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欲被压倒沙发的角落,退无可退。◎
长廊里没有任何声音, 却连空气都冷了下来,薄薄的霜般落到皮肤上,冷意沁骨。
裴松凛站在灯光下, 看着怀里醒醉不知的人, 灯光压在他的眼尾上,沉沉的一片阴影。
“跟喜欢的人在这里初遇?”很轻, 不沾任何情绪的重复,裴松凛轻托着他的后背, “哪个混账那么没品, 让你在这种地方一见钟情?”
先不说言欲出现在这里是不是为情……光是他眼光低到能喜欢出入这种场所的人这点, 就足够让裴松凛很不爽了。
他确信自己没有在这种地方见过言欲,也不知道是谁乘间抵隙入了言上将的眼。
“能来这种地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言欲,你既然对一个死掉的前夫都没多余的感情,又何必为了这种人伤心买醉。”裴松凛极想把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 明确自己是局外人的立场, 但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阴沉冷漠。
言欲皱着眉,困顿地睁开一条虚缝, 想要反驳,却又被面前这张脸迷糊了理智。
……喝醉的时候,总会看到这张脸。
酒精、分化不久的腺体、情绪……全是搅乱神经的要素, 他看着这副不应该再出现的轮廓, 忽然无力。
满怀期待地凑近触摸时又会发现只是幻觉, 虚虚实实地搅拌着他的理智, 一次又一次勾出他掩藏至深的、最厌恶的软弱。
言欲阖眼前的那点厌倦被裴松凛捕捉到, 他无声冷笑了一下。
信息素会随着情绪的起伏小幅度地释放, 怀里刚分化的上将意识不清, Omega的本能替他做出反应,无意识但亲昵地凑到他的颈肩。
走廊微沉的灯光落在他被酒洇得薄红的轮廓上,淡淡的,像落了层釉。
回到言欲的宅邸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裴松凛抱着被自己用外套包裹的醉鬼推开门。
安静了一路的言欲似乎也感受到自己回归熟悉的地方,刚被放下就懵懂地睁开了眼。
裴松凛就着俯身的姿势跟他对望,安静地等着这位醉鬼上将还能说什么话来气他。
裴少将自然清楚自己不是魅力无边,死了那么多年,言欲喜新厌旧也是能理解的……仅限于能理解。
酒精在言上将这里最主要的功效是模糊时间,言欲盯了这张脸好半晌,才缓过劲:“……你瞪我做什么?”
跟前的人只是看着他,似笑而非的眉梢染着冰凌,显得格外冷漠。
没有刻意掩藏的时候,总会无形漏出些跟当年裴少将一样的冷锐疏离,看着遥不可及。
言欲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后颈火烧一般疼,偏过头隐忍着。
他尚处于分化初期的不稳定状态,本来就该好好休养,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纳维亚那种不入流的地方,还任性地喝个烂醉。
裴松凛长叹一口气,英俊的五官晕开暗色,俯下身时稍稍松开了领口。
Alpha后颈蔓延出信息素,缥缈盘绕的深海异香如雾如枝,无声蔓延在空间里,将两人之间的空气和温度都掺出了暧昧的气息。
裴松凛用信息素诱导一只喝醉的Omega,就好比新鲜的饵在钓毫无防备的鱼。
用不了几秒,鲜嫩肥美的小醉鱼就咬勾入套。
言欲彻底臣服在醉意和本能之间,一点迟疑也没有,迅速地陷入他的怀里。
“言欲,我现在想抱你,还得靠信息素这么不入流的手段了。”
裴松凛轻抚过他的背脊,轻柔却低沉的嗓音贴着耳廓,“总觉得现在换个Alpha对你放信息素,你也会投怀送抱呢。”
像是恋人的亲密呢喃,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怀好意。
但怀里的人别说回击,大概连他是什么意思都没听明白,像被薄荷迷晕的猫:“难受……抑制剂……”
既然他这么说了,裴松凛就顺着他的意将手扣到终端上:“言上将,你得打开终端,才能拿出抑制剂。”
喝醉的人含糊地哦了一声,抬起手半天却触不上解锁系统。
裴松凛有些好笑,顺势捉住了他乱挥的手,在自己的掌心压了一下:“这边。”
怀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想回头,却又离不开他的信息素:“……你干什么。”
“嗯?窃取你的指纹。”
“你……”
话还没说完,裴松凛已经打开了他的终端,从折叠空间里取出了抑制剂。
他自然没有要窥视什么机密情报的心思,握着言欲的手腕轻轻一转,解开上将的袖口,挽起的衣袖下是一截白皙的皮肤。
低声说了句别动之后,裴松凛解开了抑制剂的包装,却趁言欲的注意力都在等候时,沿着他的唇角吻了上去。
视线仍追随着抑制剂的Omega微微一愣,下意识偏过头想看他,却慢半拍地把唇转向了裴松凛。
“唔……”
吻迅速地从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变成了带满情绪的占有。
裴松凛在纳维亚压抑的怒意早就到达峰值,这一刻就是他放肆发泄的时候。
言欲被压倒沙发的角落,退无可退。
酒精和信息素把他的思绪搞得一塌糊涂,脑子像被烤化的棉花糖,变得浓稠黏腻。
Alpha在……生气?
