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范围波动的数值急转直下, 同时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守在门外的医生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端着碗筷下楼的黎艺楠闻声停住脚步, 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抵抗早已预料到的事实进入脑海里,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传进耳畔的夏小潇着急的呼唤才让她回过神来,将碗筷放到一旁,缓步朝滴滴作响的房间走去,仍处于直线的心电图,医生们危险状态下有条不紊进行心脏复苏, 紧闭着眼看起来很累的季习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看起来那么暖和,那暖意却渗不进黎艺楠的身体,怔怔地站在距离床有一定距离的位置, 警报声和医生有力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应该是很嘈杂的,但是黎艺楠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望着床榻上迟迟无法恢复心跳的Omega, 视线逐渐模糊。

  季习蕊和陆梓溪说那番话的时候, 她便猜到了。

  季习蕊强硬地必须让她把碗筷送下楼时, 那两声‘再见’, 也意识到了不对, 她想留下来的,可是季习蕊不容动摇的态度, 还有那两句再见, 无一不在传达着一个信息——

  她在赶她走, 她不希望她在场。

  最后的时刻,季习蕊不要她在,不想看到她跟随着她的脚步离开,用最后的生命,用剩余的最后一点时间,否决她殉情的打算。

  “如果你跟着我离开,黄泉路上我也不会和你结伴。”

  若是季习蕊还能说话,第一句大概会冲她这么说吧,但是……也可能不会,毕竟她已经将话语化作行为表现出来了。

  意外的,黎艺楠表现得异常平静。不论是医生宣布死亡时,还是后续一系列的葬礼准备,甚至在葬礼上也是很平静地对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表示感谢,连轻抚着墓碑上的照片时神色也未曾有过多少的波澜,冷静到令人害怕。

  季习蕊宣布死亡那日起,黎艺楠便搬回了庭园另一幢房子里,不管怎么劝也不愿意搬回,不是在准备葬礼便是在处理黎家的事务,把时间排得满满的,不给自己过多的休息时间,不让脑袋放空,如果不是黎以思和夏小潇轮流每天带三餐过去,她甚至连饭都会忘记吃。

  ‘嘎吱’一声,黎以思推开木门,走进房子里,已然习惯了黑夜也不开灯的场景,进入后第一时间去按下开关,待灯光亮起,拎着保温盒走进客厅。

  ‘嗒嗒嗒’,敲键盘的声音在靠近客厅拐角时听得分明,走进后,一眼便看到坐在沙发上衣衫凌乱,盯着两个黑眼圈对着键盘敲个不停的黎艺楠。

  黎以思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把保温盒放在桌上,一一打开,把盛着米饭的碗和筷子递过去,轻声道,“母亲,您该吃饭了。”

  黎艺楠指尖一顿,抬眸瞥了眼桌上摆着的饭菜,没有让黎以思久等,很快放下电脑,接过碗筷老老实实地吃了起来,味如嚼蜡,风云残卷的速度极快把饭菜消灭得一干二净。

  狼吞虎咽的模样让黎以思不禁再一次怀疑她有没有嚼碎咽进肚子里,无意间视线扫过电脑显示的界面,上面标注的密密麻麻的计划书,令她一怔,犹豫片刻,“母亲,您是打算复兴黎家?”

  这计划书,她也收到了一份。

  “嗯。”黎艺楠应了声,可能太久没有说话,张嘴后反应了两秒,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我也没有什么好做的,就……随便找个目标吧。”

  没了季习蕊,她的时间一下子多起来,没有可以托付的地方,倾注在工作上,创造点价值死后留给后代也是好的。她这么做……季习蕊也是会支持的吧。

  黎以思沉默地看着略显狼狈的母亲,没有梳理的长发乱糟糟的,密密麻麻的白发穿插着,总是平整的衬衫一片褶皱,还残余着一两滴不明的褐色液体,大概是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滴到的,记忆中精明又令她恨得牙痒痒的那双眼眸,其中不可一世的自以为是散尽,余下一片茫然的空洞。

  现在的母亲,颠覆黎以思以往对她的认识。

  她原以为母亲会更加疯狂的,在妈妈离开后,她直接给每个家都安上了监控,在母亲身边安排了二十四小时跟在身边监督安全的保镖,以为母亲会拒绝这些安排,但实际母亲对于她的种种安置,都表示默认,无声地全然接受。

