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靶【完结】>第83章 我会陪着你的

  螺旋桨旋转的声响近在陆泽州耳畔,再往前一步,就是逃出天际了。

  左边角落晃过一道身影,即便陆泽州求生的欲望如此强烈,他还是走了进去。

  *

  柏嘉树是下午五点从公寓出发的,出租车司机问他飞国内还是国外,他原本不想理会,敷衍着说了一句:飞国内。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这个时间的飞机基本是接机的,你确定飞国内吗。”

  眼看机场航站渐渐映入眼帘,柏嘉树这才说了一句实话:“噢,是飞国外。”

  “欸——”司机拉长声音,“这就对了嘛,我不可能记错航班时间,那行,咱在前面下坡。”正说着,车身在路口往右转,顺坡直下。

  原来飞国外要从一楼登机,飞国内从二楼登机,难怪司机刚才这么问。

  跟陆泽州在一起待久了,柏嘉树惊觉自己也变得戒备。

  车速慢慢降下来,柏嘉树取完行李箱,推着箱子过安检。

  圣诞节出行的旅客一向多,但柏嘉树觉得机场今天格外拥挤,现场还有不少警察穿梭于人群中,好像是增加的安全检查。

  等到柏嘉树托运完行李,这才发现候机室巨幅屏幕切换了紧急通缉令,人群开始有序疏散,为了避免引起群众恐慌,并没有广播同时播报实况。

  当荧光屏幕出现‘陆泽州’这三个字时,柏嘉树给易绍南打了很多电话,但都没有人接,最后一通电话终于打通了,通话中枪声不绝于耳。

  挂了电话,柏嘉树改变主意,疯狂往出口方向跑。

  他不了解陆泽州在国内的生意,研发中心更是一次都没去过,陆氏产业诸多,公司之间层层嵌套,要找到陆氏这间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研发生产中心并不容易。

  柏嘉树到的时候,街面一片乱混乱,有群众惊恐着尖叫,他趁乱跑到那栋复古商超楼里边。因疏散群众需要时间,警方不敢贸然开枪,子弹飞溅时,柏嘉树意识到现场可能不止陆泽州和警方的人——有人在朝他开枪。

  他听见外面有人拿着扩音器让陆泽州不要心存侥幸,回头是岸。

  是陆泽州吗,他还活着吗,柏嘉树靠着墙,无助地滑下来,用力按住左腿伤口。

  伤口一直在淌血,按都按不住,柏嘉树疼得快要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很淡的古龙香水,低沉,混着朗姆酒的气息——非常危险的alpah信息素。他来了。

  柏嘉树脸色苍白,额前冒着细密的汗珠,嘴唇因干燥开始起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都发不声响,他用湿漉又期盼的目光看向陆泽州,陆泽州整个人像遭到一阵电击,神智一缕一缕地被柏嘉树拽了回来。

  恐惧像乌云一样压在心头,陆泽州心跳很快,等等——等等——他本来要干什么来着?陆泽州闭了闭眼,试图想起这多年以来的屈辱,但是一切仇恨,在见到柏老师以后悉数瓦解,是了,他想起来了,他本来是打算办完这些事,带着柏老师彻底远走高飞。

  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陆泽州没能亲手杀了刘司铭不说,还损失好几个得力下属,就算临时想逃,又被柏嘉树绊住了手脚。

  “嘉树……”陆泽州托住柏嘉树的肩膀,要扶他起来,柏老师倒吸一口冷气,陆泽州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柏老师中枪了,伤口在大腿上,陆泽州发了疯似的对着身后那帮人开枪。

  枪声震在耳畔,柏嘉树更难受了,虚弱地靠在陆泽州怀里,声音很低:“泽州。”

  以前柏老师从来不喊他的名字,要跟他说话也只是清一清嗓子,现在听见柏嘉树喊他,陆泽州怔了怔,但这一声‘泽州‘来得太晚了,如果十多年有人这样喊他就好了。他的心就不会如同一个巨大的窟窿,怎么补都补不住。

  陆泽州回过神来,眼里仿佛要滴血——如果柏嘉树劝他投降,他就一枪打死柏嘉树。

  还有,与其看着柏嘉树被别人打死,不如让陆泽州亲自动手,然后陆泽州再自杀。

  对面的狙击手收到新通知:“注意!注意!前方有人质,谨慎开枪。”

  “收到。”

  商贸大楼看上去一切正常,已经有警方人员悄悄从侧面潜入。

  陆泽州和柏嘉树躲在视线盲区,这里靠近楼梯转角,稍微仰头就能看见窗外的动静。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柏嘉树扶了扶仅剩的那一只助听器,接着说:“我是残疾人,听力有问题,人又笨,不会讨你高兴,总忍你生气。”