为什么?
他视野模糊,只能这么不明所以地被动接受着。
……吻技很熟悉。
像七十年前数个日夜里,他反复感受过的吻。
这个念头忽然窜过,言欲觉得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狠狠扯痛,他一把推开了跟前的人。
裴松凛平静地看着言欲软靠在沙发边,茫然又困惑地揩过嘴唇。
“你……”言欲后颈仍浮现着源源不断的渴望,让他有种被烧灼的炽热感。
刚刚那个吻没有缓解,反而火上浇油。
太疼了,他什么都想不了,只能一字一顿:“抑,制,剂。”
裴松凛回味过舌尖那点信息素的味道,无声挽唇,将刚刚取出来的针剂注入了他的血液中。
Omega一瞬便像挣脱了信息素的牢笼,撤去了施加在他怀里的力气。
生理渴望被抑制住之后,连拥抱都不愿多待一秒。
裴松凛无声地笑了下,把身侧的东西收拾好后,想到什么,抬手打开终端对准眼前的人。
录制的画面很清晰,等比复刻眼前的场景。
裴松凛好整以暇:“言上将您喝醉了吗?”
被抑制剂安抚,又晕得找不着北的人靠在沙发角落,负气般一字一顿:“没有。”
都睁眼说瞎话了,还没有。
裴松凛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支着下巴轻慢地看着他:“也就是说你现在说什么都作数的,对么?”
“是……的。”
“那么……”裴松凛的手压着沙发边缘,倾身靠近,嗓音放得很轻:“我喜欢你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
他虽然是这么说,但却看的是光屏里录制的画面,循循善诱:“给我个身份?”
言欲一动不动,要不是那双眼时有时无地在失焦,裴松凛会以为他在认真听着。
这样的伎俩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谁让言上将已经不留恋他这张脸了呢?
等了很久,在裴松凛以为他是没听进去,刚想重复时,跟前的人点了点头。
有人上当了。
录制甫一完成就被裴松凛保存下来,他淡然一笑,希望明天言上将醒酒之后不要太后悔。
做好一切,裴松凛转身想给他准备醒酒茶,刚要回头,沙发里的人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袖,嗓音低哑:“没、没了吗?”
裴松凛垂下眼睫,审视般看着眼前的人:“嗯?”
言欲被酒意和腺体的余痛酿得浑身无力,懒倦疲惫:“很喜欢我,就要这一点?”
以前在军队里呆的时候,是有那么些个上将军官一醉就成暴发户,挨个给身边的人升官加爵。
不过这些都是玩笑话,受封受赏的趁着气氛应两句就算了,等清醒了再主动问人要的就是脑子有问题。
裴松凛向来觉得这种行事准则怂且俗,也没想过有天自己也会被套住。
他托着下巴,因为想要的已经到手,不再伪装,神情有些散漫:“哦,那你能给我什么,牌位吗?上头写先夫还是挚爱?”
