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镇在西南方向, 西南多山,山匪猖獗,就算是走在官道上, 也免不了会遭到洗劫, 此时露在夏思山眼底的群山还算平静,但她知道, 这都是表象而已。
平静之下, 波涛汹涌, 危险蛰伏, 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从这条路上过的人。
“燕七, 东西挂上了吗?”夏思山隔着车帘问外面赶马的燕七。
“挂上了。”
燕七抬起头, 马车角下悄无声息地垂着一只燕子, 正跟着马车一起晃荡, 要是有人不仔细看的话,恐怕会以为是只真燕子在马车顶下打着转。
“燕阁会在马车上挂一只燕子,证明这是燕阁的马车, 江湖上的人都会避开, 不会对燕阁的马车下手。”夏思山向言如意解释,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秘,都有需要知道的东西,他们不敢得罪燕阁。
言如意想起夏思山送给她的那只燕子,她将燕子拿出来,摊在手心里, “跟这个一样吗?”
“这一只不一样。”夏思山抿着唇, 眼角眉梢飞上几分笑意。
这是阁主将她寻回去之后, 亲手交给她的独属于燕阁的信物,燕阁之中, 只有这个最特别,是要夏思山拿来送给心上人的。
言如意无意识地刮了刮燕子的脑袋,问道:“哪里不一样?”
“刻的好些。”夏思山的手伸过去,在刚刚言如意摸过的地方蹭了蹭,外面马车上挂的燕子,只有燕子的形,没有燕子的神,这样的燕子太好找,所以多的是人效仿燕阁,也在身上带上一只这样的燕子,企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至于有没有用,夏思山没有深究过,反正她们真的是燕阁的人,也不怕旁的人来拆穿,而她送给言如意的这只,独一无二,光是木材,都是精挑细选的。
言如意在思量夏思山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掌上的这只燕子确实栩栩如生,不像凡物,要不要将它还给夏思山?
纠结之间,夏思山坐到言如意身边,手撩起言如意的一缕头发绕着,她轻声道:“我没想到,言将军竟然会随身带着。”
言如意看着她的发丝打着圈将夏思山的手指框住,黑色的发丝在白皙的手指上穿梭,周而复始,言如意莫名从眼前的场景中品出来几分调笑的意味,她握住夏思山的手指。
掌间温热的触感让言如意回神,她松开手,欲盖弥彰地将手藏到袖子底下,连那只燕子都跟着消失,言如意道:“是因为是你送给我的。”
她好像承认了什么,再要否认,已经来不及了。
“哦?”夏思山听了这话,脸上笑意更深,将手伸进言如意的袖子里,明面上是要去摸那只燕子,但其实连带着言如意的手她也没放过,“言将军的意思是,别人送的,你就不会随身携带了,只因为是我送的?”
言如意觉得不对劲,但夏思山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肌肤,让她再次失神,只能怔愣地点了点头,想着要将手藏的更深。
可是她未能如愿,夏思山勾住言如意的手指,下一句话出来的同时,带着言如意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那就是我在言将军那里,够特别,够不一样。”
夏思山又贴上言如意的耳朵,气息滚烫:“言将军知不知道,特别就是快喜欢上了。”
言如意被吓到,往后一躲,不可避免地磕上车壁,夏思山眼疾手快地将手垫到言如意的脑后,夏思山的手没事,只是微微泛红。
言如意心里一惊,捧着夏思山的手问道:“没事吧?”
夏思山煞有其事:“有事。”
“啊?”言如意没反应过来。
夏思山又重复了一遍:“有事。”
言如意仔细翻看了夏思山的手,没青,没破皮,瞧上去一切无恙,但夏思山却说有事,那就有可能是伤到了骨头,言如意耐心地顺着夏思山的指骨一点一点地下去,摸向掌骨,依照她的判断,骨头没事,她微微松了口气,告诉夏思山:“骨头没事,只要骨头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
夏思山:“……”怎么忘了言如意行军打仗,寻常的伤根本就瞒不过她。
发现夏思山神色有异,言如意宽慰她:“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找个大夫。”
“我放心。”
脱口而出,夏思山向来全心全意地信赖言如意,言如意收回手,讷讷道:“你放心就好。”
“就是有点疼。”夏思山托着自己的手,看着有些可怜。
言如意顿时手足无措,她的手再次搭上夏思山的手,贴着手背慢慢揉着,“好一点了吗?”
