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大门缓缓关闭, 那人劫后余生般的声音被彻底隔绝在殿外,大殿内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跪着的众人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直至阵阵轻缓脚步声响起, 在大殿内带着令人胆颤的气息存在,淡淡的魔气徘徊在殿内像厮杀的凶兽。

  “何事?”江辞霜依旧面色冷得像冰一般,她轻轻一挥手将移生殿大门合上,冷漠的一双眸只有在看向移生殿内才带上了些许温柔。

  这也许是唯一可以证明他们的魔主不是毫无生机的傀儡的办法。

  颜凝秋轻吐出口气,首先站起来双手作揖答道。

  “禀报尊上, 北方冰冷之地我已率领众魔族去查看搜寻,并未发现任何您所吩咐的灵气。”她也很纳闷,她们是魔族, 同仙族的灵气可以说是势不两立之气息, 为何魔主每年都要派遣魔族众大能前去寻找这点淡淡灵气。

  或许和移生殿的那具尸体相关, 但是她也只能在心里思考, 魔主这些年情绪越发无常,谁都不敢顶怒她,说出来就和那个被扔出殿外的男人一个下场。

  知晓魔主事情的人, 早就在那场大战之中战死,剩下的一些遗留也在这些年里陆陆续续被魔主杀掉了。

  她心颤了颤,低着头不敢说话。

  江辞霜毫无生气的眼睛淡淡看着她,溢满墨色的瞳孔深处升起落寞,显得整个人悲凉至极。

  “还是……没有吗?”她自顾自轻轻低喃, 浑身的魔息不受控制般躁动起来,大殿内一瞬间无风自起。

  颜凝秋凭修为将自己狠狠定在原地,忍受着狂风的席卷, 她猛然看到,狂风刮起江辞霜玄色羽衣的衣袖时, 江辞霜露出的手臂上居然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旧伤已经痊愈又复新伤,甚至有的伤口还隐隐渗着血,被魔气贪婪地舔舐着。

  “尊上,你受伤了!”颜凝秋惶恐道,这世间竟还有人可以伤到魔主。

  江辞霜失神的神识开始回归,周遭肆虐的狂风被她压下,她微微攥起手。

  “无碍。”她只淡淡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可是……”颜凝秋还想说些什么,却发觉浑身一点也动不了。

  “过几日,我要离开魔宫。”

  颜凝秋抬眸:“尊主是和之前一般出去一月吗?”

  “没错,这些时日,你便帮我处理魔宫事务,一月之后我自然会归。”江辞霜看向殿中一处,眸色戚戚,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是,凝秋自当不负尊主厚望。”颜凝秋声声掷地。

  “下去吧,太吵了会把阿潇吵醒的。”她一挥手,整个人瞬间消失在殿中,只剩下淡淡的魔气还在空中徘徊。

  众人慌忙起身,着急向外走,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惹得魔主生气,颜凝秋独自走在人群中,担忧着江辞霜身上的伤势。

  直至抬脚走出宫殿,颜凝秋这才猛然想起。

  世间实力比魔主强的人皆已经被魔主重创,而她身上的伤口绝非一朝一夕造成,显然是日年积累而下,还有谁能将魔主伤到呢。

  除非,是她自己。

  江辞霜缓缓走进移生殿,殿堂正中的床铺上有一千年寒冰制作的琉璃冰床,阳光照在上面发出淡淡的璀璨的光芒,寒冰散发的森森寒气似乎也变得温暖起来。

  床上躺着一位女子,身着雪青衣衫,衬得本就嫩白的肌肤更加白皙,浓眉唇红,熟睡般恬静躺在床上。

  江辞霜走至床前,浓墨的眸子里满是疯狂的爱意,一瞬不瞬痴痴然看着宛若熟睡的宋望潇,垂下的双手食指中指合并,翻转之间阵法已成。

  下一秒,江辞霜清冷的眉眼猛地一皱,似是连她也承受不了什么疼痛般闷哼一声,本就苍白的嘴角溢出丝丝鲜血,额间渗出冷汗,掩藏在玄色衣衫下的白皙皮肤裂开道道伤口,鲜血不断溢出,她却视若无睹,依旧看着面前的女人。

  直至血流经她的手腕,自指尖缓缓往下滴落,落在脚下早已亮着淡淡光芒的阵法中,阵法顿时贪婪的吸收着她的鲜血,亮度不断增加。

  直至阵法吸饱魇足,她这才收回法术,而后伸手轻轻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玄色的羽衣颜色比之前深了几分,殿内溢满血腥的气息。

