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伙计端来了三碗热腾腾的面, 碗中腾起的热气裹挟着荤油的香味直击食客的灵魂。小乞丐眼睛一亮，却并没有马上开始吃，而是探寻似的看了沈玉一眼。
沈玉淡淡地说了句：“吃吧。”小乞丐才放下心来, 抓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看得出来饿了很久。
杨玫一边吃着自己的面, 一边观察小乞丐，感觉他虽然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从行为举止还是能看出, 是个家教良好人家出来的小孩。
既认得山鬼的红伞，又是这般大的年纪, 杨玫心中有了思量, 但还需验证一番。
此时, 一阵扑棱声靠近, 见只雪白色的雀儿从旁边槐树中飞下落在沈玉肩头，狠狠地啄了沈玉的肩膀一下，开始上蹿下跳。
沈玉瞥了一眼, 淡定地说：“应是叔父回信了。”
杨玫：“嗯，我猜他定会狠狠斥责你一番。不对，你是什么时候给他送信的？”
沈玉：“你睡着的时候。但我没死, 他心里应是高兴的。”说完, 她有些无奈地伸手将那雀捉住，只见鸟在她手中奋力挣扎, 大有不啄到沈玉手指誓不罢休的劲。沈玉只得放下筷子, 腾出右手摸了摸鸟的头, 灵鸟终于安静了下来, 化为一张半透明的信笺, 上面只有五个字：赶紧滚回来。”
杨玫一直在观察小乞丐, 发现灵鸟来时，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注意力依旧放在眼前的面汤里，滋溜滋溜吃得风生水起。
“吃好了？”沈玉明知故问，她眼瞅着小乞丐把碗底的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吃得满头大汗。
“嗯。”乞丐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沈玉：“能说了么？”
“这伞柄，我做的。”小乞丐自豪地说。
沈玉：“跟着我们，是为了这把伞吗？”
小乞丐神色黯淡下来，站起身说：“你们跟我来。”
杨玫犹豫着说：“我想先从杨家那边绕一下，看看现在家里是什么情况。”
“你是说原先熙和街上最大的那家茶叶铺子的杨家？”小乞丐突然说。
“正是！”杨玫有些激动，问道：“你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吗？有没有人找他们麻烦？”
“他们家好像有长安城来的亲戚，阵仗大得很，不仅买下了隔壁程家的园子，还出资修了竹枝书院后山的路，”小乞丐顿了顿，有些讷讷地说：“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他们家人现在都不太正常，很少和城里的人家来往了。”
杨玫又气又急，上前一步，扯住小乞丐的袖子说：“什么叫不正常？！你说清楚。”
小乞丐楞在原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求助般地看了沈玉一眼。
沈玉：“阿玫，这不是他的问题。”
杨玫反应过来，松开捏着的手：“抱歉...我...”
沈玉：“阿玫放心，我会设法让你和家人见上一面。如今情形，依他所言，杨家人应该是被软禁了，也许守株待兔，等的就是你这只兔子。”
杨玫：“我担心舅舅他们也被傀儡丝控制...如果真的发生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使用傀儡丝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他没必要做这样的无意义的事情，你先冷静，”沈玉说完，转身问小乞丐：“你说他们买了隔壁程家的园子，那程尘呢？就是程家的独子，去哪儿了？”
“那孩子，据说快和汪家的大小姐订亲了，”小乞丐说：“他家双亲都故去了，家产被叔父霸占，汪老爷看中他聪明，文章也做得好，有意培养他，也是天可怜见。”
沈玉：“那他现在住在汪家？”
“不是，我那天还在竹枝书院看见程家小公子了。你们...”小乞丐说：“你们现在，到底是想去哪？”
“去你说的地方。”沈玉果断地说。
杨玫此时也已经平静下来，知道救家人的事情不能着急，先去弄清眼前的事情比较重要。
沈玉去牵马，小乞丐带路，三人往城东的方向去。
————
程尘有些心神不宁地往窗外望去，这是他今天下午数不清第几次看向窗外了。
“程尘，你今天是怎么了？”同门笑着说：“等你家大小姐来接你回去么？这么心急啊？”
“别乱说，我住在书院，汪皎也不是我家的。”程尘冷声说。
“开个玩笑，别较真，”同门有些讪讪地说：“今年秋试，你可是先生们都看好的学生，到时候去了长安，可别忘了我这个同门。”
......