“好一点了。”夏思山神采奕奕地点头,手翻过来,小指在言如意的掌心里挠了挠。
言如意要是再不明白,那就活该被夏思山骗了,她转过身子,不是不再想理夏思山,而是想让夏思山别在继续方才的话题。
夏思山攀住言如意的胳膊,“言将军还没回答我。”
到底知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
“我不知道,”言如意艰难地开了个头,后面的话更顺,“所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这样说,夏思山应该能明白吧?她心里有些不安,因为没有道出真相而脸发烫。
她是知道的,夏思山在她这里是特别的,是不一样的,至于喜不喜欢……言如意心中暂时还没有定论,她时不时地去瞧夏思山的神色,担心让她生气,害她难过。
可是即使夏思山难过生气,言如意的答案还是一样,倘若有朝一日夏思山真的要住进她的心里,也应该在她将心里腾空之后,或者是一身轻松的时候。
无论如何,如今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夏思山问道:“其他的意思?其他的什么意思?”
又回到言如意说不清的地方,她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偏要说句带有明显歧义的话,言如意一时也想不到另外的意思,她果然心里存了另外的念想,幸好此时马车停了,燕七敲了敲车框,“少阁主,刘家镇到了。”
刘家镇在云雾镇之外,她们打算在刘家镇修整之后,第二日再前往云雾镇,云雾镇神秘危险,各种势力交杂,夏思山还想在刘家镇打听一二。
这么不凑巧,夏思山只好罢休,“进。”
马车重又行驶起来,缓缓从镇口进去,周围不乏有压低了的人声。
“又来一个。”
“这几日来的人真不少啊。”
“也是往云雾镇去的吧。”
“云雾镇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夏思山三人都敏锐地听见了这几句,夏思山贴着车帘嘱咐燕七:“你去问一问,前面会合。”
燕七跳下马车,赶马的人变成了夏思山,言如意偷偷去瞧夏思山,只能瞥见她的侧脸,被夏思山抓个正着:“言将军。”
言如意往后一退,帘子跟着往下坠,不到一会儿,又有一只手掀开帘子,言如意钻了出来,和夏思山并肩坐在一起,前方太阳正在西沉,最后一缕光笼在夏思山和言如意身上,她们是循光而去。
……
“来了不少人了,都是奔着云雾镇去的。”燕七将探听到的消息告诉给夏思山,那些镇民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像是抱着看他们怎么死的乐子,所以没有一个人隐瞒。
太巧了,夏思山的预感不太好,在这样紧要的关头,骤然多出来这些人,她皱了皱眉,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燕七回想镇民告诉他的那些话,凶神恶煞,身上都是冷气与杀意,只听一玄衣男子的吩咐,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朝廷的人,第二,与我们一样的人。”
这两个都不好对付,特别是前者,朝廷的人到了这里,恐怕是为了宁海而来,要是宁海落到他们手里,只有死的下场。
宁海死了,她们手里便再也没有杀死宁景的筹码,只能再等机遇出现。
可是……夏思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言如意,那样深的仇恨,每等一日,就入骨一分,也许言如意熬不住。
“我知道是谁。”
言如意的声音颤抖,她站在窗台边向下俯视,尽力扶住窗子才不至于摔倒,夏思山赶到她身边,撑住她无力的身子。
“宁景,也来了。”
眼前铺天盖地都是血色,言如意的额头上出现密密麻麻的冷汗,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恨意到了最后,连心都狠狠震动起来。
她摸向腰间,她要杀了宁景,她要给言家报仇,她要宁景下地狱,言如意眼眶红着,犹如困兽。
可是她的腰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言如意不由得痛哭起来。
夏思山抓住言如意的手,将她抱在怀里,目光定在对面一楼茶馆坐着的人身上。
她一手环紧言如意的腰,一手扣住言如意的后颈,让她将头埋在自己心口上,遥遥与宁景对上一眼。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到一起,锋芒毕露,火光乍现,而后,夏思山轻轻一笑,这就是宁景啊。
既然是言如意的噩梦,那就从根源上斩断,没有这个人,一切就都顺理成章,噩梦也自然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