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偏靶【完结】>第67章 他不是beta

  入冬的那个学期,阮熠冬返校上课了。

  他之前因休病假落下一些课程,另加错过大二上学期期末考,校方建议他留一级,阮熠冬不想,辅导员说:那得通过补考,才能继续跟同学们同级。就这样,阮熠冬开始了繁忙的学习生活。

  学校的专业课还在继续马不停蹄往前上,阮熠冬既得跟上当前的课程,还得补学之前漏掉的东西,好在班上的同学都很友善,借给他许多笔记,让他能够充分自学。

  那段时间,除了上课,阮熠冬基本都待在图书馆。

  补考那天在下雪,阮熠冬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接到管家的电话,让他这周有空回来一趟。接着,发到他手机上的,是一个医院地址。阮熠冬冒着大雪前去,来不及歇脚,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光线很暗,父亲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打盹儿,沉重又疲惫,一旁的姨妈轻声啜泣,抱住了浑身带着寒气的阮熠冬,声音颤抖:“冬冬……”

  母亲睡着了,手背上还在打点滴,她气息平稳,面容还是像往常那样温婉。

  阮熠冬知道母亲的病情,但没想到恶化的这么快,当医生说出:胃癌晚期,阮熠冬整个人是懵的。姨妈擦了擦眼角,轻声告知阮熠冬:“已经扩散了。”

  “噢……”阮熠冬木然地点头。

  角落处的阮拊膺忽得睁开眼,沉默了良久,才站起身来,“你在这里好好儿陪着妈妈。”说完,他就披着外套离开了,留下数十名保镖,守在病房外。

  都说人体有精妙的创伤应对机制,当疼痛真正来临的时候,反而感受不到痛意。

  那几天应该阮熠冬生命里最安静的日子。

  陶云岚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会睁开眼,面容憔悴地看向窗外,时不时拍着阮熠冬的手背,声音很轻:泽州来了吗。阮熠冬实在不忍心告诉母亲,他们已经没有联系了,以前陆家没分裂,陆泽州算个闲散人士,有大把时间来哄阮熠冬高兴,现在不一样了——

  他有开不完的会,应酬不完的人际交往,无数个决策等着他拍板。

  “冬冬,喊他过来,妈妈有话跟他说。”陶云岚侧过脸,笑容有点苍白。

  阮熠冬不肯离开,皱眉道:“让秘书去喊,我喊不动他。”

  “喊得动——”母亲长舒一口气,现在她说话太久都会觉得累。

  阮熠冬只好点头。临走前,他还嘱咐姨妈,记得随时跟他打电话。

  最近一段时间,陆氏发生了许多事,先是集团大洗牌,组织架构再不断调整,现在勉强稳住局面,陆泽州选了一个业务板块,从母公司撤出去,单独拿去上市。历经几轮融资,如今子公司已经成功将业务推了出去,能够独立盈利,这应该只是开始。

  也难怪陆泽州都抽不出时间来烦阮熠冬。

  母亲是固执的,总是想当然地让他和陆泽州绑在一起,殊不知他们根本就是两路人,不合适。但在母亲弥留之际,阮熠冬愿意去满足她的心愿,或者说,他自己也有几分渺茫的希冀——万一陆泽州是那个对的人呢。他等待着命运一锤定音,好让他下定决心。

  洲季酒店是陆氏的产业之一,今天陆泽州在这里剪彩,顺带宴请了不少宾客。

  现在晌午已过,宾客们早已从餐厅散席,打牌的打牌,足浴的足浴,进了下午的活动中。

  阮熠冬一进来就被保镖发现了,“阮先生。”

  “陆泽州呢。”阮熠冬站在一楼大厅,望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了车,他一路疾跑过来,有点气喘:“我有事找他——”说着,他连忙往里走。

  保镖挡住他的去路,问着屁话:“您有预约吗。”

  “我要见他要什么预约!”阮熠冬直接恼了,拿出手机:“他电话没人接,住哪个房间,我去找他。”保镖闷不啃声。

  阮熠冬从来没有这样生气,对着保镖劈头盖脸一顿骂,终于拿到了房卡,直奔17楼的总统套房,好家伙——门口还有两个保镖守着,阮熠冬厉声道:“让开!”

