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游弋的鱼【完结番外】>第51章 我爱你

  最近,霍域可以坐着轮椅出去活动活动了,游弋每天都推着他去楼下的小花园晒会儿太阳。

  这个医院公共空间很大,小花园种满不知名的灌木花草,一组组木座椅围得四四方方,中间是笔直的银杏树。

  东南角方向还有一个篮球场。霍域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就吐槽:“医院弄个篮球场?患者能玩儿还是医生有空玩儿啊?”

  游弋笑笑说:“这叫动力懂吗?看看那些打篮球的孩子们,生龙活虎的,努力治病赶紧痊愈的动力这不就来了吗?”

  霍域耸耸肩,不置可否。游弋又说:“当然了,你好了也投不进三分。”

  霍域没跟他计较,回手摸摸他脸说:“你想去玩儿会儿吗?我在这儿坐着看。”

  游弋借机亲了一下他的手心,嘻嘻一乐:“我不去,咱俩一块儿晒会儿太阳。”

  霍域没再劝他。俩人旁若无人地十指相扣,一个坐长椅,一个坐轮椅,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很多人路过,但没什么人注意他们。有的抱着一堆化验单,有的步履匆匆地打着电话,还有的长椅上一坐,眼睛通红地发着呆。

  他俩竟然成了这个小花园里最幸福的人。游弋用指尖勾勾霍域的手心,靠近他肩头,忽然说:“我一直没问你那天那么早出去是要干什么。”

  霍域一愣,马上偏过头去看他。游弋垂着眼睛苦笑一声:“没敢问。怕你说是要去找我,或者是因为我要去哪儿。我钻着牛角尖,怕得到这样的答案撑着的那口气就要散了。你还躺着,我不敢倒下。”

  霍域刚要说什么,游弋摇摇头说:“你刚才的反应我已经看懂了,不用想个理由来糊弄我,没事儿。”

  他说着仰起头去接阳光:“那天天桥上我碰到个人,他家的病人得了癌症,晚期了,他跟我说‘命还在,天塌不下来’。”

  游弋忽然有些鼻酸,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姗姗来迟,像大提琴悠扬哀切的尾音,久久不散。

  想起那天,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抖,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颤。

  “那天我是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怕得要死。回来的一路我就在想,就算你死了我都要捶你两拳,给你捶出一口气,问问你怎么敢丢下我?”

  说到这儿,游弋猛地吸了一口气,提在当胸,不上不下。

  霍域调整了一下轮椅的方向,与他面对面,伸手按住他后颈,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声音很低地说:“我不敢,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两人距离很近地看着对方,看那双熟悉的眼睛和只装着自己的瞳孔,看对方泛红的眼角和扑簌簌的睫毛。眼泪迅速掠过脸颊,落到嘴角又开始笑。

  霍域把游弋按到自己肩上,揉揉那颗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脑袋:“想哭就哭,这段时间你总忍着,担心不说,着急不说,实在憋闷就躲出去,当我不知道呢?”

  游弋在他肩膀上蹭蹭眼睛,笑了:“你呢?这段时间没喊过一声疼,不看你那一身伤都以为你来医院度假的。动一下疼,笑一声疼,晚上都疼得睡不着也当我不知道呢?”

  “行,疼,哪儿哪儿都疼”,霍域笑着说,“但是说真的,疼是次要的,如果再只能擦身不让洗澡你还是尽快帮我联系精神病院吧,我要疯了。”

  游弋抬起头跟他拉开距离,都顾不上哭了,马上开始骂人:“我就知道你又憋着作妖呢,刚好一点儿给你嘚瑟坏了是吧?我每天都给你擦得很仔细的,况且天天在病房待着能有多脏啊?人家不能洗澡的病人都跳楼了吗?”

  霍域弯着眼睛,装出一副可怜相,也不说话。

  游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服了:“行行行,回头我去问问王大夫。”

  回病房的路上,他们碰到了熟人——游弋刚才提到的那个在天桥上抽烟的男人。

  印象中,那是个看上去想把全世界踩在脚下的人。说话的时候会微扬起头,一副睨傲万物的样子,整个人从头到脚写满了张扬自信。

  那晚在天桥上,他心事重重地抽着烟,脸上却一直带着点儿若有似无的笑。尽管是有些心酸苦涩的笑,却还是能给人一种看淡生死的豁达感。

  这会儿看着他垂着眼睛朝他们走过来,游弋差点就认不出他。

  他像一株缺了水的花,整个人都皱了起来,一副缩成一团的、将要枯萎的样子,连步子都迈得轻飘飘的。

  游弋脚步顿了顿,忽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倒是那人看见他就挑了下眉,走过来看看他又看看轮椅上的霍域,笑着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能出院?”