  陆泽州喉咙像被卡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把柏嘉树按在怀里。

  “你为什么那么多瞌睡,非要在咨询睡,就不能回家睡吗,”柏嘉树笑了笑,接着说:“听说你的Omega很漂亮——”

  说到这里,柏嘉树眼眶湿润,再一闭眼,泪水直往下淌。

  泪珠的凉意滑到陆泽州脖颈处,柏老师的每句话都像在温柔地凌迟——在怪他!在怪陆泽州没离婚还跟他在一起,斥责他不给名分。

  名分,很重要吗。

  他跟阮熠冬算是法律上的结发夫妻,那又怎么样。

  两个人从未有夫妻之实,阮熠冬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陆泽州给柏老师开过副卡,但柏老师不用他的钱,唯一一次刷那张黑卡,是用在搬家以后买书架,不到一千块。

  说到钱,他其实是个很大方的人,对每个跟过他的Omega都很慷慨,以前有人把他的卡刷爆了,还仗他的势,在外面另辟蹊径敛财,他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经常跟自己说,他不爱柏嘉树,就是闹着玩儿的,柏嘉树就是个好好先生,天生的受气包。他爱去柏老师那里过夜,却不愿回柏老师的短信,跟柏老师提分手的时候,分手费都没给。

  看吧,他对不爱的人挥斥千金,对最爱的人如此刻薄。

  柏嘉树小声说:“你做梦的时候会喊他的名字,还会难过地哭。”两个人在一起以后,陆泽州经常来柏嘉树这里过夜,若遇上陆泽州心情不佳,隔天早上柏嘉树会发现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陆泽州弄的,但这些痕迹都是吻痕,不怎么疼。

  更疼的地方在心里,陆泽州做噩梦的时候会抱紧他,像孩子一样哭得快要窒息了,哭着求原谅,一遍又一遍地忏悔,还说:“对不起。”

  你就那么爱他吗。柏嘉树当时看着陆泽州泪痕满面的睡脸。

  一开始柏嘉树也觉得烦,但是看在陆泽州帮他解决前男友带来的麻烦,他还是选择了忍受。慢慢的,陆泽州开始堂而皇之地介入他的生活,帮他吓跑调皮的中学生,还让学校保留心理咨询室,让他可以每天按部就班地上下班,闲暇时间再逛逛超市。

  “泽州,你喜欢我吗。”柏嘉树抬头,看着陆泽州的眼睛。

  陆泽州眼眶微红,没有回答。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招惹我;喜欢我,为什么又要跟我分手。”柏嘉树敛住视线,自卑到无可救药,“你说一句喜欢我吧——”

  “你说完了,我就放你走。”柏嘉树自顾自地说,“有我在这里,他们不敢贸然开枪。”

  陆泽州抱紧他,声音从胸腔迸出来:“我们一起走……”说着,陆泽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直升飞机还没有撤离,现场陷入了僵局,警方忌惮陆泽州伤害人质,陆泽州自知跟对方力量悬殊,硬来必定是输,他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我走不了了。”柏嘉树额前汗涔涔的,下意识捂住腹部,他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发烧了一样。

  陆泽州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扶着他站起来,“嘉树,配合我一下。”

  说着,陆泽州拿着枪,对准柏嘉树的太阳穴,带着柏嘉树一同走出角落,重新出现在警方视线中。如果今天只是他逃跑,那事情好办多了,现在带着受伤的柏嘉树,只能让直升飞机先拽着绳子带他们远离这里。

  半空上方的人仿佛看懂了陆泽州的意思,比了ok的手势。

  “人质出现,左腿有伤——”刘司铭拿着对讲机,“务必确保人质安全。”

  身穿黑色防护服的Alpha们分散开来,重新瞄准目标人物。

  为了避免陆泽州伤及无辜,警方派了谈判代表,看身上的制服,应该也是高级长官,“陆泽州冷静一点,你的事情不是毫无转圜。”

  “少他妈废话,”陆泽州才不信这套诱骗理论,这些年以来,他犯的那些事,早够判死刑了,哪里有活路可以走,“让你的人走开,我上了飞机自然把人留下。”

  说完,他用力怼了一下枪口,把柏嘉树指得一晃一晃。

  接着,陆泽州又低声跟柏嘉树说:“忍一忍。”

  若游明宇没有倒下,这种挟持场面,用声东击西就能应对,刘司铭只好亲自上了,让身旁的Alpha协助完成,“子弹要飞溅到对面,分散陆泽州的注意力,另外,如果需要直接狙击,留活口,不要打要害。”

  一旁的Alpha应声:“明白。”

