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下了几天, 小竹村外,田有望拖着瘸腿一点一点朝熟悉的村子走去。

  一路上都是萧条的景象,他进去了两年, 瞧着怎么村人们的日子好似也越过越差了一般, 也不知道他的阿弟现在如何了, 只盼着日子再苦,何明生也别苛待了他才是。

  在狱中两年,倒是也没白去一回, 成功让他洗心革面, 要重新做个人,出来之后,他第一个想要补偿的就是他的阿弟。

  一路上, 田有望遇见了很多他熟悉的人,众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些惊讶、厌恶, 还有一丝同情,田有望看着他们苍老和疲惫的面孔, 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不过两年, 怎么会这般。

  他的心紧了紧,似是想到什么, 赶紧朝着何正刚家去了。

  屋外, 林氏正在喂着鸡, 也不知怎的,不过四十的人,竟然都长出了白发, 就连背脊都弯了许多。

  “林叔么……”

  田有望的声音响起,林氏愣了一瞬, 然后慢慢转过身来,瞧见是他,手中的食盆摔在地上,稀稀拉拉发黄的菜叶掉在地上,引得两只瘦弱的母鸡连忙冲上去抢夺起来。

  林氏回过神来,表情有些难看,他想说些什么,眼眶却一下就红了起来,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林氏沉默转身回屋去了。

  “阿弟,阿弟还好吗?”

  田有望不敢直接过去看看,他怕田玉不肯见他,也怕自己突然上门去会惹得他们不高兴。

  林氏依旧是默不作声,顺带还将房门给关上了。

  田有望也没办法,便只能又朝着山脚那边过去。

  他还记得当初何明生分家断亲之后便带着他阿弟住在这边。

  越走这边却越是荒凉,田有望的步子迈的更大,使得他的整个人有些踉跄,终于看到了院墙,他却一下又停住了。

  小院里面的一株桃树居然在这个时候开了花。

  一朵两朵,漂亮的粉红色,田有望又放下心来了。

  心中也暗喜,这定是何明生为了讨他阿弟的喜欢亲手栽的吧。

  推开院门,田有望这才看清,桃树下面,有一个土包。

  田有望的脚步不自觉朝着那边过去,他有些不解,为什么在院子中央会是这样的景象。

  挨着土包的地方,有一处被压实的痕迹。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何明生和田玉两人相拥的画面,就在这棵桃树旁。

  田有望绕过土包,颤着手过去将屋门打开,小屋已经空空荡荡,里面的一切都还是整齐的,似乎屋子的主人只是出门而已,不过片刻就会回来。

  可是田有望却隐约明白,再不会了。

  正当他还想往里面再进一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何正刚的怒斥声。

  “你又想干什么!?”

  田有望充耳不闻,他想确定一些事儿,不过却被何正刚揪着领子甩在了院子中间。

  何正刚小心将屋门给关上,重新上锁,轻轻在门上摸了一把。

  嘴里还念叨着。

  “没事儿,我会守好这儿的。”

  “阿弟怎么了?他们怎么了?”

  田有望坐在地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想亲耳听到何正刚说出来。

  不然他是不会相信的。

  何正刚依旧是背对着田有望,他的额头抵在门上,半晌,他才开口。

  “死了,玉哥儿生病死了,明生也跟着他去了。”

  何正刚的声音已经有些麻木了,这话是在告诉田有望,也是告诉他自己,不知道怎么的,这些日子他夜半时分都会梦见玉哥儿还小的时候,他亲眼看着这人一点一点长大,最后再亲眼看着他离开。

  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连何运至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都一夜老了十几岁,村中人也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时间村中接连更是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儿,仿佛原来的好运随着两个孩子的离开也一同被带走了。

  庄稼就是伺候得再好,到了收获的时候,也一年不如一年。

  村中的井也时常干涸,哪怕就是河边的水再多也流不进他们村子来。

  这怕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吧,惩罚他们苛待了两个孩子。

  由不得村人们不信,毕竟报应总是会来的,王氏便是第一个。

  吃饭咬到舌头,走路无缘无故摔倒,洗的衣裳晾不干,家里也总是有些不正常的响动,就是不出门也无法避免,何大宝总是惹些麻烦回家,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更是一点儿都不听从管教,让她日日都头疼不已。

  何运至已经是有些行尸走肉的感觉了,整个人也愈发沉默,多数的时候更是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家家户户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倒霉事儿,到最后也就是何正刚和刘婶子家还有几个少数人家家里没有这样的怪事儿。

