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下的路, 越往里走，便越热。
不知是不是受温度的影响，又一颗无辜的石子被青萝泄愤般地一脚重重踢开, 但没滚多远就被迫停下。
原本低着头的青萝，此时听着那声戛然而止, 疑惑地抬起眼皮。
就这一眼，仿佛一桶凉水朝她兜头浇下。
她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地底原本便没有光，她是蛇, 即使在暗中也能视物，但那个站着的人周身都弥漫着淡淡的, 发着微光的白雾, 有些圣洁。
像神一样, 青萝想, 但随即否定，神不会来这里，起码不会愿意与已经成为堕神的鼓为伍。
也许这是一个女人, 青萝判断，虽然她无法清楚地看清对方的面容，只是凭本能觉得对方似乎有些难过——她的身上有眼泪和雨水的气息。
不是熟悉的味道, 但这种感觉似乎只有女人才会有。
青萝停下脚步, 她心跳加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陌生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 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好奇心驱使她靠近那个发着光的陌生女人, 随着距离变近, 青萝逐渐看清了陌生人的面容。那是一张美丽而神秘的脸庞, 青萝觉得她有些眼熟, 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萝等待了许久, 或者也没有很久，只因这黑暗的地下没有什么时间流逝的概念，也许过了一炷香，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那个女子终于开口了。
“我来救一个人。”
“束缚我的力量变弱了，所以我走了出来，但我猜，那个人快死了。”
青萝此时费力搜遍自己小小容量的蛇脑袋，终于想起了这女子是谁——便是在长安城郊，千岩山上那座龙月寺中，与鼓紧紧缠绕着的女人，塑像上的那个人！
“你想起来了？”女子笑道：“能否请你将我带进去？那里实在太热了，我靠自己根本接近不了最深处。”
青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进去？”
女子：“我是一个骗子。”她急切地继续说道：“但我想救鼓，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消失，再无痕迹了。”
青萝疑惑地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你！你难道就是那个什么，天锦？！”
女子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好久没有人喊我这个名字了。”
青萝：“那...你能和鼓交流？上次我去，他一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眼神都没给一个。”
天锦点点头：“我尽力。”
青萝计上心来：“要我带你进去可以，但是你......”
她凑过去，简单将计划说给了天锦听，天锦点头道：“你提到的那位爻月族公主，是否手持霜月剑？”
青萝：“正是，说起来，她也算是你的后人。”
天锦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青萝急道：“还去不去了？”
天锦：“其实，我没有后人，爻月族先祖并未与我成婚，他们原本只是月村的普通凡人，只是被我拖累，才受到鼓的诅咒。而一直隐藏在我身后那人，在终于将鼓逼至绝境时，拆了鼓的龙角，化为炽刃和霜月两把神剑，补偿给了爻月人。”
青萝听得云里雾里：“你说的龙角，其实我们早就猜到了，所以想要将鼓放出来，他收回自己那爱角，你再好言劝说他放下对爻月人的仇恨，再说了，沈玉对霜月并无执念，再换一把剑就是了。”
天锦摇头道：“不，你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霜月对于爻月人来说，不止是一把神剑那么简单...罢了，”天锦道：“你将我藏进袖中，带进去，虽然我们目的不同，但想要的结果是一样的，你放心，我会尽力。”
青萝松了一口气，她将袖口拉开，天锦化为一道白烟钻入。
“藏好了吗？”青萝问道，她已经开始继续赶路：“对了，天锦，你现在，是鬼吗？”
天锦道：“我非人非鬼，能苟活到今日，完全是靠鼓的执念罢了。”
“这世间竟然还有靠着执念活着的人。”青萝暗忖道：“那这执念到底有多深啊，好几百年了还在苦苦支撑。”
她突然想起了江禹年。
江禹年...