程尘确定自己那天看到了杨玫，就在他和汪皎去黑龙潭边的渡口祭拜杨玫时，一张纸钱被风吹起飞向渡口的芦苇荡，他怕引起野火，便站起身放出月丝将那纸钱勾回来，碰巧，远远看见一艘小船向这边驶来。
只是一眼，程尘的心立马提了起来，船上那人的侧脸，一看就是杨玫，只是长高了一些，旁边的，一定就是沈真人了，程尘心头一阵酸涩，她们两年都待在一块儿吗？感情真的挺好的。
那自己呢？程尘看向汪皎，接受汪老爷对自己的恩惠，接受汪皎陪在自己身边...程尘有些慌乱地走到汪皎身边，背对着渡口，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杨玫相见，他又该如何解释自己和汪皎的关系。
“怎么了？”汪皎问。
“灰吹进眼睛里了。”
“哪儿？我帮你看看？”汪皎伸出手往程尘眼皮摸去。
“不必了。”程尘心烦意乱地拨开汪皎的手。
“你...你今天怎么了？”汪皎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抱歉，”愧疚感让程尘不敢抬眼再看汪皎：“我今天...”
“没事儿！”汪皎大大咧咧地说：“回头让厨房做些好吃的吧。”
......
那天之后，程尘就一直躲着汪皎，汪皎早已不在书院念书，而是跟着父亲学起了管理布行生意，几次来找程尘，都是挤出时间来，却此次次都扑了个空。
“程尘，汪皎大小姐亲自送过来的糕点，给你放桌上了。话说你刚刚去哪了？”
“哦，你们吃吧，我不饿。”
“那我们不客气啦。”道谢声此起彼伏。
程尘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下定决心要与汪皎说清楚，想着，他从袖口摸出当年那根没送出手的簪子，上面的蝴蝶好像都蒙上了一层灰，提醒着他逝去的岁月。
“阿玫，我好像一直都这么懦弱，贪心，不堪。”程尘内心拷问着自己，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汪皎送的，上好的布料，细腻温润地贴在自己身上。
除了杨玫，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程尘狠了狠心，如果阿玫愿意等他，明年金榜题名后，他完全可以夺回家产，还清亏欠汪家的恩情。
而今天下午，他如此心神不定，就是在想如何向汪皎解释。
此时，他眼神又飘忽地往窗外的山上瞟去，突然看见藏书阁那里闪过一个人影。
怎么可能？他定睛一看，藏书阁前什么都没有。
那座藏书阁，在他的认知里，一直是摆设般的存在，常人没办法过去，他甚至觉得里面压根就不会有书，但此时直觉告诉他，那里有问题。
“我出去一下，晚饭不用等我了。”程尘拍拍同门的肩膀，起身说。
————
“这是...往书院的方向？”杨玫问。
“嗯，但是我现在已经进不去了...”小乞丐有些难过：“自从先生消失，我便被他们赶出来了。”
一听到山鬼，沈玉和杨玫的神色都有些哀伤，如今整座山上已看不出当年山火的痕迹，依旧满目葱茏，夹杂着有些说不出名字的率先红了的树木。
“但是那个地方他们还是去不了。”小乞丐突然有些雀跃地说。
“什么？”沈玉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的景色极其熟悉，这是他们族人当年居住的青石，当年山鬼突发奇想，借给爻月人住的那一片松林。
沈玉心情复杂地抚摸上那块巨大的青石，石头的触感温润依旧，上面交织错落缠满了藤蔓。
“打开吧，”小乞丐说：“我不是先生，没办法用仙法。”
沈玉伸手，在那露出来的光洁表面上注入灵力，向下的隧道缓缓打开。
“跟我来！”小乞丐很高兴地往前，率先抛跑下石阶。
“害怕么？”沈玉温声问道：“可以牵我的手。”
“不怕。”但沈玉的手实在是很有诱惑力，杨玫毫不迟疑地上前，拉住沈玉冰凉的手指。
沈玉反手回握，感受到杨玫手心微微出汗的湿润。
“不是不怕？还来牵师父的手？”沈玉定定地望着杨玫，像是在等她的回复。
杨玫：......
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是有些暧昧，杨玫的手还被沈玉牢牢牵着，她有点想逃，还有点想把手抽回来。
“你们快点儿！洞口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小乞丐的声音从地下闷闷地传过来。
杨玫就这样被沈玉牵着往地下走去，内心交织着一些她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东西，自从忘时岛醒来之后，师父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多了些什么。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想，师父不会是，也喜欢自己？
不可能不可能，她晃了晃脑袋，想把里面的废水晃出去。
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变成漆黑一片，是上面的青石合上了。
“现在也不害怕么？”沈玉的声音从头顶轻轻响起。
杨玫没吱声。
沈玉叹了口气，握住杨玫的手心稍稍用力，又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力道，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点燃隧道内的火把。
身边的小人突然说：“师父正牵着阿玫的手呢，怎么会害怕。”
沈玉轻声笑了一下，左手心攒起一团散发出微弱光芒的月丝，递到杨玫手里。
突然间，她不想点燃火把了，就想借着这微弱的光，和杨玫一起牵手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小乞丐：你妈//的，我看不见了。感谢在2023-02-22 00:31:58~2023-03-01 19: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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