如果是先夫,那就证明只是空有个身份,挚爱么……勉强算有点分量。
可跟前的人却忽然皱眉,小孩子般扭过头:“这个不、不给。”
“为什么?”裴松凛眉目渐冷,“好歹给你当了那么久靠山,这点情分都没?”
言欲没搭理他,只是执拗地把脸埋在沙发的一角,像是在藏。
情绪到底是被对峙的沉默消磨干净,裴松凛叹了口气,无奈又好笑:“知道了知道了,你没良心,不给就不给吧。”
言欲也不知道被他话里的哪个字眼戳中,皱着眉回头,有那么点瞪的意思:“藏……起来了。”
“藏?”这个答案有点意外,裴松凛轻轻偏头,“你真给我立了牌位?”
言欲又皱眉摇了摇头。
裴松凛下意识觉得言欲这个“藏”指的是另一样东西,却又反应过来面前这人喝醉了,酒后的话压根不能当真。
想到这里,他的嗓音又凉了下来:“藏,是指你藏在心里,那个在纳维亚的白月光?”
言欲咂摸了一阵这个定义,慢慢吐字:“嗯。”
话音刚落,仿佛触到了回忆里的机关,言欲没看到少年阴沉下来的眼神,轻垂下眼。
……九月二十四日,是他在纳维亚第一次见裴松凛的日期。
当时年轻气盛的少将意气风发,被人簇拥环绕着,即便出入在这种不入流的场所也是纤尘不染,矜贵慵慢的贵公子。
言欲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在哪一个角落躲藏着,只记得自己没见过多少光鲜亮丽的人,所以一眼就把裴松凛看进眼里。
当时只是觉得好看,遥不可及。
后来也没想到会在拍卖会上被同一个人一眼相中。
裴松凛将他脸上的怅然与落寞看进眼底,一想到他在自己跟前对其他人念念不忘就有点压抑的烦躁。
想捏他的脸。
沉思片刻,干脆就那么做了,反正明天他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会记得。
然而手刚伸过去,言欲却像习惯般往他掌心蹭了一下。
熟悉的动作和触感瞬间让裴松凛停止动作。
以前跟言欲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要出很多任务,早出晚归已成常态。偶尔夜深觉得一个人睡太冷时,就会忍不住去看言欲。
那时候言欲十七还是十八岁,睡得迷迷糊糊,察觉他回来,就会主动蹭向他。
有时是怀里,有时是掌心。
……都已经成习惯了么?
裴松凛的手顺着他的脸轻托,节骨分明的手落在言上将细瘦却结实的腰肢上,沿着腰胯轻轻托落,将人不动声色带进自己的怀里。
言欲发出了很低很碎的声音,拼不完整,可能是忽然换地方的不太适应。
绕着淡淡酒意,温热的呼吸落到颈间,裴松凛嗓音很轻,像哄像骗:“言欲,你趁我不在,偷偷喜欢上谁了?”
从纳维亚出来到回家,他一直在隐忍,不想去要答案,却又忍不住去想答案。
理智告诉裴松凛,他们之间隔了七十年,隔了生与死……但占有欲还是束缚着心脏,跳一下疼一下。
过晚分化的Omega信息素还没稳定,吻起来只觉得甜腻,却说不出来像什么味道。
裴松凛只能垂着眼,尝他呼吸里浅浅的,被熏得格外清甜的薄荷酒的味道。
静谧如水,淌过安静的夜,感受到有什么滴在手背时裴松凛才回过神。
言欲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眼睫再一次垂落。
裴松凛叹气,没找到纸巾,只能抬手替他揩落眼泪。
醉了就爱哭这个毛病也是一点没变啊。
“让你坦白,那么为难你了?”
很轻的一句叹,却让言欲抬起头。
裴松凛看着他还在蓄泪的眼睫,温声哄:“好了,别哭了。”
“裴松凛。”
眼前的人忽然叫他的名字。
像是从暗不见底的深渊里猛地抓住了他的灵魂。
裴松凛琥珀色的瞳内闪过澈然的光,他想回应,却发现喉咙撕扯出血液的腥味。
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中蔓延,仿佛一只手从胸腔内将他撕成两半……他的名字此时此刻仿佛成了诅咒,只要被唤醒,他就要随之崩裂。
裴松凛感受到自己颤弱的呼吸,忍住了咳血的冲动,仍是看着眼前的人。
……言欲,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叫他的名字呢?