  “我又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了,阿潇要好好睡,不要乱跑。”她弯着唇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目光深沉温柔。

  许是阵法的作用,女人面色比之前还要红润,仿佛下一秒就要睁眼,然后笑着唤她“阴筱”。

  可殿内依旧安静,回应江辞霜的只有风吹幡动的沙沙声,江辞霜却温柔的弯唇。

  “好,都听你的,但你不许乱跑。”

  “真乖。”

  -

  好疼……

  宋望潇只觉得浑身痛到脉络尽断,仿佛沉在浪潮翻涌的海中快要窒息。

  痛感随着五脏六腑一齐涌入她的内丹,拼命地汲取着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息,不断撕扯,不断修复,在她的灵脉之中疯狂的冲撞,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凄厉的战争中,被自己最信任奉出一片真心的女人一剑封心。

  “不要!”

  宋望潇猛地睁眼,眸中满是深沉的绝望同恐惧,深深地喘着气,双手深深攥着胸口的布料,后背一片冷汗。

  “仙者你醒了!”一道稚嫩的女生打断了她的失神,将她从痛苦的回忆中唤醒,宋望潇抬眸看去,见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端着药碗站在她的身前,眼睛闪着亮光。

  “医仙姐姐说的真的没错,仙者姐姐果然醒了。”她兴奋道,而后将端着的碗递给面前的宋望潇。

  “仙者姐姐快将药喝了,医仙姐姐说这药要在热的时候喝下疗效才最管用。”

  宋望潇看着面前这碗棕色的泛着苦涩气息的药,再用余光扫了扫周遭明显是室内的环境,大致明白了自己是被在林中遇见的那两个人带回来了。

  她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接过药碗,装作将要喝药般缓缓抬起头,同时目光看向门外,微微蹙眉。

  果不其然女孩被她的视线吸引转头看过去,宋望潇不动声色地将药倒在了一边的花盆之中,而后将碗放在唇边装作已经喝完的样子。

  这种时刻,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就贸然喝下别人给的东西,宋望潇还是无法全然相信别人的善心。

  她也发现她自己竟然后怕到这种程度。

  女孩转过头来看向她已经干净的药碗,开心道:“仙者把药碗给我吧,我去禀报阁主。”

  她拿起碗就要离开,却被宋望潇扯住衣袖,少女疑惑看她:“还有什么事吗仙者?”

  宋望潇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喊自己仙者,明明她虚弱得下一秒就要死了。

  “此事不急,你叫什么名字?”她斟酌着问道。

  “仙者唤我留采便好了。”

  “留采,此地是何处?”

  “此地当然是阁主吩咐的房间了。”留采眨着大眼睛道。

  宋望潇:“……我的意思是,这里是哪里,方位?”

  “这里是花满阁,是人间花朵开的最好看的地方,仙子想要看花吗?”

  宋望潇坐起身,发现此前冲撞在她浑身的灵气已经安静了下来,身体也不再疼痛,看来林中的那个人将她带回来暂且没有生出什么杀意。

  宋望潇想起自己自苏醒过来便一直不知晓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着她便开口询问。

  “留采,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间?哪一年?”

  留采抬起头想了想:“今年应当是浮定一百四十三年,仙者问这个做什么?”

  宋望潇面容有一瞬间的无措,她想起自己根本不知晓她来时的年岁,不过那一年发生了仙魔大战这么残酷的战事,情怀仙尊离劫化神,应当是整个仙界近千年都会叫好的事情。

  按照那道声音所说,最多不过十几年,这个世界的人应当还记忆犹新。

  她讽刺的微微弯了弯唇。

  “原来是这样。”宋望潇故作了解点头,她从留采手上拿过药碗站起身,装作要同她一齐离开,而后不经意道:“对了,你知道上次的仙魔之战吗?”

  “嗯?”留采疑惑地转过头看向她,“仙魔之战?”

  宋望潇心中猛地一沉,难道时间过了不止十年,然后她又转念一想,面前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或许仙魔之战是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那她不曾知晓也是正常。

  宋望潇想着的时候,留采也在仔细思索着。

  “仙魔之战……仙魔之战,我真的不知道。”她有些垂头丧气,“我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未曾听闻最近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宋望潇正准备开口安慰她,却听到了她的下一句话。

  “我所听说过的仙魔之战,只有那一场观岐城外交战,距今已有百年之久了。”

  宋望潇正欲说出口的话顿在喉咙,整个人顿在了原地,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百年之久?”

