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床榻前各隔着一道帘子,楚行舟早已听到外头叶怀僖走动的声音，食盒被揭开后，所有动静都戛然而止,不由奇怪。
他拂开帘子出来，叶怀僖霍然转头看他，一脸欲言又止。
楚行舟：“怎么了？”
叶怀僖摇头叹息，幽幽吐出几个字来：“你不早说。”
早说我们早就HE了！
他看着楚行舟，一脸恨铁不成钢。
“？”楚行舟满头雾水，但不妨碍他应下,薄唇微弯：“是我的错。”
见叶怀僖长发披散，他信步上前，抬手拢了拢他乌黑细软的发丝。
一道浅淡灵光闪过,青玉梳出现在手中，楚行舟动作轻柔地将叶怀僖的一头乌发打理整齐，同时不忘虚心请教：“我做错了什么？”
这话一出,叶怀僖都震惊了。
【什么错都不知道你就敢认下？】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咽下吐槽,缓缓道：“没什么。”
【师尊啊师尊,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嗯。”楚行舟从容淡定,“转过来,给你簪发。”
叶怀僖顺从地转身,指尖一勾,从床头取来发簪，交到他手上。
楚行舟正想开口，又听见面前传来的心声。
【既然如此,没必要等大比结束了。】
楚行舟将他的头发束好，听到这忍不住侧目：“？”
什么没必要？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告白飞了？
楚行舟眉心一蹙,顿觉不妙。
一阵插科打诨，叶怀僖已经顺利放松，接受了自己即将拥有一个男朋友的事实，心中颇有尘埃落定之感。
他退开一步，抬头挺胸，面色严肃：“其实我……”
他这般郑重其事，楚行舟受他影响也认真了起来，专注倾听他的想法。
叶怀僖还没说完就顿了顿，抬眸又垂眸，双眼和楚行舟对视又挪开，看似沉着稳重，实则心底即哇乱叫：
【还，还是有点慌。】
楚行舟：“？？”
【其实我也喜欢你？】
【其实我喜欢你挺久了？】
楚行舟深邃俊美的面容有一瞬的茫然无措，眼神放空，呈现出一种面无表情的样子，仿佛随时可以提剑大杀四方。
他曾在心中勾画过无数次怀僖向他诉说心意的场景：
第一次会是怀僖带着清霄宗在联合大比上获胜之后，踌躇满志的时候；
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可能是他们在一起后的某一个寻常的清晨或傍晚，在出云峰，或是某个他们还没有一起去过的地方。
唯独没有设想过此时此刻，在天剑门的客院，一个狭窄朴素，暂时落脚的小房间。
在联合大比开始之前，他心心念念许久的珍宝，没有半点征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提前送到他的手里。
叶怀僖觑了一眼楚行舟的神色，缓缓闭眼。
【救命，第一次谈恋爱，业务不熟练啊——！】
他没有看到，面前的楚行舟眼底光华明灭，不容认错的浓郁笑意在他的眼中蔓延。
楚行舟心底溢出暖融融的热意，逐渐浸染他的胸腔，抵达四肢百骸，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每一处都叫嚣着喜悦。
整个人的气场，从冷漠疏远变得生动鲜活。
但很快，恶劣的本质占了上风。
楚行舟看着面前闭着眼，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漏了底的叶怀僖，无声地笑了笑。
他按捺住早已弯起的嘴角，仍旧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耐心等待着，像布好了陷阱的猎人，等着猎物一无所觉得撞进来。
片刻后，叶怀僖觑了楚行舟，继续开口：“我其实……”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兀地被一道陌生的威压笼罩。
来者不善！叶怀僖眸光迅速冷却，手腕一翻，灵剑已然在握。
反应很快，楚行舟眸中赞叹，暗色一闪而过。
他本该欣慰叶怀僖表现出来的警惕心以及优秀的对敌反应，此时却升起针对不请自来，还坏他好事的敌人的汹涌杀意。
楚行舟没有急着出手，不动声色地护住叶怀僖，面目沉静，哄着他把话说完：“你其实什么？”
叶怀僖已经从原来激动、犹豫又跃跃欲试的氛围里脱离，眨了下眼。
【这会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吧。】
他道：“等会再说。”
楚行舟失望极了，这下是真笑不出来了。
“躲在我身边。”楚行舟伸手揽住叶怀僖的肩膀，嘴里说着身边，却言行不一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叶怀僖下意识听从。