言上将往日的所有冷漠跟傲然无影无踪,眼眶泛红,嗓音微颤,他声音微之又微:“你是不是,只是,喜欢过……我?”
眼前的人太过可爱,裴松凛心尖尖被烫了一下,连痛感都顿慢了三分。
他深呼吸,强忍痛感,指肚触了触言欲的眼尾:“嗯,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言欲眼睫轻颤了一下,垂了回去,表情却不是问出答案后的安心。
反而相当落寞。
“嗯,知道了。”
*
言欲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窗帘拉得紧实,恒星光被隔绝在窗外,昏暗的光让他恍惚了一瞬。
终端上常设的闹铃在两分钟之后才响起,言欲抬手捂住了额头,阵阵宿醉感袭来。
眩晕与恶心交替重复,言欲忍着难受去浴室冲了个澡,直到把那阵黏腻感彻底摆脱才清醒过来。
穿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换下来的衣服是昨晚那套……昨天晚上他在纳维亚呆了一会儿,喝了点酒。
之后的记忆像是被摁了开关,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P07的保姆系统清楚言欲有轻微的洁癖,送他回来之后应该会替他把衣服换了才让他休息,怎么会那么马虎?
轻拭头发,言欲推门而出的时候才点开终端……密密麻麻的未接通讯。
置在最顶上的那条就是P07的:[P07系统损坏,记忆芯片受到入侵毁损,它把东西送过来之后就系统崩溃了,我会修好的。]
言欲看着简单的通讯,眉间凝起。
昨天晚上他喝醉了,让P07把像以前一样把他送回来之后,就让他去把珀尔转移。
只是转移一只异种,P07怎么会系统受损?旧城区治安很差,P07在路上被袭击了吗?
一阵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言欲往下翻查通讯,看到一通不一样的记录。
——昨晚凌晨三点,他跟秦佐打了个通讯。
凌晨三点,那个时候他应该关闭终端了,怎么可能接通讯?
一个陌生的拥吻画面闪入脑海,言欲脸色一沉,忽然觉得头疼。
昨夜的情绪似乎还没收场,在暗沉的房间又有蔓延的趋势,他穿好衣服,转身折向隔壁的书房。
门锁扣紧后,言欲唤醒了藏在这里的折叠空间,等身大的玻璃展柜出现在眼前,里面陈放的骸骨没有半丝移动的痕迹。
珠宝覆盖在残损的骸骨上,死亡的痕迹附着在繁复的彩石之间韩@各@挣@离,透着一股诡异的美。
残缺的裴少将在这里沉睡了足足七十年。
以前他只会在忌日前后来看看沉睡在这里的裴松凛,这次却因为心慌破例了。
言林的脸,信息素,他的二次分化……原因好像有很多,又好像都不是。
言欲的掌心落到其间绿色的沙弗莱石上,闭上了眼睛。
“我昨晚喝醉了,比我想象中要醉的厉害。”他低声道,像某种倾诉,或者是忏悔,“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隐约感觉梦见了你。”
……记不清梦见了什么,但依稀觉得不是好梦,裴松凛好像一直在说些违心话哄他。
掌心触着骸骨,无所适从的思绪就安静下来。
折叠空间仿佛是独属于他个人的教堂,他能在这里释放所有情绪。
——所有人都以为言欲炸了裴家的坟星是因为他要甩开已经无用的台阶,但没人知道他只是为了把尸骸藏起来。
“为什么呢。”言欲缓缓睁开眼,记忆里矜贵肆意的脸皮落在骸骨之上,暗色叠加,“你明明从来不入我的梦。”
七十年来,裴松凛就两次进入他的梦里,一次比一次温柔。
骸骨静悄悄的,唯有镶嵌的宝石依然绚丽。
他忍了又忍,像是被梦的余韵束住了理智,终于忍不住靠在宝石堆叠的胸膛里。
宝石璀璨旖旎的色泽落在言欲薄瓷般的皮肤上,不一的色块交映在他的轮廓上,却像是斑驳的裂纹。
无端的伤痕累累。
言欲轻阖的眼眸缓缓睁开,落寞与苍茫溶在深沉的暗中,转瞬即逝,恢复了一贯的,能掩藏情绪的淡漠。
他脸色平静,唯有字尾是绵长的遗憾:“还是梦里你抱着我的时候……比较暖。”
半个小时后,秦博士从飞行器走出,识别系统就先一步打开,温润的系统管家轻声:“言上将已经在书房等您了。”
“好,知道了。”秦佐礼貌颔首,进门时下意识往客厅里扫了一圈,确认那个跟裴少将极像的少年不在才松了口气。
说不太清楚为什么会忌惮那人,但秦佐就是微妙的,和那Alpha少年不太对付。
上楼,敲门,得到许可后秦佐推门而入。
“言欲,我是知道你每年九月二十四去干嘛了,敢情你喝酒不找我啊?”秦佐含笑调侃,“因为怕人知道你是乱发酒疯的那一型?”