  “您不能进去……”

  阮熠冬懒得废话,直接用房卡贴近感应区,房门‘滴滴’了两声,很快又被保镖会拽着关上了,“抱歉,您不能进去。”阮熠冬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也是这时候,屋内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吵什么啊?”

  接着,‘咔哒’一声房门开了,阮熠冬怔怔地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扑面而来的信息素气息让他应接不暇,温热,芬芳馥郁,像是野玫瑰,绽放时遇到一阵大雨,花瓣上裹着浓郁的柏木气息,热带雨林阳光充沛,烘干着玫瑰雨露,暴晒,再落下一阵暴雨,湿漉又缠绵——

  Omega信息素跟Alpha信息交织在一起,让整个空间陷入了巨大的轰然。

  总统套房开阔,气味是从主卧传来的,阮熠冬站在客厅,整个人忽然顿住了,原来这就是Omega信息素,缠绵又让人欲罢不能,别说是Alpha,就连阮熠冬闻到了,也觉得移不开脚步。

  “进来呀。”主卧的Omega在说话,声音懒懒的,很甜美。

  阮熠冬额前冒着汗,鼓足勇气往里面看了一眼——陆泽州趴在床上,露出精悍的后背,他抱着雪白的枕头睡得正沉,Omega穿着睡袍,用白皙的脚腕探了陆泽州的腰窝,陆泽州不耐烦地翻了个身,Omega咯咯地笑着,声音里带着得逞后的满足。

  有关陆泽州爱流连花丛中的传闻,阮熠冬在脑海里想象了无数次。

  如今真正撞见了,阮熠冬反而没有那么难过,他好像终于释怀了,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了自己永远也分泌不出这样馥郁的信息素,用来留住陆泽州这样的Alpha。

  大门轻轻合上,陆泽州下意识回抱住身边的Omega,眷恋地吻对方的额头,气息滚烫:“冬冬……”

  Omega似乎并不介意他喊错名字,“我都说了,你肯定拒绝不了我。”陆泽州太困了,几乎睁不开眼,Omega爱怜地抚摸陆泽州的眉骨,继续说:“就是睡你太贵了,花了我爸爸一个亿。”

  陆泽州乖戾一生,从未说过任何谎言,包括他遭人陷害,跟吴氏千金吴筱梦上/床这件事。

  阮熠冬在一个平静的下午送走了母亲。

  姨妈帮忙清点母亲生前的遗物,阮熠冬这才知道自己作为母亲最小的孩子,受到了足够多的庇护和偏爱,大哥、二姐、三哥得到了明面上的财产,母亲以前的陪嫁全都赠予了阮熠冬。

  为此哥哥姐姐好像并没有异议,他们看阮熠冬都带着深切的垂怜,觉得一个丧失信息素的Omega多受一些眷顾,是应当的。陆泽州来得有点迟,站在阮熠冬身旁,聆听牧师最后的祷告。

  阮熠冬视他为空气,陆泽州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没勇气去解释,没人会信他,他活该,谁让他肆意了这么多年,如今报应来了。

  但那又怎么样,他们门当户对,时间会抚平一切。让陆泽州意想不到的是,阮熠冬结束大二下学期的期末考后,彻底不回家了,准确来说,在进入大三的实习期后,阮熠冬消失了。

  陆泽州问了辅导员,辅导员答:“学校是线上签到,只要定期回交作业,一般不会过问学生的具体安排,毕竟每个人的实习都不一样。”

  “那期末考试呢?”期末考总能找到阮熠冬本人吧,陆泽州心想。

  “有几门课程需要现场考试,其他都是开放性作业。”辅导员答。

  陆泽州点头,“那行,等他回来了,您记得告知我一声。”

  为了甩掉陆泽州派来的保镖,阮熠冬想了很多办法。在城市里,陆泽州的人只手遮天,但到了郊外,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关未来,阮熠冬想得很清楚了。

  他不想参与阮家纷争,更不想跟陆泽州结婚,那他得有谋生的本领才行。大学里教了他一些基础技能,只不过没有真实的实习经历,将来肯定难做设计师,但阮熠冬意外的发现,他投的画稿多次被采纳,稿费虽然不多,但足够他吃饭了。

