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此时群龙无首, 乱成了一锅粥——皇帝签下退位诏书后,却迟迟无人继位,皇位尴尬地空悬在上阳宫;群臣无人可奏, 只好待业在家;就在刚才,洛阳节度使又昏迷在城墙楼下。
兼之城外还堵着“月”字军兵强马壮的大部队。
就在这乱哄哄的时刻, 沈囿之趁着夜色,化为一只硕大的乌鸦,偷摸摸回了长安城。
在祭祀开始前, 他需要再确认一些事情,以确保万无一失。
首先是千岩山, 再由北向南至朱雀大街——
不过数月有余, 长安城瞧着竟有些陌生, 沈囿之打量着朱雀大街两侧, 烧毁的坊连成一片,并未重建,断壁颓垣间冒出了杂草, 几条野狗懒懒躺在焦黑的断梁边。
人都去哪了?沈囿之脑中仅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就被他抛诸脑后,这些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从朱雀大街的地宫中出来后, 沈囿之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铁器的味道。他隐去自身气息走上前去,才看见原本空荡荡的朱雀大街上, 此刻站满了人, 准确来说, 是李景秀的兵。
那些军士均着铁甲, 黑压压的站成一片, 远远看去, 像是细鳞甲上的密密麻麻整齐排布的鳞片,在月色下泛着寒光。
看这阵势,就知道以前在潼关的那些只是小打小闹的开胃菜,这才是凤翔节度使手下真正的前锋和精锐。
他们这是要,夜袭?沈囿之没料到洛阳城的消息传得这么快,看李景秀这架势,是要上真家伙了,看来也是知道了洛阳城里的乌唐皇帝退位的消息。
虽然此事还未昭告天下,可这世间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日皇帝亲口说出自己要退位时,在场的官员也有几十,这风声到底是谁泄露给李景秀的,沈囿之并不关心,只是遗憾竟然不是自己想出的这条好计策。
眼珠一转,沈囿之差点笑出声来,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原本还需要担心洛阳城内的军力抵挡不住,可现在沈玉来了,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洛阳沦陷,正好借她之手替自己除去这讨人嫌的李景秀。
最好等李景秀攻破了函谷关之后......沈囿之细细盘算起来——
函谷关那些人命不重要,流血漂橹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沈玉会出手保洛阳。
还能拖延自己和她见面的时间。
沈囿之定下心来,想到还有两处地方未去,只是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正想着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整一夜时,有人先他一步现身。
定睛一看,见是一名红衣天师,对方低着头,神色匆匆,见到他后急忙弯腰拱手道:“国师,可算找到您了,沈玉他们来了。”
沈囿之还在想着李景秀集结大军之事,随口道:“嗯,知道了,安排他们在洛阳城住下便是,说过几日我便回去。”
天师始终低着头:“国师,他们...他们没进城,就在城外扎寨了。”
沈囿之:“......他们有说为何不进洛阳城么?”
天师道:“...有说的,说是,”他抬眼瞄了沈囿之一眼,又迅速垂下,低眉顺眼地说:“他们说,要国师亲自出城门迎接才肯进去。”
沈囿之笑了,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和她说,让她再耐心等待几日,沈某出关后便去。”
他特地隐瞒了长安城内军士集结的消息。
“是。”那天师拱手转身,红色的衣角自黑暗中隐去。
一直到远远离开了长安城,那天师才将一身红袍脱下,颇有些嫌弃地丢到一边——此人正是沈玉假扮,自从能看见沈囿之脸上的疤以后,她就知道在武力上,对方不能对自己再造成任何威胁,也再也不能看见她的真容。
为了让沈囿之尽快前往最后一个困龙点,几人想出了这样一个计策,只是现在——沈玉看了眼黑暗中安静前行的军队,皱了皱眉头。
必须马上通知许,李景秀的人要夜袭,倘若真的要困守洛阳陷于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沈玉一连放出三只灵鸟,分别寄给了叔父、许和程尘。
做完这些后,她归心似箭,踩上霜月就疾速往回飞去,阿玫现在应该睡了,还是在等着她?