之前言欲在他眼里,就像一尊剥离感情的冷冰冰的机器,而昨天晚上那个通讯之后,却让他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原来什么都有。
只是藏得很深。
言欲在光幕上翻阅的指节一顿。
“什么?”
与此同时,脑海里闪回无数记忆片段,每一帧都让他如坠冰窟。
……发酒疯?
“呵呵,你还断片了。”
秦佐作为朋友,缺德得尽职尽责,绘声绘色地重复昨晚那个通讯,“打给我的时候就含含糊糊地骂人,说什么‘你说不愿意,我就亲自把你带回来’,还有‘我最讨厌的就是沙弗莱’……言欲,多的我不问了,你是怎么把我的通讯当成裴少将的通讯打来的?”
不说其他,就“沙弗莱”三个字,足以证明言欲说的是裴少将留给他的遗物。
之前秦佐是真的以为言欲对那位传言中的亡夫已经彻底放下了,毕竟言上将冷静自持到凡人不可及的地步,怎么看都一副斩尽情丝的样子。
但昨晚他压抑隐忍的嗓音还有埋怨的腔调,分明证明这七十多年他依然耿耿于怀。
言上将藏得可真深。
言欲眼神空了两秒,下颌线紧绷:“我还说了什么?”
“没,就这些。我怕你第二天清醒过来要杀人灭口,非常惜命地挂断了,还替你转接给宋副官。”
往年这个特殊日子,言欲都会带着宋副官一起消失。
秦佐猜正因为宋副官能妥善处理他的酒后窘态,所以这些年言欲才把所有人瞒得严严实实。
“说起来,宋副官人呢?你不会让他忙了一晚上现在又让他工作吧?”
秦佐说完就想回头去找人,却听到言欲低声:“……他不在。”
从秦佐的话里大概能确认,P07本来是要来接他的,只不过在路上出了意外。
至于是什么意外……言欲无端地,嗅到了一丝深海信息素的味道。
很淡,像是进食过后残存在味蕾上的微妙错觉,沁在舌尖的一点上。
他脸色骤变。
秦佐一心分在了宋副官身上,没察觉言欲脸色的变化:“对了,今天杨医生还给我发了一份数据。”
杨医生根据言欲分化稳定后的信息素做了第二次抽取与检验,今早才得出结果。
“他说……言上将你的腺体分化情况太特殊了,因为有诱导剂影响,腺体应该已经异于其他Beta,只不过处于一种伪萎缩的蛰伏期,而在这段时间又受到高契合度信息素的影响……你现在腺体的发育,其实算是被动催化的。”
各种各样的原因像在他身上叠buff,言欲分化初期的各项数据已经直逼3S级别的Omega,这个消息一旦走漏风声,将在星际帝国掀起巨大的风浪。
“你现在还只是刚分化,没迎来第一次正式的发情期,随着时日增长,Omega等级越高发情期越容易失控……对契合的Alpha的需求程度也会远超于想象。”
“那就加强抑制剂。”
“不行,绝对不可以。”秦佐一口回绝,“先不说这玩意儿过量伤身,万一产生依赖性怎么办?你一辈子就靠这个过吗?而且这是生理本能,难道你要跟刻在细胞里的基因作对吗?”
