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闲与仙人扫落花【完结番外】>第106章 风月无心(一)

  江家, 密牢。

  “羽长老,羽长老?”玄之衍隔着屏蔽灵力的法阵小声地喊着对面的人。

  曲丰羽了无生气的躺在关押阵法内,艰难地动了一下手指。

  “羽长老!”玄之衍一时激动,不小心碰到了身前的法阵, 顿时锥心剜骨般的痛意袭来, 让他惨叫出声。

  大概是听见了他的惨叫声,曲丰羽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江顾?”

  关押他们的法阵之外, 神色冷淡的青年负手而立, 一身漆黑的长袍将他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在密牢这种暗无天地的地方无端让人悚然。

  疼得险些昏过去的玄之衍又爬了起来,紧紧盯着江顾来的方向,却始终没有看到第二个身影。

  “假冒望月乾楼特使,你胆子很大。”江顾垂眸望着她, “也够蠢。”

  曲丰羽被他直白的嘲讽噎了半晌, “我自然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邬和致?”江顾了然。

  曲丰羽眯起了眼睛,她心里拐了八百遍弯弯绕, 显然江顾不会是那种能来和她叙旧的人, 来找她必定有所图谋, 心思流转间,她眼底燃起了丝希望,“邬和致受了重伤,我需要江家的一样东西。”

  能让她冒如此大的风险混进江家的东西。

  江顾心中有了计较, 却没有出声, 目光扫过她面前的灵力罩,“这法阵连真仙境的修士都逃不出去,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倒是想,但你们江家做事太绝,丹田都给我碎了。”曲丰羽盘腿坐在地上,笑着抹掉手背上的血,可惜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还是留下了道深红的痕迹,“江七公子,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会留我一命吗?”

  她猜测江顾肯定为此而来,打算拿这样东西来跟他交换。

  “哦?”江顾眉梢微挑。

  曲丰羽索性挑明,“望月乾楼的密令的确在我手里,不过已经同我的性命绑在了一起,除非我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拿到手,江七公子,你若能救我们两个出去,密令我双手奉上。”

  江顾轻笑了一声:“原来是乾楼密令。”

  “你不知道?”曲丰羽脸色瞬变,转而面露疑惑,“那你为何而来?”

  “你既然是为了松绥息才舍命混入江家,拿不到岂不可惜?”江顾不答反问。

  曲丰羽瞬间陷入了劣势,她皱眉,坦诚道:“如今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我可以帮你拿到松绥息,也能帮你们逃离江家。”江顾道:“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曲丰羽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能让江顾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开出如此条件,绝非易事。

  江顾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不急不缓道:“帮我确定卫风在何处。”

  曲丰羽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玄之衍猛地抬起了头,“你把卫风怎么了?!”

  可惜江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根本让人无从窥探。

  “我在他身上留的记号早就被你消除了,而且你直接在他的元神上烙了你们江家的朱雀神印记,连你都找不到他,我怎么可能找到?”曲丰羽道。

  “他身上有曲家血脉,你的血脉寻亲术极为精湛,可以确定他的位置。”江顾说。

  曲丰羽抱住胳膊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当七公子不知道呢,才信誓旦旦骗卫风我是通过烙印找到的他,让他对我这个小姨失望至极,真是好一个离间手段。”

  “你若非心虚又为何默认。”江顾声音冷淡,“不必如此冠冕堂皇。”

  曲丰羽被他说中心思,脸上的笑维持得有些艰难,索性不再掩饰,坐地起价道:“我可以帮你找到卫风,但你要先将松绥息送去给邬和致,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江顾没有应声,就在她以为江顾会拒绝的时候,却见他点了头,“可以。”

  他痛快得让曲丰羽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安,但救人迫在眉睫,她就算有疑虑也只能压下,正色道:“多谢七公子,救命之恩,我自当全力寻找卫风,只是我如今丹田尽毁,法力全失,又被关在这阵法之中,恐怕无法施展寻人之术。”