  他租住在郊外的农庄,只要有网线,能上网,他就能赚到钱。

  白天去山上采风,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山岗上画完再回来,也有买他手稿的人,这些稿子一般需要邮寄,阮熠冬一般在周末统一处理。

  这天傍晚,他像往常一样背着画板回去,草丛深处长了几米高的芦苇,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一时好奇,跟着找过去,结果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他摔了一跤,接着,铺天盖地的网扑下来,再一收紧,绳索上滑,他被拽向高处,整个人结结实实地被困在麻绳网中。

  死吧死吧。赶紧死。阮熠冬破罐子破摔地想。

  母亲去世以后,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更少了。

  他不知道自己困在树上多久,但这样吊在树上睡,好像也挺有意思,他看到了一轮新月,还在站在更高处的猴子,这里距离地面这样高,至少夜里野兽不会叼走他。

  天蒙蒙亮时,阮熠冬听见异响醒来,有人在吆喝——

  “喂!捉到了!”

  另一个声音惊呼:“我靠,是个人!”

  “老子牙祭又没了——”还有人在吐槽。

  阮熠冬睁开眼,身上的外套被缠得皱巴巴的,连带着他那双眼睛也变得哀怨,他看清楚了——是几个当兵的!馋鬼!

  “放他下来。”一个清朗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回荡在树梢间。

  滑轮重新转动,随着绳索下降,阮熠冬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穿军绿色外套,同色束脚裤,肩上背着结实的行囊,视线相撞的瞬间,阮熠冬看到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心脏猛烈跳着。

  众人围观过来,关切道:“喂,你还好吧?”

  阮熠冬被困了一晚上,四肢僵硬,刚想出声,嗓子哑得不像话,他只好闷着头不说话。

  “会说话吗?”有人问,见他还背着画板,“画家吗?”

  为首的Alpha拍了他一下,示意他说话注意点,还提示:“水。”

  接着,有人把水壶递过来,阮熠冬抱着掉漆的军绿色水壶,如刚离开羊圈的羊羔,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水珠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浸湿他的衣领,直到他快要呛到,才停下来,抹了抹嘴。

  Alpha蹲在他身旁,问:“能自己起来吗?”

  阮熠冬看着他柔软的目光,摇了摇头。

  “真的是个哑巴——”有人哄笑道。

  Alpha不悦地皱眉,周围人立刻闭嘴了,看来他是这群Alpha的头儿,阮熠冬心想。

  接着,Alpha背对着他,还保持蹲着的姿势,“我背你。”

  就这样, Alpha的行囊交由其他人背,阮熠冬趴到他背上,借着Alpha坚实的背脊,视野一下开阔了,阮熠冬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绿油油的一片,山丘冒在不远处,炊烟萦绕,如此安抚人心。

  行走了半个多小时,有人提醒道:“老刘,明早咱们得二队碰面,来得及么……”

  言下之意是带了阮熠冬这么个累赘,Alpha说:“来得及。”他顿了顿,“先送他下山。”

  一听到‘下山’两个字,阮熠冬下意识抱紧Alpha的脖子,无声地摇头,仿佛不想下山。

  “跟着咱们也不是事儿啊……”旁边的Alpha继续说道:“咱们是有任务在身的。”

  傍晚的时候,一群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憩,Alpha把自己的干粮分给阮熠冬吃,阮熠冬不挑食,很乖地吃完了,脸上脏兮兮的,Alpha忍不住笑了,两个人离得很近,阮熠冬看见他心口的编号牌,0357,下面是一排小字,写着‘刘司铭’三个字。

  原来他叫刘司铭。阮熠冬收回视线,那旁边这几个Alpha应该是他的战友。

  有人好奇道:“是个beta吗?”