觉醒种人类出现之后,作为伴生精神力的代价,稀缺的Omega就像Alpha战士的附属品。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安抚极端精神力带来的痛苦。
帝国有多需要高级Alpha,就有多重视Omega,以前言欲是Beta,从不关心这个柔弱的性别,但却不代表他分化后就能是特别的。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言上将你不会不懂吧?”秦佐说,“你既然已经找了一个高契合度的Alpha,又为了接受他挑选了一张那样的脸……那为何不尝试其他解决途径呢?”
言欲垂了下眸,对秦佐的误会没有解释。
他不是为了找解决问题才让高契合度的Alpha改变了脸,而是因为那个人长了一张跟裴少将过于相似的脸,才无从下手。
叩叩——
敲门声忽然传来,言欲只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像被忽然弹了一下,回过神时才发现掌心因为握得久落了一层汗。
他轻缓了口气,低声:“进。”
少年推门而入,掌心稳稳地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新鲜的早饭。
焦糖鲜奶酪,培根煎蛋,还有一个鲜红的苹果。
少年看见秦佐时顿了一下,但眼底却没多少意外,歉意道:“抱歉,刚刚去上将您的房间没看到人,以为您又在办公,所以给把早餐送上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他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昨晚被酒熏得眼尾妃红的言上将酒醒之后果然又成了一贯的冰山脸。
秦佐挑挑眉,扫过少年一眼,看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莫名觉得他好像不太对劲……似乎虚弱很多。
但他没有多想,视线回落到言欲身上:“你有在书房吃东西的习惯?”
言欲当然没有。
在他跟秦佐谈事的时候,刻意上来以“送早饭”为借口刷存在感,这只Alpha的用意昭然若揭。
言欲脸色微沉:“不吃,拿下去。”
即便被拒绝,少年也没有丝毫退却,只是温温淡淡地冲秦佐笑了一下,然后温和地将餐盘放在桌上:“昨晚上将您空腹喝酒,一早上又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
话里还藏着其他信息,言欲尽数听懂了。
……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这人在场。
秦佐有点不明所以,这个年轻的Alpha自从出现在书房,这里的气氛就像被一把看不见的锯刀割成两半。
一半属于他们两个人,乍看氛围暧昧,却有种隐隐的剑拔弩张,而秦佐则被孤立到另一半,突兀,又格格不入。
嘶……上次来他俩的关系还没到这个地步呢。
言欲没有说话,但沉沉掀起的眼皮却带上了警告的暗色。
少年的手轻撑在桌面,漫不经心地将他看向秦佐的视线阻隔,细长的指节轻端起温牛奶,放到他的跟前:“上将您相较于营养液更喜欢吃餐食,我准备得很用心。”
三言两语,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眼底就异常的亲昵。
秦佐察觉到那点争风吃醋的行为,不知是该笑小孩的占有欲,还是笑自己孤寡的处境,抬抬手:“我来得是不是不太是时候?”
少年侧过脸:“系统管家说了有客人,所以我备了两份,秦先生您的在楼下。”
秦佐了然,偏头看了言欲一眼。
言上将脸色已经沉得吓人,他自然不愿意当炮灰,说了句谢就转步下楼。
门刚关上,温热的牛奶就被推远,言欲冷冷地抬眸:“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话音刚落,倒是少年懵懂又茫然地偏了偏头,旋即又低落下来。
“哦……您是宿醉之后,都忘了吗?”很轻试探,夹杂这些许埋怨。
言欲下意识有不好的预感:“什么。”
裴松凛却将那杯被挪远的牛奶又端了回来,甚至亲自喂到言欲唇边:“嘴巴都干了,先润一润?”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动怒,言欲刚要拒绝,就听见他说:“昨天晚上是我带您回来的。”
刚刚蓄起的情绪忽地一散,言欲看着他:“还有呢?”
