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邢沉点了根烟，靠在楼梯口边抽着。
没一会楼道的门被推开，宋克南竟然偷偷地跟着他跑了出来。
“怎么？心结还没解？”邢沉难得当个贴心的领导关心下属。
自从汤冉出事之后，宋克南多半时间都在沉默、走神，平时就挺木讷的一个人，现在瞧着就跟抑郁了一样。
“队长，这个案子就这么结束了吗？”宋克南轻轻地捏着衣袖，说，“我总觉得……太快了。查致远死了，也找到证据让黄怡乐得到了她应有的惩罚，我们还抓了不少人回来，但是，总觉得……”
邢沉瞥向他，“觉得不够彻底？”
宋克南一愣，点头。
邢沉轻轻地笑了一下，说：“缘吧这个组织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严谨，从奚宜出事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选择弃车保帅。后面花姐、汤冉相继出事，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出了点什么。你觉得他们还会干巴巴地坐在那里等着我们破门而入？”
“所以，队长你也觉得缘吧的‘高层’早就抽身而出，比如他们的来货渠道。就算缘吧只是引荐，那供货商呢，这些我们都没查出来。”宋克南跟突然打了鸡血似的，血液里的激情蠢蠢欲跃，大有想继续彻查的冲动。
邢沉吐了一口烟圈出来，淡淡地瞟了宋克南一眼，说：“这次已经打草惊蛇，就算他们再有行动，也不会和缘吧有任何关系，抓着这个往下查没有任何意义。再者，老宋，逝者已矣，放下吧，这世上苦的人很多，我们无法一一伸出援手，但愿问心无愧，这就足够了。”
“不是还有黄怡乐吗？！”
“黄怡乐？找她问什么，在缘吧她就是个小鱼小虾，能问出什么？查致远这个人自私自利，跟她合作也一直藏着掖着，她除了知道查致远人脉广在贩毒，屁都不知道。”邢沉这一通话说得宋克南一阵哑口无言。
其实邢沉也不是真生宋克南的气，只是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时候下手——黄怡乐心里必然藏着什么秘密，她都进去了还能继续守口如瓶，显然背后那个人很不简单。现在结案是最好的结果，有些事就不能上台面，只能偷偷地办，而且还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邢沉的手机进了一条短信，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把烟捻灭丢垃圾桶，说：“苇河县的情况我已经跟上面反映过了，那些作恶的人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我虽然不信牛鬼蛇神，但天道有轮回这个道理还是可奉的。”
“队长，”宋克南目光定定地看着邢沉，“你说做到问心无愧就足够了，怎样才叫问心无愧？汤冉因为我的疏忽而死，你让我放下。那你查昌弘化的过去，不是也放不下吗？”
“……”
邢沉似是无语了半晌，舌尖卷了卷，冷笑道：“我们警察不是万能的，就算是在办案过程中也会有失误的情况，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减少或者避免这些失误的发生。你们看守汤冉失败，是因为她特意避开了你们，如果你非要追究谁的心思更细腻的话，我可以建议你多看看罪犯心理分析。”
邢沉的语气不能说不冷淡。
宋克南便知道自己的话踩雷了，忙解释，“队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心态自己去平衡。”邢沉罢了罢手，走了。
宋克南在那安静地站了好半晌，他其实就是想问一下邢沉查昌弘化是怎样一个心态，但自己大概是说话太直，让邢沉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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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包元正买好了墓地，拜托邢沉帮忙处理汤冉的后事，邢沉打算等案子结束后就去办，谁想包元正会突然这么大义凛然地和查致远同归于尽，倒是赶在汤冉入土之前替她报了仇。
邢沉自作主张，把包元正和汤冉合葬，也算是一种成人之美吧——其实是汤冉的那块墓地位置好，而附近没有空位，就算邢沉想让他们挨着住一起也没办法，只好合葬了。
两人生前都没什么交心朋友，汤冉身份特殊，包元正就更不用说，所以这场“葬礼”办得十分悄无声息。
其实这事不是非得邢沉亲自办，但邢沉坚持，刑警一队的人也很给面子，都陪着来走了一个过场。
完事后徐智他们打着招呼走了，邢沉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看着似在等什么人，大家都有眼力见，连申子欣多少都能猜出来：“队长是在等项法医吗？”
徐智说：“这种难得套近乎的机会，你觉得咱队长能放过吗？”
沈照啧了一声，摇头，“连死人都不放过，咱队长真是……禽兽啊！”
申子欣讷讷地说：“队长其实挺心软的，对包元正的死他好像很愧疚。”