  是了,他现在身上全无信息素气息,长得又比较清秀,不像beta像什么。

  “不知道。”刘司铭敛住视线。

  旁边的通信兵在调试设备,“二队还没到,问咱们在哪儿。”

  刘司铭站起身,看着天边乌云密布,雷声翻滚,“要下雨了。”接着,刘司铭看了阮熠冬一眼,见他还裹着外套,有点畏寒地发抖,“跟承业说,我们要晚一点到。”

  承业。这个名字阮熠冬好像在哪听过,应该是陆泽州上次让他见的一个朋友。不会这么巧吧,阮熠冬没有放在心上。雨势比想象中要汹涌,浇得地上直起泡,泥泞满路。

  阮熠冬跟了他们一路,大致知道他们在附近进行野外训练,接下来还要在山里待上数月,才会返回一个叫做‘基地’的地方。他一个人在山林间瞎逛是逛,这群Alpha手里有枪,跟着他们反而安全一点,等他们结束了训练任务,再回去也不迟,阮熠冬心想。

  就这样,阮熠冬厚着脸皮跟他们待在一起。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刘司铭有个小跟班,是个beta,由于很少说话,大家都叫他小哑巴,从最开始跟他们一起吃饭,到最后刘司铭走哪儿beta就跟到哪儿。

  有时候午间吃饭,刘司铭会给小哑巴带水,小哑巴吃饭很慢,通常小口小口地吃,刘司铭也不催,就坐在旁边等着,战友跟他开玩笑:“别对他那么好,小心他喜欢上你了。”

  刘司铭并没有当真,他一个当兵的,又发不了横财,总不至于吧。他就是觉得不管小哑巴,小哑巴会死掉,所以总多问几句。

  他从来不问阮熠冬的事,甚至连他名字也不知道,要吃饭了总是清一声嗓子,再说:“吃饭了。”阮熠冬就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吃东西,接着,他听见刘司铭说:“明天我送你下山,我们得换地方了。”言下之意就是再带着他不太方便了。

  阮熠冬无声地点头,用那双摄人心魂地眼睛看着刘司铭,刘司铭看了一眼,就躲开了。

  在山里待了一段时间,阮熠冬身上脏兮兮的,他说要洗澡,刘司铭就去镇上给他开了一间宾馆,72元一天,够他好好洗澡了。这几天应该是Alpha们的休息日,阮熠冬没有看见刘司铭的其他战友。反倒是刘司铭一直陪着他,在宾馆近窗的写字台前写写画画。

  “没有换洗衣服。”阮熠冬说。

  刘司铭找出行囊中的干净衣裳,放在一旁,“给。”接着,他又去写写算算,不知道在忙什么。

  正常来讲,Alpha不会跟Omega共处一室,阮熠冬倒是有点感谢这个‘beta’身份,让他能近距离跟刘司铭待在一起。他洗完澡出来已经是午后,外面有风,吹得窗外枝丫摇曳不止,周围还有亮光,应该是太阳雨,空气里弥漫着宾馆里简约的香皂气息。

  阮熠冬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坐在床边擦头发。

  Alpha背对着他,将衬衣袖口挽起,有力的右手正握着铅笔,另一只手抵住直尺,正在专心致志地画着什么,阮熠冬走了一些,站到刘司铭身后,他看清楚了,刘司铭在画一支枪,上面标注了清晰的公差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看来他对这些东西熟稔于心。落款处有个手绘的人像。

  “这是谁……”阮熠冬问。

  也许是很少听见小哑巴开口说话,刘司铭吓了一跳,铅笔都掉到地上,他连忙去捡,低头时看见阮熠冬白皙瘦削的脚踝,他的脖子一下子就红了,他显然不打算久留,草草地收拾完画稿,准备离开了,阮熠冬挡住他的去路,声音颤抖着:“你在怕什么。”

  刘司铭身上有一种质朴的安全感,让阮熠冬总想靠近他,甚至想欺负他……

  是了,刘司铭穿衣服总是整整齐齐,就连画稿也是一丝不苟,他总说要把阮熠冬送走,真到该送走的时候,他又在画稿上画阮熠冬的小像。现在他连看都不敢看阮熠冬一眼了。

  “我得走了。”刘司铭收拾好东西,抬眼的瞬间,他看见小哑巴,白白净净的,短发半干,眉清目秀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大雨蓄势而来的湿润,渴望着他,呼吸间带着白气,像是有点冷,很快,他感觉自己不能动了,小哑巴穿着他宽大的衬衫,用白皙的手臂环住他,亲了亲他的脸颊。

  他不是beta。刘司铭用自己少得可怜的性知识,仔细辨认着空气里的味道。是天竺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