“宋副官在处理珀尔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我替他去接的您。”裴松凛将昨天晚上的意外轻描淡写地盖过,抬眸露出笑,“在纳维亚。”
他的视线毫不避讳,昨晚发生了什么几乎是写在脸上,言欲看着他:“所以?”
“刚才我给您发了通讯,我还是觉得您应该看看。”
言欲脸色深沉,抬起终端映出一方光幕,画面完全由另一个人的视角出发,所以里面只有昏昏欲睡的他。
但地点不是纳维亚,而是这里,他家的沙发上。
……赫然是昨天晚上关于“给次机会”的一问一答。
难怪这人一大早上敢堂而皇之地,以这样的姿态进入他的书房。
敢情是真的觉得从他这儿讨要到身份,所以要他买账?
言欲脸色阴沉地回眸,看到的是少年虚浮的笑意:“您亲自首肯的,上将。”
无名的怒火燃上理智,言欲右手落在桌面,声响不轻不重。
“你活腻了。”
裴松凛预料到他会那么恼怒,但仍然是浅笑:“没有。”
“那你敢威胁我?”
裴松凛颇为遗憾:“因为就现在的处境而言,留在言上将身边是我最想做的,而显然……您没有这个意思。”
自从在军队立足之后,言欲就极少被人这样激怒。
他沉下情绪冷笑:“那你觉得就一段画面,能让我买单?”
“不止一段画面,还有我的真心。”少年眉眼轻轻弯着,诚恳又真切,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感觉虚伪,“无论少将您信不信,您都是我活着这么多年里,见过最好看最让我心动的人,为您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莫名熟悉的理由,像一枚针,刺过神经末梢。
“三言两语就敢说为我去死的人不止你一个。”言欲错开视线,无意识回避,“你不是最合适的。”
“是的,我确实不是最合适的……所以我绞尽脑汁地在找理由。”裴松凛慢慢抬起手腕,少年的腕骨仍是干干瘦瘦的。
言欲正视他的脸,这才发现少年跟昨天比起来,好像又多了三分病气……明明他让P07好好给他补充营养了。
他还没开口,少年却用匕首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划了一下,细薄的血口子落在了腕边,鲜红的血液瞬间沁出。
随之一瞬蔓延在空中的,是从血液里晕染出的,浓烈的深海信息素。
空气仿佛一瞬就从这道口子中吸饱了信息素,气味凝成的,无形的雾拢坠在不大的空间里,像沾饱了分量,将要滴落在Omega的皮肤身上。
几乎是一瞬间,言欲被压抑的燥热感瞬间濒临界限,连他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困囚在深海之中。
像一瞬就要溺毙,却又被爱惜地捧护在其间。
言欲瞬间咬紧牙关,理智成了最后且唯一的抵御工具,一把扣住了少年的手腕。
掌心触碰到温热的血液,那阵沾水后的黏腻感化为细针,绵绵密密地扎着他的神经末端。
他怒极反笑:“用威胁我当投诚方式,你是觉得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不一定啊。”裴松凛乖巧地把手搭在他的指尖,替他再一步掩盖伤口溢出来的信息素,“我的命在您手里,也没有其他靠山,您想捏死我不要太简单。”
“您以前愿意留我,是因为我是幻想种,而现在我还不仅仅是幻想种……”裴松凛慢慢趴在桌子上,仰视的角度,显得格外乖巧,“总司令那儿您还是需要我的,没必要闹得那么不愉快是么?”
书房一阵寂静,只有院子里的锦鲤偶尔翻身破开水面漾出的声响。
话是事实,言欲尽管可以操控他后颈的神经病毒,握着他的命,但少年同样刺中了他的软肋。
言欲需要这个少年。
Omega需要Alpha。
紧扣的指节忽然松开,少年的血沁入了言欲的掌纹。
言上将的性格从来内敛,裴松凛却知道这是他让步的意思,温顺地替自己的伤口止了血,然后拿出一方干净的巾帕,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手上的血迹。
这种放低身段,卑躬屈膝的动作,却没有在裴松凛身上露出半点屈辱的意味,反倒是像是收藏家在对待珍贵的瓷器,合乎情理的温吞姿态。
但在Omega的所思所感里,却如虎视眈眈却又耐心十足的捕食者……他肯收敛凶残的一面,不过是猎物还没到进食的时间。
被擦试过的指尖泛着凉意,但信息素落入皮肤时的燥热却良久不散。
半晌,言欲抬眸,情绪已经被乌沉的眼眸洗了下去:“那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什么?”