  可是这并不是什么让人能开心和庆幸的事儿。

  何正刚光是想到那日的场景,都让他觉得痛苦万分,实在难以相信,两人说去便去了。

  何明生抱着田玉在屋里坐了整整两日。

  怀里的人已经冰凉,何明生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依旧和他轻声细语说着话,一直等到何正刚和林氏两人过来,才发现竟然已经出了这样的事儿。

  林氏当即便哭晕了过去,何正刚也是悲痛万分,他撑着劝何明生将田玉给葬了,人都去了,总得让他尽早安息才是。

  何明生面上没什么表情,他不管何正刚和林氏说了什么,只是依旧抱这田玉不肯放下。

  只是在何正刚说到让田玉安息的时候,他的手才终于抖了一下。

  何明生什么都明白,只是他不能接受罢了。

  等何正刚和林氏走后,他盯着田玉看了又是一整夜,这一夜,他将田玉抱到了院子里来。

  就像是以往无数次,两人挨在一起,数着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何明生还想与他说到底哪一颗才是最亮的。

  何明生依旧温柔,他眉眼带笑在田玉的额上留下一吻,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在田玉的脸庞,顺着田玉的脸颊滚落在湿冷的泥土上,也像是田玉在表达他的不舍。

  小院静悄悄的,就连刺骨的寒风都无法靠近分毫。

  “玉儿,别害怕,再等等吧。”

  他还有件事要做。

  翌日何明生将田玉留在家中,就像往常出去做工一般,他向田玉告别,锁好门窗,徒步朝着落姻山的方向走去。

  夜幕降临前,他背着一株桃树幼苗回来了。

  何明生将它栽在院子里面,这儿便是他选定的他们两人最后的归宿。盐闪廷

  何正刚来过两回,都被何明生给挡了回去,他不会让任何人从他手中将田玉抢走,这几日他将银钱全都拿出来置办棺材,家中的银钱不多了,他也不愿意委屈了田玉。

  所有的家当能变卖的全都那么出去,留下的都是何明生舍不得的和田玉有关的东西。

  若是可以的话,这个家里的东西他分毫都不想动。

  做完了这一切,在田玉头七这日,何明生找上了何正刚,拿了一封信给他,说是等明日再打开。

  何正刚瞧他今个瞧着倒是比往日有些人气了,人总得往前看,还是要生活下去的,何明生没有反驳,难得还陪何正刚说了会儿话,两人还讲起了田玉小时候的事儿。

  何明生听得很认真,似乎要将这个人的一些细节都牢牢记住。

  临到回家时,何明生还从何正刚手里拿过了一套田玉小时候穿过的衣裳。

  婉拒了何正刚要陪着他一起回去操持田玉后事,他说最后的时刻,他只想一个人和田玉待在一起。

  若是早知道的话,何正刚绝对不会让他自己回家去。

  没人知道这晚发生了什么,何正刚第二日看了信之后匆匆赶去还是晚了。

  何明生抱着田玉坐在院中的桃树下,明明之前还只是棵苗,短短几日却能让何明生靠着了。

  何正刚脚步不稳,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何明生脸上带着满足的笑,一手紧紧抱着田玉,另一手已经被割破了手腕,鲜血顺着流进栽着桃树的土壤之中。

  两人的手上身上都缠着红绳,何明生知道田玉一定会在奈何桥上等他,所以他也得快些才是。

  绑着红绳,才能找到彼此。

  何明生要和田玉合葬在一个棺材之中,他在信中恳求何正刚,希望让他们就这样葬在这儿,棺木他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儿是他们的家,若是被葬在了别处,说不得田玉会不高兴的。

  何正刚坐在两人面前,他狠狠在地上锤了一拳,恨自己的无力。

  半晌这才捂着脸流着眼泪。

  他照何明生的意思将两人放在棺木之中,将他们的双手扣紧,只希望他们下辈子能一辈子都幸福快了,不要再被病痛折磨。

  不必再等下去,即刻就封棺入土,何明生也不愿意立碑,他们来时都是不被人期待的,去了也想洒脱些。

  得知消息后的林氏更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还病了好些日子。

  一夜之间,人憔悴了,鬓角也跟着白了。

  渐渐地,村人们也发现了有些不对劲,何正刚将两人去世的消息,公布了出来,上下一片哗然,何运至也一下便栽倒在地,脑子像是被人轮了一大锤,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何正刚忍着悲痛,再交代了一番之后便让他们都散了,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天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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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