  “如何做?”江顾问。

  曲丰羽道:“如果连元神烙印都无法找到卫风,那他必定不在现实界中,大概率是进了什么极强悍的虚境,像是幻境、阵法或者其他空间类的法宝,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卫风还活着这个假设之上,七公子应该知道。”

  江顾眸光微冷。

  “假如卫风还活着,又在虚境之内,那施展术法耗费的灵力和时间便是普通寻人之术的数十倍,我届时需要借用你的灵力和修为。”曲丰羽心中略有些忐忑,又补充道:“或者你有可信又修为强悍之人,我借用他的同样可以。”

  “每夜子时,我会来找你。”江顾丢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

  他转身时,旁边的玄之衍瞥见了黑袍之下一闪而过木头,他以为是自己看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转头看向曲丰羽。

  曲丰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连江顾都找不到人,卫风这回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玄之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万一是卫风自己逃跑了呢?”

  “可是我们需要松绥息。”曲丰羽对上了他担忧的目光,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划算的买卖。”

  玄之衍心底重重一沉。

  他原本以为在阳华宗看多了人情世故,但等他真正下山走入了世间,才发现那不过是浅尝辄止,真情假意,原来那一张张面具皮囊之下包裹着的人心从来都经不起细看。

  ——

  一个月后。

  江家主宅后山,天池。

  弥漫的雾气之下是淙淙水声,江顾整个人都浸没在水中,带着暖意的池水附着在他身体的断口出,新生的血肉和骨头带着浅淡的红色,剥皮剔筋之痛和生肉长骨之痛一时竟让人分辨不出哪个更甚。

  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便到了背后。

  江顾没有放出神识,湿漉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开来,他冷声道:“池子这么宽,大公子莫非伤了眼?”

  江向云优哉游哉地解开了外袍,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将自己浸入了池水,笑道:“这不是巧了么,回回都能碰见七弟,说起来也怪祖父,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非要我过来泡够一个时辰才行。”

  江顾掀起眼皮,隔着雾气对上了他戏谑探究的目光。

  “七弟这血肉长得实在有些慢了,灵力也耗损得厉害。”江向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前几天我听姚立说在密牢碰见了你,七弟,受这么重的伤就不要到处逛了,你说呢?”

  “不过是例行公事。”江顾面无表情道:“我在江家是领了职的。”

  江向云笑道:“险些忘了,七弟在密牢是有职务的,不过要我说你伤得这般重,那些无关紧要的差事干脆就搁置算了,不如我帮你向祖父提一提?”

  “谢过大公子好意,只是我还有一园子灵宠要养。”江顾依旧冷淡,显然没有和他促膝长谈的打算。

  一个时辰很快便过去,江向云低头系衣带时忽然开口道:“七弟将松绥息擅自给了外人便也罢了,只是不要因小失大,为了个小畜生坏了自己大好前程。”

  说完,不等江顾说话,他便跳上飞剑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江顾垂眸,和水中的自己对上了视线,眼底漆黑一片。

  是夜子时,密牢。

  曲丰羽依旧盘腿坐在法阵内,只是神情凝重,“卫风的位置和气息一直在变化,就好像在许多个幻境之中来回穿梭,我根本锁定不了他,而且……”

  “说。”江顾道。

  “而且这些幻境凶险至极,若我们再继续这样找下去,恐怕对神魂无益。”曲丰羽说得委婉,实则若按江顾这个找法,怕是等不到找到卫风的踪迹,他们两个就先魂飞魄散了,“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了卫风还活着。”

  她试图劝阻江顾,但也知道于事无补,只能继续这样找下去。

  “明日起我不会再来了。”江顾道。

  曲丰羽诧异地抬起眼睛,就连旁边的玄之衍都爬了起来。

  “江家已经发现了端倪,再过段时日我会设法将你们送出去。”江顾道。

  曲丰羽顿时更加诧异,“那卫风还找吗?”