徐智嘴角动了动，看了看申子欣，又叹了口气，“小申啊，你还年轻，等你待久了你就会发现，心软对我们警察来说其实是一种最没用的。你看啊，虽然很多罪犯坏到掉渣，但总有那么几个被抓回来后痛苦淋漓的，哭技好的能让你动容，这时候该怎么办呢？同情？于心不忍？甚至是……愧疚自责，想放过他们？”
申子欣愣了愣，好半晌才说，“法律不允许……”
“哎，这就对了，”徐智说：“包元正虽然可怜，但他毕竟杀了人，而且还是极有可能牵扯到缘吧背后重要人物的重犯。咱队长为他处理后事是仁至义尽，不存在任何愧疚。”
申子欣有些理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宋克南走在最后，遥遥地看着邢沉，说：“他确实心软了。”
沈照气笑，说：“老徐这小子胡说八道你也信？走吧走吧，让队长一个人待一会。”
对于包元正的死，邢沉心里确实有些惭愧。
包元正去酒吧准备毒害查致远那天，费了不少心思从查致远嘴里套话——包元正那么憎恶他的一个人，临死前为了帮警察留下线索，不得不违心讨好查致远，诋毁汤冉。
当时他心里应该极其不好受吧。
其实包元正没必要帮警察做什么，但或许，他也是怀有私心的——他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算计过汤冉的人，所以连赴死前都是虚伪的。把查致远的话套出来之后，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撕破脸皮，露出被压抑了数年的青面獠牙的样子，把查致远打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因为包元正留下的录音，警方这才知道最初发现昌弘化身份的人是黄怡乐，而查致远大概到死都觉得黄怡乐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以为她愿意帮他报仇，甚至给他生孩子……
可笑至极。
这个案子说是结了，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还有很多谜团没解——比如黄怡乐怎么发现昌弘化的身份？这一切真的只是黄怡乐和查致远的算计这么简单吗？让汤冉害怕的人是谁？以及在录音里让查致远一嘴带过的大老板是谁？
谁知道呢。
邢沉抽完一支烟，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终于看到项骆辞捧着白菊花，慢慢地迈上台阶走过来。
“等你好久了，”邢沉说，下颚朝旁边点了点，“都在这呢。”
“……”
项骆辞心说你都在这待了快三个小时了，我不上来你是不是打算在这里守到人家关门？
罢了，与其在夜里偷偷地来……被他知道也挺好，反正……迟早也瞒不住他。
项骆辞轻轻地把花束放下，鞠了三个躬，每一个鞠躬都真诚到了骨子里似的——如果里面不是待着死人，邢沉心里大概又要吃味了。
邢沉说：“他们应该会安息的。”
项骆辞抬头看过来，“什么？”
“那日给警方举报缘吧的就是汤冉。汤冉是莫正青——咱京州市的副市长在缘吧内部发展的内线，这次扫黄行动能这么成功，她功不可没。不过碍于她的身份，这事没有公开。”邢沉说，“查致远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缘吧解散了，这应该是他们都愿意看到的。”
项骆辞听了之后，良久才点了点头，“嗯。”
邢沉盯着项骆辞，总觉得这个男人的情绪控制得极好，哀伤归哀伤，但分寸拿捏得毫无破绽。
仿佛他只是在对一个普通人表示哀悼，邢沉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对汤冉的其他情绪简直是天方夜谭。
随后邢沉放弃了，他从兜里摸出一片口香糖，嚼了几下去去烟味，这才走过去勾住项骆辞的肩膀，说：“再不走守门大爷就要来催了。对了项法医今天打算做什么菜？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去你家免费蹭个饭？”
项骆辞不明不白地就与他亲密接触了，身体僵硬起来，隐藏在眼帘下面的情绪瞬间消散，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把邢沉的手拿开，“邢队想吃什么？”
邢沉的手被放下来也不恼，说：“我嘴不挑，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项骆辞耳根子微红，“……好。”
不远处，躲在警车后面偷瞄的四人组头顶冒着闪闪发亮的大瓜泡。
徐智一副“看吧我猜对了吧”的表情，朝沈照伸手，“一百块，谢谢。”
沈照面无表情地掏腰包，拿出一百给徐智，又朝宋克南伸手，“两百，谢谢。”
宋克南一脸吃惊，“什么两百！”
沈照一本正经地说：“刚刚队长勾住项法医的肩膀，还让他坐副驾，已经算是两次肢体接触，而你跟我打赌是项法医一定会躲避。”
宋克南反驳：“后来不是让队长把手放下了吗？”
“已经过了三秒，这是打赌原则。”沈照伸手，“两百。”
徐智和申子欣忍俊不禁，最终宋克南一脸肉疼地掏钱，还是不愿相信，“不应该啊，队长最近不是为了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吗？他怎么还有时间勾引人家项法医？上次我还看项法医避他如蛇神！”
徐智笑着说：“项法医已经是被队长邀请去过家里住的人，叫你这几天伤春悲秋的，现在傻了吧。”
宋克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