  “对呀,百年前也就是浮定四十三年,仙魔交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乎没有什么幸存者,不过这些都是传闻,参与过那场战事的人都老死许多了。”留采边思索着便道。

  “仙者你怎么了?”她看着愣住的宋望潇问道。

  宋望潇浑身,掩饰住心中的震惊,刚要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留采,怎么能让伤者随你一起走动。”

  宋望潇眉间一跳,是那个在林中见到的女人。

  二人循着声音看去,一道窈窕的红衣身影正缓缓踏进房中,额间映着一抹妖冶的红色花朵,举止投足皆是随意。

  留采忙从宋望潇手上夺过药碗,低头小声道:“阁主……留采知错了。”

  “知错就好,自己去阁中领罚。”女人淡淡道。

  “是……”留采闷闷道。

  “等等。”宋望潇开口,两道视线同时看向她,百年未同别人交流的宋望潇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是我起身托留采帮我采一朵花的,还望阁主海涵。”她弯腰作揖,而后听到了一声浅浅的笑。

  “罢了,既然这位仙者都这么说了,那便不罚了。”女人笑道。

  “是!”留采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多谢阁主。”宋望潇道。

  花归尘半阖着眼看着面前的女人,缓缓勾唇,而后坐至房中的椅子上。

  “仙者先坐,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她倒了两杯热茶。

  “谢阁主。”宋望潇谨慎坐在她的对面,甫一坐下便听到女人一声轻笑。

  “仙者不必如此拘谨,随意便可,也不必一直叫阁主,唤我花归尘便可。”

  宋望潇坐下:“好的花阁主。”她嘴上这么说,端起茶杯时却下意识想用灵气试探茶水是否有毒,下一秒便浑身猛地一痛,她这才想起自己全身灵气单薄,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如此使用。

  “噗。”面前的女人轻笑,而后从她手中拿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又重新拿杯子倒了杯茶水放在她的面前。

  “如此,仙者可否放心。”她浅笑,尾音勾起有种格外的意味。

  如此这般,宋望潇如若再不饮,就真的是拂了花归尘的面子,况且她从苏醒都未曾喝一口水,此刻也是真的渴坏了,索性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温热自喉间滑落温暖全身,明明只是一杯茶水宋望潇却觉得灵海都杯滋润了般。

  “这茶水使用复灵草泡成的,对疗愈伤势有奇效。”花归尘又为宋望潇倒了杯茶,在宋望潇伸手将要端茶时蓦地按住了杯沿。

  “仙者的伤势很是蹊跷,多喝一点。”她松开手微笑着松开手。

  宋望潇眉间微蹙,未曾拿去拿那一杯茶。

  “蹊跷,有什么蹊跷,不过是被凶兽撞了下,只是我自身的修为比不上凶兽,差点内丹都被撞碎。”宋望潇笑道,她刻意真话假话都说一半,怕花归尘是探她的话。

  “原来如此。”花归尘斟了杯茶,“那看来是行听诊断出错了。”

  行听应当是留采空中的那位“医仙”。

  宋望潇端起茶杯,缓缓喝着茶,低着的眸子满是警惕,“阁主到底是什么意思?”

  花归尘叹了口气笑道:“罢了罢了,我也不作什么掩饰了。行听说你身骨奇特,她一个医痴看到未曾见过的病就像研究,想知晓你先前经历了什么,她自己又不肯来只得托我来问。”

  先前经历了什么?宋望潇愣住,而后大片痛苦的回忆向她涌来。

  不过是被最爱的人利用,一剑穿心还碎掉了她的内丹罢了;不过是从开始就掉入一场残酷的欺骗中罢了;不过是自己自作自受罢了。

  那些恩爱的情意相通的画面,就是一场场含着毒药的雾霭,她踏了进去,便再也无法挣脱。

  一觉复生,已过百年,人间早已变换,天下再也没有宋望潇的迹象,清怀仙尊高坐九天为众生斩敌护苍生的佳话兴许已然传颂至整个世界。

  修无情道之人,果真无情至极。

  宋望潇自嘲地笑了笑。

  花归尘喝着茶,余光探究瞧着面前的女人,方才她同留采在房中交流的那些她都听到,为什么她要去问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之事,眼眸渐深。

  难道,同那个人有关?

  “没什么经历,只不过是从小修炼就难以炼丹,体内灵息本就单薄难以修炼,阁主有什么当说就是。”宋望潇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内里汹涌的情感已然被她压下。

  “你当真不知晓你的身体吗?”花归尘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急切,而后似是察觉到自己情绪的不对,沉了沉语气继续道。

  “你只有半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