裴松凛不动声色地将情绪藏尽眼底,波澜不惊:“没有了,我录完像,您就困倦地躺在沙发上……哦,不过后来好像是缺信息素了,有稍微地抱了我一下。”
舒张的指节猛地一攥,裴松凛失笑:“只是抱住手腕,嗅了嗅信息素,没其他了。”
没其他了……吗?
所以他勉强有那么一丝丝印象的,好像被人抱在怀里的画面……真的只是他后来的梦?
裴松凛好整以暇地看着言欲的脸色几经变换,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内敛又恶劣地续上一句:“唔,不过您在纳维亚的时候,倒是说了不少酒话。”
“什……”意识到自己情绪有点失控,言欲迅速沉下脸色,“说了什么?”
“就是,你和你最喜欢的人,是在昨天那个日期,在纳维亚相遇的。”裴松凛轻笑,纵使这句话昨天已经听过了,却还是忍不住地动了坏心眼。
都是死了七十年的人了,裴松凛发现自己还是幼稚得可怕。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开口:“不是我说,纳维亚那种地方出入的都是什么人,言上将您的眼光也太差了。”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裴松凛就感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掰走了一块儿,本能地有种轻蔑与不屑感。
意识到他在说的是谁,言欲脸色一变:“怎么,刚从我这里讨到身份,就觉得能对我的私事评头论足了?”
他伸手,刚刚被擦干净的指节捏住少年的脸,缓缓上抬。
湛暗的瞳落上危险的色彩,他冷笑:“言林,你是不是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情绪浮动这么大,果然是踩到言上将的痛处了。
裴松凛眸光微转,没有情绪波动:“不是啊,只是觉得很好奇,像言上将这样的身份地位,居然还会爱而不得。”
连死人都不能让言欲遗憾,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男人却让他念念不忘。
还不稀奇么?
言欲却被他挑动了情绪最低端的那根弦,俯身靠近他的脸。
“如果你是在为了证实你所谓的感情,然后用这么幼稚的吃醋行为讨好我,我会很讨厌。”他挽起嘴唇笑了笑,“你的优势,只有像裴少将的信息素和脸,别自作多情地认为我应该为这两点就包容剩余的所有缺陷。”
裴松凛看着他隐怒的脸庞,有一秒的意兴阑珊,琥珀色的眼瞳里萦绕过一圈光色,等他侧首贴近之后,光点便浅浅消散。
“怎么办,言上将您这么在乎那个人,会打击到我喜欢您的自信呢。”他轻笑,嗓音沉沉哑哑。
Alpha要是不受感情约束,那对Omega剩下的只会是占有欲了。
察觉到骤然贴近的气息,还有陡然升高的信息素,言欲忽然撑住了他的肩膀。
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长高了些,轻而易举地就能挡过他头顶的光。
“只需要像裴少将就行了吗?可是我并不了解他啊,”裴松凛慢慢俯身,笑意沉浮的眸中清晰地倒影着言欲此刻的模样。
还是那么冷,那么克制。
却有种身在危险而不自知的……天真,容易勾起Alpha狩猎欲。
少年眯着眼眸,似笑非笑:“要不您给我说说,您眼里的裴少将是什么样?”
俯身靠近时,裴松凛想禁锢在椅边的手却突然触到什么。
沉睡在后的折叠空间忽然被唤醒,轻柔的机械女音轻声提示:“触控解锁失败,请输入密码。”
Alpha稍稍一愣,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言欲的脸上极快地划过一丝慌乱。
稍纵即逝,迟钝一秒都会错失。
他直觉自己又发现了言上将的秘密,轻声:“这里原来还藏着东西啊?”
言欲却一把将跟前的人推远,挡在折叠空间前:“……滚出去,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