即使最近已经很少想起他了，可胸口处依旧传来一阵钝痛。
即使早就在沈玉那里确认过，她依旧不自觉开口问道：“我想问，倘若被炽刃之力反噬了的凡人，会有轮回转世么？”
袖子里没有回应。
看来是真的没有了，青萝心想，罢了——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当年我手持炽刃自杀，本以为就此魂飞魄散，谁知再醒来时，就是现在这样了。”天锦突然说：“但这很难，我不知道鼓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一会儿见到他时，你可以问问。”
“但是我其实...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活在这世间，倘若你有想要唤回之人，可知晓他本人是否愿意回来？还是你一厢情愿？”
这次轮到青萝沉默了。
她加快了脚步，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一个答案。
她想要听江禹年亲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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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殿地下，炽刃祭坛。
“你救不了她。”
沈囿之嗤笑着，闪身躲到炽刃后。
“阿玫，”隔着炽刃制造出的一层屏障，沈玉用她一向波澜不惊的声音说的话，依旧清晰地传进杨玫耳中：“阿玫，相信我。”
“每一次我都能救下你，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似是感受到了同源剑体霜月的气息，炽刃剑身一下子猛长，变成之前的数倍，宽阔的剑身轻易就将沈囿之挡在了后面，而那剑尖，离杨玫的眼珠就只差一寸了，杨玫眨了一下眼，感觉睫毛扫到了炽刃的剑锋。
沈玉瞅准角度，蓄满全身气力，一剑劈向炽刃。
铿——
尖锐的、雷鸣般的金属撞击声。
剑刃交错，火花四溅，余波向四周迅速扩散，杨玫只觉耳内一阵嗡鸣，有血从她嘴角渗出来。
沈玉心中一紧：“阿玫！”
“我没事。”杨玫急忙说：“你专心。”
“嗯。”沈玉微微点了一下头，重新集中精力观察炽刃，她发现方才那一击，炽刃明显抖了一下，环绕四周的黑红之气也有所减弱。
自己猜得没错，一旦开始祭祀，就是炽刃力量最为弱小的时刻，必须抓住时机，最好是能控制住炽刃，为沈止帮助杨玫导出炽刃之力争取时间。
可是沈止为什么还没有来？
距离发出灵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沈止此时应该在武德殿内，要赶过来应该很容易......
沈玉强行压下心头疑虑，握紧霜月，对炽刃持续进行着攻击。
此时炽刃因为受到了攻击，形态已经比方才缩小了许多，原先与杨玫额间相连的，充沛的红气开始变得不稳定。
与此同时，杨玫的神色变得痛苦起来，她想抬起手去按住突然变得疼痛无比的脑袋——可是她双手都被死死固定在祭坛之上，她做不了任何抬起手臂的动作，只能奋力弓起身子，却依旧是徒劳无功。
灵魂被拉扯着的疼懂席卷了杨玫全部的意识。
沈囿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此时已经躲避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沈玉，别白费力气了，祭祀一旦开始，就不可能终止。”
“杨玫注定会被炽刃吞噬，成为下一个李彦。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想你继续在这里搞破坏了，沈玉，你快让炽刃不高兴了。”
沈囿之一直在暗处蓄力酝酿着的月丝，此刻借着地下充沛的、触手可及的炽刃之力，如数条凶猛的大蟒，张着猩红的大嘴朝沈玉俯冲。
沈玉心急如焚地望向杨玫，见她此刻紧闭着双眼，仿佛已经失去意识。
“阿玫！醒过来！不能睡！”沈玉大喊道，她将月丝扎入自己手腕处的红绳，血迅速渗了出来。
与此同时，祭坛上的杨玫手腕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她缓慢地、带着些怔忪地睁开眼。
沈玉松了口气，她必须集中精力——
沈囿之控制的一条月丝方才趁她不备，已经在她的左肩拉出一道极深的血口子。
“玉儿！快躲开，在你身后！”
沈止终于来了！沈玉大喊：“叔父，你快去看看阿玫，这边我还能应付。”
这边，沈囿之与沈玉战得难舍难分，借着丰沛的炽刃之力，沈囿之的月丝爆发出了极高的战斗力，只要被扫到一下，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伤害。
沈止伸手接住沈玉空中抛过来的红伞，迅速撑开，来到祭坛前。
红伞隔绝了很大一部分炽刃之力的红光，沈止举伞，静默地站在祭坛之上，俯视着杨玫。
杨玫大大地睁着眼，里面写着痛苦、困惑与癫狂，她的整张脸因为炽刃之力，透出一股不正常的红。
看见沈止，杨玫的眼神甚至都没有出现一丝波动，只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沈止的眼皮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杨玫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很多年前，在李彦的眼中，他也看到过类似的眼神。
沈止的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因为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而苦恼不堪。
静立了良久，他没有拿出兮月流火，只见他袖口一闪，一把匕首阴银亮的刀尖露了出来。
这是最好的机会，救爻月人，救沈玉。
他不再犹豫，亮出匕首——此时刀刃上反射着他的眼睛。
痛苦，但坚决地。
他握紧匕首，用尽全力就要扎向杨玫胸口。
“不要——”不远处，沈玉发出绝望地呼喊，就要向祭坛冲来，可沈囿之的月丝拦住了他，趁着沈玉心神动荡没有防备的时刻，另一根月丝蠢蠢欲动，绕到了她身后。
杨玫手腕处的红绳疯狂收紧起来，她的双眼依旧是无神的，可嘴里在喃喃念着什么。
极其微弱的，只有接受指令那物能接收到的讯号——
“我命令你，用最后一颗珠子，去保护沈玉。”
“以实取虚，以有取无，皎皎月影，互吾所唤...之名，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重置了，增加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