧!”

  ……

  零零碎碎的言语传入八百佑一的耳朵里,年幼的八百佑一被大家说的抬不起头。

  “抱歉,抱歉,下场我会好好投的,不会让你跑得那么辛苦。”

  “抱歉,我之后会更加努力练习。”

  “抱歉。”

  “抱歉。”

  抱歉,从最开始还能理智的回复道歉的理由,到最后只能不断重复着这最简单的一句话。

  面对现实无能力的八百佑一满腹委屈,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和其他人一样的优秀。

  终于有一天,太阳下山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早。

  训练结束后,监督用一种透露着失望的目光,对八百佑一说:“你要不要换一个位置,佑一你说不定根本没有做投手的天赋。”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异常的平静:“你的肩膀很不错,做外野手或者捕手都可以哦,没天赋的人,继续下去也只会徒增痛苦,球队不需要没有贡献的家伙。”

  “监督!”

  八百佑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平时那么温柔的监督此刻异常的可怕。

  他的眼睛里泛出泪光,心里莫名的委屈凝聚成浓稠的泥浆,翻滚着冒起泡泡。

  咬着唇,他有些不甘心,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能静静的看着,监督给他下令定论:“佑一你的球会被打出去,这就是现实。”

  你的球会被打出去。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

  八百佑一那天哭着回家,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他想了很久,第一次他觉得另一个人太过优秀,他比不上对方,一个球队不需要两个投手。

  所以他逃离了少年队,直到中学才重新参加校棒球队,他觉得自己可以重新开始,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投手。

  但是他错了,一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了中学的球队里,他的球不断被打出去,不断被打出去。

  队友的责备,同期的优秀,自我的厌弃。

  以及监督失望的眼神。

  不过也许是他还没一差到底,初中的三年,他作为另一个投手的替补,看着大家在赛场上奔跑欢呼雀跃。

  每看一次,他内心都会冒出深深的嫉妒。

  是的,嫉妒。

  八百佑一嫉妒他人的才能,嫉妒其他人能出现在赛场上。

  嫉妒着同队的投手,能一直一直制霸着投手丘。

  好想要上场。

  好想作为投手上场。

  好想和他一样耀眼。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中的不甘促使八百佑一中学毕业以后,没有听从父母的话,选择一所高升学率的学校,专注学习。

  而是报名了稻城实业,再度加入了棒球队。

  他时常会幻想,自己是尚未被发现的璞玉,只要拥有优秀的资源,在更专业的教导下,一定能焕发出光芒。

  可是他错了。

  即使来到稻城实业,他也还是他,跌跌撞撞,球总会被打出去,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瓦砾才会被尘土遮盖。

  强大得可以在甲子园获得八强、四强的学长,一入学就展现出才能的同期。

  没有人看向他,没有人期待他。

  同宿舍的平津同情他,经常会对他说一些鼓励的话语。

  老实说他的话,确定让八百佑一又起了点侥幸的心里。

  万一呢……

  万一只是训练还不够,万一是我的才能还没有被发觉。

  万一…我现在放弃。

  我就永远不会被发现了。

  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念头,从某天开始八百佑一在脸上挂上温和的笑容,变得平静沉稳。

  没关系的球会被打出去,我早就知道了。

  没关系大家责备我,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好,笑着道歉以后,大家不会为难我,继续努力就好。

  没关系,球投的不够准,没人陪练没有场地,找一个空旷的地方,自己找个网兜分好位置进行练习。

  没关系,没有才能,只要每天打棒球觉得开心就足够了。

  ……

  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动作,说着同样的话语,一年级的时候大多在跑步,练习投球的精准度,二年级的时候幸运的被选为二军。

  八百佑一感到惶恐,他生怕是选错了人,但他的恐惧不能和任何人说。

  因为不知何时起,大家说:看着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有ace的感觉,不骄不躁球被打出去也不慌张,在你身后守备很有趣,加油!继续下去,说不定有天你真的能成为ace。

  他被夸赞了,那一天像是在做梦,更多是不真实的感觉,大家好像很喜欢笑着的他。

  我是不是在投球上也有着自己的优点呢,八百佑一开始思考。

  最后他发现,习惯了球被打出去,而保持平稳心态的他,有时候在赛场上反而能发挥出意料之外的效果。

  毕竟一个人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结果,那么无论如何也害怕不起来。

  事实是不需要恐惧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八百佑一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球也越投越好。

  二年级的某一天,他被国友监督选为了正选,拥有了和同期同台竞技的起点。

  平津为他庆贺:“恭喜你,距离成为ace更近一步,你的话一定可以成为ace的,到时候就由我在你身后守备吧!”

  八百佑一不敢笑,他知道自己成为不了。

  他只能发挥80~100%之间的实力,对比起时不时能爆发出120%战力,基础实力更强的同期,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竞争力。

  成为正选就足够了。

  能够站上投手丘已经满足了。

  哪怕无数次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八百佑一依然深深的感到不甘心。

  为什么我不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我……

  无数个日夜,无数次努力,他难道是想当替补吗?

  这个答案,除了他自己谁也回答不了,甚至他自己也不能。

  但是国友广重可以。

  “本次大会的ace是八百佑一,以上。”

  没有多余的解释,国友广重宣布了秋季大赛球队的ace。

  除了呆在原地的八百佑一外,没有人反对,同期也只充满了不甘,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他,好像对这件事没有一点意外。

  “为什么是我,监督。”

  手中的1号太过的沉重,重到八百佑一的手都要抬不起来了,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冷静、稳重,在关键时刻鼓舞队友,无可挑剔的实力,你已经是被众人认可的ace了,佑一”出乎意料少言寡语的国友教练语重心长是说出一番话。

  “做得很好。”

  监督的轻轻勾起的笑容,像是某种肯定,“未来也请你带着球队继续前进。”

  “监督……”

  被认可,被赞同,被肯定了。

  八百佑一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如泥浆翻滚的感觉再度出现,泪水滴滴答答从脸上掉了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哽咽到含糊的声音,小小声的问出:“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你认为自己做不到吗?”

  国友广重问着,大手摸上了他的头:“只有当一个人真的打心底认为自己不行的时候,他才会彻彻底底的倒下。”

  “佑一,你认为自己不行吗?”

  “我可以。”

  “我……可以!”

  大声的说出这句话,八百佑一从那一天开始,决定让自己成为一个不会辜负监督期待的完美王牌。

  这份心情,哪怕直到鸣的出现,八百佑一都没有改变。

  他或许在才能上不如鸣,但是只要监督还认可他,他就不想轻易拱手让出王牌的位置。

  咔擦咔擦,脖子扭动的声音。

  一直静默着,没有出声任由大家发挥的国友广重,回过头来看着大家。

  他将视线放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他问着:“佑一,现在的你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