  “你的寻人之术我已学会,只要留下你这身血脉便可。”江顾面不改色地说道。

  曲丰羽顿时寒毛直竖。

  又一个月后,曲丰羽的元神被塞进了个小木偶人中,扔进了玄之衍怀里。

  江顾将她的身体扔进了灵宠袋,“待找到卫风,身体便还你。”

  曲丰羽咬牙切齿,“那密令——”

  “自然不用你操心了。”江顾长袖一挥,将玄之衍和曲丰羽寄身的木偶丢进了传送阵法内,转眼两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远处江家传送大阵的古树林中熙熙攘攘,他瞥见了从飞舟上下来的江向云。

  江向云显然也看见了他,脸上刚准备扬起个笑同他打招呼,江顾就面无表情地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啧。”江向云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姚立抱着剑站在他身后,沉声道:“公子,他故意的。”

  “我又不瞎。”江向云说。

  姚立冷声道:“公子放任他将曲丰羽那两个人放走,若是家主追究起来,恐怕也落不了好。”

  “这你便不懂了,凡事都要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嘛。”江向云晃了晃手里的小猫,“曾祖和祖父做事都太过绝对,所以现在才和灵龙宗闹成这般僵局,我知道你又要说不狠在修真界活不下来。”

  姚立被他堵了一嘴,抬手压低斗笠的帽檐不说话了。

  “但是保不齐谁都有顾及不来的时候,哪怕只是表面和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救自己一命呢。”江向云忽然歪头凑过去看他斗笠下的脸,笑眯眯道:“你说对吧,小舅舅?”

  “……”姚立后撤一步,将斗笠压得更低了,闷声道:“属下不敢。”

  江向云直起了身子,又戳了戳那小猫的耳朵,“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不等姚立开口,他像是失去了兴致,捏断了那小灵宠的脖子丢到了一旁,“我帮了七弟这么大一个忙,也该让他回报一下了,不如让他去应付灵龙宗那群人。”

  “是。”姚立得令消失在了原地。

  ——

  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江顾的半边身体已经长出来了大半,毕竟江殷重没规定时间,除却每晚去找曲丰羽寻人的那两个时辰,他几乎一直都泡在这池子里。

  “……就是个疯子,就算再重的伤也不能一直泡在里面吧?他是感觉不到疼吗?”

  “就算是我爹,每日泡半个时辰便顶不住了……听说比凌迟还要痛苦上许多倍……”

  “嘶……我听说大公子锻体也就一个时辰而已,这不是打大公子的脸么……”

  天池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每日都会有受伤的江家弟子前来疗伤,不过大多都是嫡系或者家中长辈名鉴上排名极靠前的子嗣,他们说话时并不避讳江顾。

  毕竟江顾虽然名声响亮,但毕竟孤零零一人一脉,上无师长荫庇下无妻族靠护,轻易动不得他们这些家势显赫的子弟,有时候也难免阴阳怪气。

  江顾早就习以为常,每到子时他便准时离开,而后回到院落中结阵找人,两个时辰后又会准时出现在那令人生惧的池水之中。

  今日是他第一次自己施展寻人之术,操控得颇为生疏险些遭到反噬,因为疗伤来天池的时间晚了半日。

  他习惯待着的地方已经有人在了,看背影像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懒洋洋地伸长了胳膊靠在池边,大概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开心地转过身来,声音活泼又清脆地喊人:“师父,你可算来啦!”

  江顾脚步微顿,有人从他身旁走过,叉腰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就这么能逞能是吧,你要能待够一刻钟我喊你师父。”

  “好啊,那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那少年人嬉皮笑脸,转身来抓他师父的袖子,结果被踹了一脚。

  ……

  江顾换了个偏僻的位置,熟悉的灼痛感传来,却让他皱起了眉。

  这池水着实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