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年三十儿【完结番外】>第21章 我陪你等春来

  回小院儿的路上钟度没让迟远山开车,还帮他拿了个靠垫放在副驾驶上靠着。迟远山到家了都还在乐,说自己金贵得像怀了皇子的宠妃。

  说话间两人进了院子,迟远山带着钟度简单转了一圈儿:“现在还比较原生态,等天暖和了再弄弄”。

  虽然原生态,但这小院儿给人的感觉却很舒服。没有刻意求工的雕琢感,随处可见的都是自然随性的美。

  脚下踩的是石子铺成的小路,形状各异的青石板穿插其中,弯弯绕绕的小路两旁用一个个小木桩与花坛隔开,石头堆砌的外墙和深色的木质窗棂素朴而安静。

  天色渐晚,院内忽然亮起小灯,一座小亭像惊喜礼物般呈现在钟度眼前。

  那亭子宛如撑着纸伞从林中走来的女子,清雅娴静,孑然而立。

  亭内放了一套木桌椅,旁边还有一个烧烤炉。两侧的灯串荡荡悠悠,给这个冬天的小院儿添了几分温暖和包容。

  它温柔的光洒向院内萧索的植物,也拥抱着步入亭内的人。

  钟度置身其中,恍然间竟有种“归家”的错觉。他忽然期待看到这个小院儿迎来春天、抽芽开花的样子。

  迟远山此时也正说着开春以后要买些什么花、种在什么位置。说着说着话音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等院儿里开满花,来吃烧烤吧钟老师。”

  他的邀请还是那么生动具体,钟度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确定,笑着答应了:“好啊,是用那个烧烤炉吗?”

  “对,那天思炜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烤肉呢,接完电话直接就走了,今天回来这儿一块肉都没有,肯定是它给吃了。”

  随着迟远山伸出的手看过去,钟度才看到院墙上坐着只肥猫。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笑了笑:“看得出来它伙食不错。”

  说到伙食,迟远山愣了一下赶紧往厨房跑:“差点忘了,我还炖着汤呢”。

  几步跑到厨房,先拿了只小碗盛了几块肉出来,又放好了盐,舀了一勺汤回身往钟度嘴边送:“你尝尝咸淡行吗?”

  “正好,好喝”,钟度搭了一下迟远山的手腕,自然而然地把那勺汤抿到了嘴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动作过于亲密了。

  “正好就行。走吧,回屋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我们一会儿喝碗汤再包饺子。”

  放盐前盛了肉的那只小碗顺手放到了亭子里的木桌上,料定那只肥猫会来吃。

  钟度跟在迟远山身后往屋里走,边走边说:“我得洗个澡,拍了一天打戏身上都是土”。

  “行,我给你找衣服”,迟远山说,“对了,你的衣服还在我那儿呢,忘了给你拿了”。

  他说的是上次钟度生病留在他市里那个房子的衣服。

  “没事儿,你衣服我洗完也忘还你了”。

  迟远山笑了笑,当下的心情竟然有点颇为纯情的微妙。

  进了屋,钟度刚换好鞋,转过头就看到迟远山拿出了一套毛茸茸的睡衣。

  他脱外套的手都顿住了,一脸不可思议:“你不会是让我穿这个吧?”

  “嗯”,迟远山憋着笑点头,“你试试,这个又暖和又舒服”。

  这睡衣是前两天严松青看他不高兴买来送他的,还自认为很贴心地买了黑白两套。

  虽然不是多卡通的花色,但对钟度和迟远山来说,穿这样毛茸茸的睡衣本身就够有挑战性了。

  此时,迟远山拿着那套白的递了过来,钟度顿了顿还是接了。虽然让他穿这个实在有点儿难为他,但总归就他们两个,丢脸也不会让外人看到。

  不过这睡衣确实如迟远山所说,暖和又舒服。

  此时,钟度洗完了澡,摘了日抛的隐形眼镜换上了框架,身上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头发软趴趴的,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居家的随性与柔和。

  迟远山倒是没换另一件,因为两件睡衣同款不同色,要是他也一起穿,就算钟度不多想他也做不到那么厚脸皮。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钟度有点想笑,特别是看到他有些别扭地走了两步又转了个圈之后,笑得更开了。

  这样的钟度很接地气,甚至都有点儿可爱了。

  两人照旧开了电视随便放着,一人喝了碗汤就开始包饺子。

  这回钟度不上迟远山的当了,自己在网上找了另一种简单的包法,一排饺子包得整整齐齐。

  迟远山看着那排包得挺好的饺子叹了口气:“迟老师也太没面子了”。

  “迟老师还是厉害的,你那个比我这个好看,馅儿还包得多。”

  “那一会儿迟老师包的饺子都给你吃。”

  他们在沙发上坐着,说着幼稚的话,一抬眼就能看到院子里暖洋洋的小灯。

  那只肥猫大概是在巡视它的领地,喵喵地叫着。

  钟度忽然有些明白,他可能也并不是特别想吃饺子,只是太喜欢这样的氛围。

  从迟远山邀请他一起过节的那天开始,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想象万家灯火的,无家可归的人。

  暗自呼出一口气,他回了刚才迟远山那句幼稚的话:“那钟老师的饺子也都给你吃。”

  似乎有些未尽之语,刚刚提上舌尖,还未出口就消散了。

  “元宵节那天你们吃汤圆了吧?本来想给你送的,店里太忙没顾上。”

  那天,迟远山早早地准备好了汤圆,但赶巧酒吧碰上个醉酒闹事的,报了警又等着处理完,凌晨都过了。

  钟度呆愣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迟老师连汤圆也会包吗?”