  “应该快了吧”,游弋心不在焉地答。

  那人像是瞬间换了个人,肩膀张开了,头也扬起来了,笑得礼貌又得体。

  游弋顿了顿,想问一句什么又没有问出口。

  对面的人笑着点点头:“慢慢熬吧,我撤了。”

  他举举手里的两大包东西说:“你们可别跟我似的,什么都往病房搬,走的时候收拾起来太麻烦,我都大包小裹地搬了好几趟了。”

  说完不等游弋反应过来,他已经摆摆手转身走了。

  霍域回过头看了游弋一眼,拍了拍他的手臂。

  游弋有些出神。尽管只是萍水相逢,他还是衷心地希望那个人以后依然能好好生活。

  叹了口气,推着霍域走了两步,他又忽然想,那人好不了了吧?怎么可能好呢?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人,急匆匆地走更像迫不及待地逃。

  游弋代入自己,想到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霍域,他大概也会活得像一株无根的浮萍一样,风一吹就会散,一点儿水花就会乱。

  ……

  回了病房,游弋还真去问了问医生霍域能不能洗澡。王大夫隔着眼镜睨了他半晌,两条浓眉拧在一起挑得老高。

  游弋悻悻地笑了笑:“他有洁癖,这两天都快把我淘死了,要不您给我介绍个精神科的大夫吧。”

  王大夫懒得理他,指指门让他赶紧走。

  不怪王大夫冷漠,实在是游弋这家伙太难缠。当初那一跪王大夫印象深刻,只是当时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是个烦人精。

  菜里不小心放了两粒花椒要来问他敢不敢吃,会不会刺激伤口;开着窗户吹了点风要来问他灰尘会不会让眼睛感染,需不需要消消毒;更不用提三不五时就要顶着一张苦瓜脸,来问他霍域的眼睛怎么好得这么慢。

  王大夫一开始还耐心地跟他解释,后来话都懒得说了,直接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在王大夫这儿碰了壁,游弋回病房没好气地吓唬霍域:“都说不行了,王大夫说了,就你这伤,万一洗澡碰点水感染了就完了,你还想再住ICU吗?”

  霍域又开始装大尾巴狼:“我真的难受,要不咱们偷偷溜吧,去新家洗,有浴缸。”

  “做梦呢吧你?泡完不也得冲?”

  霍域话音一转:“那你把认罪书给我念念。”

  游弋看着他愣了两秒忽然笑了,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他点着头冲霍域竖了个大拇指:“行,给我下了盘大棋是吧?”

  霍域一笑,说:“认罪书不念也行,给我念念你这几年的日记吧。”

  “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年还写日记?”

  游弋说完就后悔了,马上意识到霍域这是立马掀了棋盘又重新给他设了个陷阱。

  他眯了眯眼看向霍域,忽然灵光一现:“你已经看过我的认罪书了对吧?”

  霍域一挑眉:“哟,聪明了。”

  “那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我要直接说让你给我念日记你给我念吗?”

  “当然不!”

  “这不结了。”

  套路,这一环绕一环的套路。先提出一个明知实现不了的愿望,装出一副受了酷刑的样子博取同情,然后开始提要求。第一个要求要提对方很难答应的事儿,对方不同意马上提出第二个稍稍困难,但是咬咬牙就可以答应的事儿。有了前一个做对比,这个答应起来就能稍微容易一点儿了。游弋的日记向来没什么隐私,就是流水账,认罪书霍域可是看过的,他想即便游弋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估计也不可能念出来。

  说起来,游弋换枕套的时候,傻乎乎地把认罪书塞进了霍域枕头里,他想——你一个半身不遂的还能去翻枕头吗?我这可已经给你了,你没看到那可赖不着我。

  大概是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太得意了,他换完枕套一个没留神把枕头上下放反了。纯白色的枕套,粉红色的信纸,霍域一偏头就看见了。

  当时霍域不动声色道:“想吃葡萄”。游弋骂骂咧咧地说:“就你事儿多,那么多水果非得吃葡萄”,说完立刻出去买了。于是,霍域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那页名为认罪书的情书。

  这会儿他又想套路游弋,让他念日记,没想到游弋学聪明了,竟然醒悟了。

  这一圈套路下来,不光目的达到了,说起来还是霍域吃了亏,霍域退了一步,哪有这样好的事儿?游弋坚决不能让他得逞。

  这会儿他伸手说:“来来来,不就念个情书吗?我念,想听我念日记门儿都没有。”

  霍域笑笑,往旁边挪了挪头。

  游弋掀开枕头,拽出那张粉红色信纸,站到床尾就开始念:“我有罪,我的眼睛犯了罪……”

  出乎霍域意料地,他并没有敷衍了事。端端正正立在那儿,T恤穿出了燕尾服的感觉,一字一句念得很认真。

  霍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想画下来。

  那只修长的手适合画素描,一笔一笔描过去,骨节的线条一定很优雅。那双眼睛适合画水彩,垂眸看看信纸,抬眸看看他,一开一合间水波流转。他头顶的灯光、背后的墙以及这间病房一定要画油画,用拿蒲黄,用青苹绿,用所有温柔到像奶油一样的颜色,定格下这个瞬间。

  “我把我的一切完整地交给你,包括所有激烈的、压抑的、肮脏不堪的,也包括那些藏在山间风里的,屋顶星空下的和每一个用力拥抱的缝隙中的。

  我等在这儿,等你审判。爱我,或者判我个死缓。”

  当时匆匆看完那一页纸,嘴角压不下去,如今听游弋念,心又像微风拂过海面。

  他念完看过来,霍域忽然想起,这些天一直忘了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