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 三人来到空无一人的渔梁渡口。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暴雨，堤坝上的水流轰鸣着汹涌而下，震耳欲聋。
坝旁风疾水冷, 杨玫抱膝蓬头垢面地坐在岸边，耳畔是轰鸣的水声, 她的身子在不自觉地发抖。
过去的她太愚蠢，太轻敌了。沈玉与她说过很多次，关于这个世界的残忍、血腥、危险重重, 她当成故事来听。
故事，呵。
她眼中又浮现出舅母青灰色的脸, 恨, 强烈的恨意。
杨玫的指甲掐进了手心的肉里。
...
程尘担忧地望着杨玫, 犹豫片刻, 脱下自己脏兮兮的外袍，给杨玫披上。
杨玫抬头看了一眼程尘别在腰间的短刃，没有说话。
“没有太多时间了, 快过来。”山鬼说，她在渡口随意挑了一搜看起来比较结实的小船。程尘纵身跳上去，用短刃劈开系着船的绳索, 将杨玫拉上船去。
“阿玫...其实我...”程尘突然说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杨玫喊道, 她耳膜被这水声震得发疼。
“没什么，快坐好。”程尘按下心头思绪, 将刚刚在袖中摸到的那支簪子放回, 弯腰去找船桨。
…
月亮明晃晃地悬于半空。
杨玫坐在船上往后看去, 初秋乍冷的风中, 只见山鬼立于堤坝之上, 脚下的水流如一片银光闪闪的起伏白练, 激流飞溅起的水雾遮住了她暗红裙角。山鬼曲臂，轻烟流水般推掌而出，杨玫脚下的小船便动了，顺着湍急的河水，自动避开了险滩，飞快破水往前。
后方，山鬼的身影急速变小。
两人耳畔同时传来山鬼的密语：施在此船的法术，可以支撑你们到达睦州。只需注意一点，大约日出之时，你们会经过黑龙潭，那里的水尤其清澈，看似伸手就能触底，实则深达百尺，若是贸然靠近，会被卷入漩涡。记住，从靠近岸边的水道走，小心绕过黑龙潭，仙岛便在附近。杨玫，你...”
杨玫和程尘同时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一阵异常清晰的炸裂之声响彻耳膜。
山鬼断断续续地声音传来，语速极快：“有人在使用我的祭坛，我必须要回去了，这伞，杨玫你拿好了！”
有物体疾速从远处飞来，是方才那把抵挡住火箭的红伞。
程尘伸手接住，递给杨玫。
杨玫接过，紧紧抱在怀里。
山鬼那边，似是体力不支，喘着气，却仍笑着继续说：“见到沈玉后，你将这伞交于她，与她说，上辈子的恩怨，与她无关，我也不欠她什么。至于其他的，等她见到伞，便知晓了。”
“好。”杨玫轻轻地说，她轻抚红伞的伞柄，感受上面细细密密的花纹。随即将外衣撕下一条布料，把伞牢牢斜绑在自己背后。
“如此，便快去吧！”小船在水中以极艰难的姿势迅速转了一个弯，越过青山一角，挡住了二人的视线，彻底将渔梁坝体和远成一个小点的山鬼遮住不见。
————
山鬼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流逝。能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祭坛中央的命石出了问题。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山鬼红裙一闪，瞬移至山顶，正看见祭坛周边鬼火点点，人影重重。她一眼就看见命石上密密麻麻缠满了暗红色的丝线，而那丝线的另一端，则连在中间的一团巨大的人形黑影上。
透过闪动的火焰，山鬼看清祭坛中心那团黑影，是一大腹便便的黄袍肥胖男子，面色苍白，看样子已经昏迷了。
这世上还有几人敢穿黄袍？
祭坛中央，正在进行一项诡异的召唤仪式，为首的，正是之前被她勒喉而死的王悦。
只见王悦表情诡异，手持一铜镜，绕着命石缓缓走步，喃喃念叨着咒语，整个人的动作极为机械。
山鬼心中已经了然，王悦，王月，合在一起，不就是个“青”字？！王悦，便是沈青的牵线傀儡！
山鬼眼底猩红，发出一声长啸，整个山林都为之震动。
林鸟惊醒，呼啦啦一阵飞起。
只见山鬼立于祭坛上方的空中，口中念起咒文，双手间的红色的光芒越聚越多，下一刻，她利落翻腕，将那光重重向下推出，直朝王悦而去。
王悦似是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脚下没有凝滞半步，继续着他僵硬的走位，嘴中喃喃：“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山鬼的攻击将王悦直直击倒在地。然而不出片刻，他又被空中看不见的丝线给拎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祭坛中央，来到那昏倒的男子身侧，将铜镜高高举过头顶。
镜面泛着诡异的红光，里面倒映着的不是人，而是一柄燃烧着的剑。
不好！山鬼内心一凛，推掌就要送出第二道攻击，却见从镜中射出一道异常明亮的火焰，将整个祭坛罩入一层暗红色的薄雾之中。
“召——来——！”那团浓稠的红雾中，王悦的喉咙里发出如地狱厉鬼般的嘶嘶声。
“啊—好疼——！”地上的胖子开始痛苦地扭动，抽搐，整张脸都疼到变形，人却始终没醒。
狂风呼啸，祭坛周边的古樟树枝被风吹得纷纷落下，乱七八糟砸了一地。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风将红雾吹散，地上的男子悠悠转醒，有些怔忪地望着四周，又看见了王悦，他气喘吁吁地躺在地上，指着王悦骂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把朕弄到这么一个鬼地方来，朕，朕要你死！来人！来人！”
王悦仿佛没有听见那人的话，有些神经质地笑了，开始自顾自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山鬼祭坛都召唤不来的东西，除非，除非此人尚在人间。不对，也不对，我的乌鸦怎么可能发现不了？来不及了，真的要来不及了。”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一定可以。”王悦猛地站起身，抡起胳膊，将那中心的皇帝一把砸晕，手中瞬间聚集了无数扭动着的月丝，全部扎进皇帝的身体。
王悦一边呵呵地笑，一边说：“再劳烦您一次，皇帝陛下。”
月丝吸满了血，张牙舞爪地要往命石缠去。
山鬼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她早已蓄势，无数花瓣在空中迅速铺开，将整个祭坛罩住，转眼间，柔软的瓣体变得棱角分明，一枚枚利刃对准了王悦和他周围的人。
山鬼长袖一甩，直直射向王悦，不仅是他的脖颈，他的四肢，都被缠上，往四周迅速拉去。
“山鬼大人，想要将我，五马分尸么？”王悦被拉扯着，还以一个极不正常的角度抬起了头，邪性地盯着山鬼：“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山鬼衣袖瞬间炸裂，纷纷扬扬的暗红碎片如一只只破碎的蝴蝶。
王悦手中沾了血的月丝向山鬼袭来，狞笑着说：“我倒是想试一试，山鬼做成的傀儡，会是什么样子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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