  一心寻死的人,哪怕出动再多的人监视,哪怕再多的措施,也总会找到一个时机,一种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这是黎以思做再多的布置,也无法放心的原因。

  而母亲的平静,是她更没有想到的。

  或许,是太过于伤心了,悲痛到了极点,反而无法将悲伤倾泻出来。

  黎艺楠察觉到女儿的视线,眨了眨眼,将已经收拾好的饭盒递回去,下逐客令,“我吃好了,你回家吃饭吧,别让妻子女儿等太久。”

  黎以思接过饭盒,铁制的饭盒被空调风吹得冰凉凉的,站在原地没动,好似有什么话要说,但却说不出来,纠结的模样落入黎艺楠的眼里,捧过电脑继续敲键盘,随意说道,“思思,你把保镖都撤了吧,我不会寻死。还有,菜以后也不用帮我准备了,我要回去黎家主宅那边,旧部都在那附近,我过去比较好开展工作。”

  黎以思愣了下,“那,那您什么时候走?”

  “时间还不定,晚些我告诉你,好吗?”黎艺楠声音带上点温柔,和以往不同的声线并没有让黎以思感到暖心和温柔,只有发自内心的尴尬和不自在,嗯了声,起身逃离奇怪的氛围。

  黎艺楠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听着门咔哒关闭的声响,抬手轻抚无名指上,属于季习蕊的戒指,低声呢喃,“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啊……”

  她和女儿之间的嫌隙,是无法修补的程度。

  不再去打扰,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黎以思回到家时,陆梓溪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神情的不对,碍于两个孩子在场,只得忍耐到用完晚饭后,才拉着黎以思进房间里细细询问。

  “发生什么了吗?你的表情,很不对哦。”陆梓溪把黎以思按到椅子上坐下,拥住她问道。

  黎以思靠在陆梓溪的腹部上,回想起方才那幕,耳畔又回响起母亲温柔的嗓音,诡异得让她打了个冷颤,用力摇摇头把那声音从脑海中抛出去,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没什么,只是不适应母亲对我突然变温柔的态度,还有那柔和到肉麻的声音……”

  说着,黎以思又打了个抖抖,环住Omega纤细的腰肢,吐露着自己的烦恼,“我真的没办法接受,对我那么坏的一个人现在突然对我好,这不是传统的想要修复感情么,虽然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女,虽然可能妈妈是这么希望的,但是……但是我真的没办法放下芥蒂接受她……”

  只是母亲朝她温柔笑起,而她回以微笑的画面,黎以思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梓溪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脸颊,“伯母不会希望你勉强自己的,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不想和她见面便不见,不接受便不接受。黎以思,她是让你的童年生活充满苦痛和困难的罪魁祸首,手臂和腺体的疤痕,心理上受过的伤,皆是拜她所赐,你不原谅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必为此烦恼。”

  轻轻摩挲着alpha腺体旁那道伤疤,心底的怒火也被挑起,语气加重几分,“就因为她是母亲你是女儿,因为妈妈离开了她身边没有人了,所以你必须要原谅她?这都是破话!就算妈妈希望看到如此,你也没有必须原谅她的理由。”

  “受伤害的是你,没有人可以替你做决定,也没有人有资格左右你的想法。”

  黎以思没有说,但不代表她听不到风言风语,可笑的所谓亲戚有次还联系她,在电话那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要让黎以思放下心结和母亲和好,不知恬耻地扯出什么血脉亲情,打断骨连着筋的那些鬼话,听得陆梓溪想笑,这时候来说这些话,当初黎以思受伤害时,她们人又去了哪里?

  黎以思怔了怔,眼神逐渐坚定,拉着激动的Omega坐到自己的腿上,埋进她的脖颈,苹果味的信息素充斥鼻翼,被几位黎家长辈几次三番打扰而烦躁的心情渐渐平定,撒娇般蹭了蹭,“谢谢你,我知道了,不会再因此烦恼了。”

  陆梓溪拍着她的脑袋,“这才对,把他们的话听进去做什么,都是一堆废料。”

  黎以思扑哧笑了,仰头望着心爱的Omega,语气中冒出一点点的娇气,“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以前聪明,有点傻,怎么办?”

  陆梓溪耸了耸肩,眼眸含笑,没有安慰反而道,“本来也不聪明。”

  黎以思:?

  不可思议地把食指指向自己,“你是说,我不聪明?”

  陆梓溪点头,“在亲情方面,是个笨蛋。”

  被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却依旧牵挂着,让人心疼的,温柔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