  太阳往下沉,远远地望过去,像一枚巨大的橘色纽扣即将坠入海平面,螺旋桨掀起一阵又一阵风浪,将四周的草木吹得匍匐一片。

  陆泽州一步一步后退,绳索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了。

  从他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警方人员的正脸,只能从昏暗的廊道,辨认出许多正对准他的枪口。再看看怀里的人,脸色虽然苍白,应该还能挺得住,是了,也是这时候,他才确定柏老师是真的爱他,不去指责他做的那些事,那柏老师为什么会来呢……

  想到这里,陆泽州突然背后一凉,难道柏老师放着正大光明的航班不坐,跑老这里只是为了听他说一句无聊到极致的‘我喜欢你’吗。

  他们都是成年人,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

  等陆泽州再抬头时,发觉商贸大楼的三楼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穿着风衣,身形瘦削,旁边站着三五个保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是阮熠冬。

  不好。有诈。

  陆泽州抬头看向直升飞机,上面的人是个留着络腮胡的Alpha,穿着紧身花T恤,脖子上戴一条很粗的金项链,骷髅文身就在脖颈处,一看就不是陆泽州的人。

  早年间,陆泽州为了占据家族生意的话语权,秉承能人即用的原则,只要敢搞,他必定重酬。后来发现江湖气太重的人,做事不够细致,容易留下把柄。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早些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突然暴富后,管控不了自己的欲望。

  不是出去p,就是赌,经常被警察逮住。

  后来陆泽州稍微站稳脚跟了,爱用像费德明那样的,体面、儒雅、有分寸,做事情滴水不漏,只需要稍微提点就能明白过来的聪明人。

  前面是死路,身后是陷阱,侧面还有警方,是不是只能跳海了。

  “你为什么会来这?不应该在机场吗?”陆泽州用枪口抵住柏嘉树的脑袋。

  柏嘉树快要站不住了,闷头不说话。

  一股莫名的恨意从心底涌起,陆泽州直接问:“你跟他们是不是一伙儿的?”

  “不是……”柏嘉树声音虚弱,但他也绝没有说‘投降’这样的话,让陆泽州匪夷所思。

  陆泽州决定不上直升飞机了,他身后就是大海,跳下去未尝不可,他缓慢地松开手,似乎要将柏嘉树推出去。

  柏嘉树本能地回握住他的手:“你要去哪儿?”

  “跳海。”陆泽州一字一顿地说,“你腿上有伤,就在这儿等着吧,他们不会伤害你的。”说着,陆泽州准备倒退。

  柏嘉树眼疾手快地抱住他,从远处看两个人像紧密相拥的恋人,“逃不掉的。”

  若陆泽州不肯上直升飞机,说明飞机上的人不可信,那陆泽州能去哪儿呢。他一路狂奔过来,不是为了祷告上帝,或者劝陆泽州回头。

  柏嘉树很清楚,陆泽州迷失太久,回不了头。

  狙击手对眼前这一幕非常迷惑:“他们什么关系?”

  阮熠冬的声音传了进来,“恋人。”

  “那他会开枪吗——”狙击手Alpha问上级。

  刘司铭目不转睛地盯着瞄准镜,“那说不准,人被逼到绝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刘司铭的声音,阮熠冬的心跳顿时慢了半拍,他也在现场吗。

  由于相隔比较远,基地及警方人员听不见陆泽州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场面两个人似乎有争执,陆泽州情绪失控往地上开了两枪,柏嘉树满脸泪痕,似乎想挽留什么,陆泽州不愿意,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脚后跟是空的。

  “他要跳海!”刘司铭当机立断,“准备!”

  比枪声反应更快的是柏老师,整个人像一只摇曳的风筝,突然挡在陆泽州面前,那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柏嘉树的后背。

  陆泽州看着柏嘉树倒下去,缓慢地闭上眼。

  柏嘉树记起陆泽州睡得极不安稳的那个夜晚,陆泽州近乎抽搐着、绝望地哭过,整个人蜷缩住身体,那是一个防备的动作。时针指向12的那个时刻,柏嘉树没有推开陆泽州,而是紧紧地拥抱住他,亲吻他的额头,“泽州,你还有我。”

  “不难过。”他轻轻拂开陆泽州脸上的泪痕。

  地上真的好冷啊,柏嘉树想挪动身体,却痛到无法呼吸,他的另一只助听器刚刚也掉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只看见陆泽州的嘴巴一张一合,看上去撕心裂肺的。

  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谁的眼泪啊,柏嘉树想睁开眼去看——

  视线模糊中,看到陆泽州近乎崩溃的脸庞。

  泽州,逃不掉了,但没有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我就是来陪你的。

  很快,陆泽州拿着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这一次,狙击手精准地打在他的手腕,其余人一同围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柏老师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