  “会啊,想吃吗?”

  “想。”

  “那你明年早点预订迟老师的元宵节。”

  他实在贪心,刚刚要了钟度的春天现在又迫不及待地来要他明年的元宵节。

  好在钟度乐意至极:“行啊,现在就订,没人比我更早了吧?”

  手里捏好的饺子摆进盒子里,迟远山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在想:哪怕你当天晚上来,我又怎么会拒绝?

  盒子里已经摆了两排饺子,一排弯弯的像月亮,一排胖胖的像山竹,正如他们的主人,虽然不同但放到一起却是登对又可爱的。

  钟度一板一眼地捏着一只小“月亮”,睡衣袖子宽松,差点扫到面板上的干面粉,于是他随意地举了举胳膊,把袖子往高抻了抻。

  旁边的迟远山注意到他的动作,刚想帮他挽一挽,然而转头看过去时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甚至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钟度手臂上的疤,狰狞的、可怖的、让他心都拧在了一起的疤。

  没来得及收的笑僵在脸上,他突然有点慌。

  努力控制着表情,迟远山站起来佯装轻松地说了一句:“哥你先包着,我再去拿个盒子”。

  他想躲到厨房去冷静一下,然而有些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钟度马上看了过来,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的袖子抻太高了。

  他一时间愣住了,脑袋像被谁狠狠敲了一下,霎时间天旋地转。

  手里的饺子因为突然用力变了形,馅儿里的汁水沾到了手上。

  他有些狼狈,有些无措但又很快冷静下来:“远山,先坐”。

  捏坏的饺子放到一边,钟度不紧不慢地抽了张湿巾擦手,又摘了眼镜放到茶几上,呼出口气的同时,好像也准备好了把陈年旧事拿出来晒晒太阳。

  他一副要聊聊的样子,迟远山却有些着急地说:“哥,没事儿,你不想说就不说,不用……”

  不用什么?钟度没让他说完。他抓住迟远山有些发抖的手,轻柔地捏了捏:“别紧张远山,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垂下眼,用睫毛的遮挡掩藏着瞳孔里的情绪,目之所及只有迟远山细长的手指。

  他的无名指上有颗小小的,颜色很浅的痣,指尖红润而温暖。

  感受着手里的温度,目光落到那颗小小的痣上,钟度慢慢开了口:“我小时候过得不太好,那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持续地影响着我,导致我这些年一直过得稀里糊涂、浑浑噩噩的”。

  他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想怎么能避重就轻地把这一篇揭过去,不让迟远山难受。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放心,没人伤害我,都是我自己弄的。我也不是脑子有病故意自残,只是有时候以前的记忆会突然跑出来占领我的大脑,我没办法控制也摆脱不了,只能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让自己从那个状态里出来”。

  这样的解释对钟度来说异常艰难,他轻轻吸了口气,抬眼看向迟远山笑了笑。

  这个笑不达眼底,安慰人的效果也不太好,迟远山看了只觉得揪心。

  “都过去了”,钟度格外温柔地看着他,声音放得很轻,“别难过”。

  他的瞳孔里分明都是痛苦却硬生生要为眼前的人添上一点儿温度。

  迟远山看着他没说话。此时的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他的心脏,掐着他的脖子,他在缺氧的窒息中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钝痛。

  那双总是亮着的眼睛忽然失去了光彩。

  他当然有过种种猜测,但当事实真的摆在眼前时,痛苦依然难以克制。

  这痛苦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爱钟度,更因为命运的不公。

  在迟远山眼里,钟度是个柔软而单纯的人。他明明伤痕累累却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人心,永远保留着本心里那份善良,否则,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也很容易满足,一点点善意、一顿再家常不过的饺子、一条地摊上买的围巾都足够温暖他。

  他至少值得拥有一个平凡简单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得孤独而痛苦。

  他没有再让钟度说下去,也什么都没问,只遵从内心,伸出手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是个很温暖的拥抱,就像他这个人。

  钟度闭上了眼睛,头埋进他的肩窝。身体一点点变暖,神经一点点松弛,慌乱的心跳也渐渐恢复了安稳的节奏。

  刚才,他原本还想问一句:“我这样的朋友,你还愿意接受吗?”但此时被迟远山周身的温度包裹,他知道,这话大概是不需要问的。

  伸出手回抱住迟远山,钟度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各自沉默着,彼此的感受大概都差不多。

  良久之后,迟远山用沙哑的嗓音喊了一声:“哥”。

  他拉开一点距离,直直地看着钟度的眼睛说:“只要你需要,我一定会到,无论你在哪儿,无论多远。”

  他像是深切地感受到了钟度的痛苦,又迫切地想要替他分担。他睫毛颤着,眼睛很红,执着而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拼了命也要走进他的荒原。

  这样的迟远山让人无法拒绝,至少钟度做不到。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夜里起了风,不知谁家的狗汪汪地叫着,电视里的交响乐到了高潮又走入尾声。迟远山绷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一些,他低垂着头,伸出指尖碰了碰那些疤,问:“还有吗?”

  钟度下意识想说没了,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睡衣袖子推到了肩膀。

  那些陈年的、新添的,长长短短的疤痕摊在眼前,迟远山呼吸滞了一瞬。

  钟度看着他颤着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疤痕,狠狠闭了闭眼。

  贫瘠枯槁的荒原大雨倾盆,朔风凛冽的雪地光芒万丈,深蓝色的冰湖边有个人抚过那一寸寸丑陋冰纹,温柔地说:“没关系,我陪你等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