怎样都好,沈玉心想,只要回去看她一眼就好。
沈囿之在原地默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早些赶回去比较好,多留生变,万一沈玉真的不管洛阳,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城,就不好办了。
他展臂化形,向着长安城南飞去。
十一月的长安,夜风已经算是凛冽,沈囿之收拢硕大的黑色羽翅,落在长安南郊山麓之上的一座佛塔顶端。
放眼望去,此山重岩叠嶂,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飞檐翘角隐于青松之间,气势恢宏。
只是有些破败。
那些楼台看起来废弃已久,梁上的彩绘早已模糊不清,地上荒草丛生。
此处原为乌唐初年某一任皇帝旧时的夏宫,后那人在此逝世,这里也就不再受李氏后代的青睐,后来废宫为寺,名为翠微。
沈囿之在这里埋了最后一处钉子,为了镇住那龙最中间的爪子。
这里是最后、也是最为隐秘的一处。
在查看过那些锁龙钉都完好无损后,因为放松,沈囿之长吸了一口气,山顶的冷风灌入他的肺部,像是一块巨大的冰坨。
已经这么冷了啊,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咳着咳着,又突然有些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越冷越好哇,距离那日越近,他就越安全。
还有最后一处在火石山,沈囿之掏出锦囊咽下一把丹药,现在这具虚弱的身体让他极度厌恶,好在一切都快结束了。
他略作调息,继续化为乌鸦向东边飞去。
就在沈囿之飞走之后,朱依依和小叶从那塔后钻了出来。
“总算是找到了。”朱依依笑道:“这次多亏了程家那小子,将一根自己的月丝藏在沈囿之身上,我们揣着他做的灵鸟,就能一直跟过来。”
小叶:“我不喜欢那个人。”
朱依依:“行行行,也没人叫你喜欢他啊。咱们现在去找青萝,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这条线,对了,沈玉回去了么?”
小叶:“嗯。”
朱依依撇了撇嘴:“不愧是成了亲的人,就不在外面过夜了,可真是。”
小叶轻轻笑了,二人往山下走去。
——————————————
因为多年都未曾有过战争,乌唐朝在早些年的时候,就基本放弃了对函谷关的修葺,反倒是对潼关的城墙进行了多次整修,里里外外加固得固若金汤——如今是白送给李景秀的了。
相较之下,函谷关的城墙看起来就太寒酸了,剥落的砖块,缺了一角的城垛…风采早已不复当年,就连驻兵都是做做样子。
谁能想到如今时局不稳,皇帝又跑来洛阳。
这函谷关才又重新启用起来。
那日夜里,月亮躲进了云层,整个山谷都是黑的。
守夜的几个老兵实在扛不住城墙上刀割一般的寒风,又觉得腹中饥饿,便偷偷和手底下的小的换了哨,自己跑去僻静的城墙根下点了堆火,烤起了番薯。
柴火毕剥,印着老兵的脸颊都多了些血色,番薯的香气飘散开来,他闻着那味儿,咽了咽口水。
——“好了好了!”
——“这个是我的!别他//妈和我抢!”
几个人哄笑着争抢起来,怒骂声掩盖了城墙上方几声轻微的响动。
最后是大哥拿到了第一个烤好的番薯。
“好烫!”
他满意地站起,向着城墙那边走了几步,将那番薯左右手换着拿,在等着它凉下来的间隙,偶尔抬头一瞥,正见一个年轻的乌唐官兵低着头从上面走下来,盔甲的系带甚至耷拉了下来。
“你站住,哪个营的?干嘛去?”
那人满脸堆笑道:“我是新来的,去解手。”
被称作大哥的官兵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却看见更多的士兵从城墙上下来。
“你们——”
方才还陪着笑的年轻士兵脸色一变,狞笑着冲上前,直接一刀划开了大哥的喉咙,用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他想要喊叫出声,血却早已流进喉管。
那几个围着火堆的人均是背对着,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都直接从后面被划了脖子。
几双脚在地上胡乱蹬着,有人踢散了火堆,番薯从里面咕噜噜滚出。
就着那火,几个神色阴郁的年轻军士点燃了火箭。不远处就是函谷关的粮仓,里面储存着才从洛阳运过来的粮食。
燃烧的火箭裹着厚厚的油脂,在周边如雨般散开。
不消一刻,整个城墙下就成了一片火海。
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在营地交织着。
守关的将士从被窝中惊醒,被同伴一把拽出,狠狠打了一个巴掌后,又被奋力推上马,塞了马鞭进手。
“快走!去洛阳!告诉将军,函谷关失守了!——”
“那你——”
“别管我了!你快将消息送出去!”
同伴扬手奋力一抽,战马抬起前蹄嘶鸣,奋力朝东跑去。
身后,同伴决然转身,只身持刀闯入血海之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2 19:05:17~2023-06-03 21:1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拉鲁小野猪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