他这两年长高了许多，跟楚行舟的身高只差半个头了，脸埋在楚行舟的肩膀，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轻声问：“这人很厉害吗？”
【这么如临大敌！】
楚行舟：……
说实话不就让怀僖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了？
但说对手厉害显得他很没用，尤其是对手确实没多少实力。
楚行舟衡量了几息孰轻孰重，暗道可不能让怀僖觉得他不行，如实又含糊道：“……就那样。”
【那样？哪样？】
叶怀僖思考了一下点头，鼻尖隔着楚行舟素白法袍擦过他的锁骨，因着法袍柔软微凉的触感下意识蹭了蹭，出声：“懂了。”
锁骨处的痒意若有若无，楚行舟呼吸缓了缓，伸手按住叶怀僖白净的后颈，看似是把他固定住，让他不要乱蹭，实际上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颈侧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在他指尖撞击，连带着他的心跳一起同频跳跃。
一种新奇又愉快的体验。
叶怀僖被擒住要害倒不觉得害怕，反倒被楚行舟稍稍有些凉意的手贴得往里缩了缩。
暗中将神识锁定此处，围困他们的白阎看得眉心紧皱。
什么情况？
各宗联合大比即将开始，白阎得到消息，清霄宗大长老已经离开客院前往白鹤峰，其他弟子也陆续离开此处。
他探查到叶怀僖与这楚姓修士尚未出发，立刻做了决定，正好借助这个机会，把楚姓修士斩杀，顺便试探叶怀僖的底细。
没想到楚修士警惕心极差，白阎瞥了两人一眼，轻蔑一笑，这修士比叶怀僖这个金丹还不如。
他禁锢了这个房间，令其与外隔绝，任他们怎么求救，都不可能寻来外援。
在白阎的设想里，他会如猫戏老鼠般，让他们惊慌失措，挣扎无效，一点点绝望。
他要让叶怀僖眼睁睁地看着同门死在他面前而无能为力，令他道心生瑕，再叫他错过这次联合大比，灰溜溜地离开天剑门，最后被他彻底抹杀。
然而，眼前的画面令他迷惑，他们这会不该试图打破禁锢吗？
怎么突然就抱住了？
难不成楚修士以为自己能够护住叶怀僖不成？白阎一声冷哼。
房间里，叶怀僖说完“懂了”之后，抬手触上楚行舟的腰。
楚行舟感觉到一双手摸上他的腰身，从指尖、手掌到手腕，再到手臂，一寸寸地环住他。
手指还不安分地在他的背上好奇地戳了戳。
因着叶怀僖出乎意料的举动，楚行舟难得愣住。
叶怀僖动作不紧不慢，察觉到手底下的脊背骤然紧绷还体贴地停下，给足了自家师尊拒绝的时间。
然而，直到他两只手滑过楚行舟劲瘦的腰，稳稳当当地贴在楚行舟宽阔的背上，都没有接收到哪怕一丁点拒绝的信号。
他胡乱说了个借口搪塞：“这样方便师尊护着我。”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然后美滋滋地想：【果然，他喜欢我。】
他脸颊泛红，仗着自己的脸被挡住，胆气十足，肆无忌惮地评价：
【身材不错。】
……你就是这么懂的么。
楚行舟哑然，无奈露出个笑。
一眨眼的功夫，白阎就看到房中的两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了一起。
白阎：“？？？”
匪夷所思！这么抱在一起怎么打架？
危机关头，你们人族修士都这么儿戏的？！
简直不忍直视！
当着他的面勾勾搭搭，白阎深感自己受到了挑衅，忍无可忍，传音威吓，冷哼道：“区区一个化神，也敢在本座面前逞能。”
“不知所谓。”
他的声音深沉低哑，端得高深莫测。说话间，强大迫人的威压朝着二人碾去。
若楚行舟真是化神期的修士，早在这威压下被逼得重伤吐血。
然而此时，二人身形巍然不动，除了身上的护体灵力微微闪烁，仿佛那迫人的威压只是一阵拂过的微风，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白阎眼皮一跳，虽然他只出了三分力，却被不会被两个低阶小修士轻易化解。
多次生死关头下逃生练就的危机意识在提醒他。
白阎升起一抹警惕，探究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最后定在叶怀僖身上。
莫非他们身上有高阶的防护法器？
是了，剑尊弟子，定有高阶法器护身，否则怎敢这般放肆。
楚行舟原本的汹涌杀意被叶怀僖安抚，也不计较让这个不知死活的妖修再多活一会，见他不识趣地叽叽歪歪、阴阳怪气，一而再地坏他好事，心生不耐。
对方本体不在附近，以神识作祟，楚行舟刚要出手，就听到叶怀僖头也不抬地感慨：“这声音，还怪难听的。”
楚行舟一顿，胸膛震动，传出一阵闷笑。
被臆想中的情敌兼小辈这般挑衅，白阎的脸顿时一黑，放弃慢慢试探的打算。
神识霎时化作锋利无比的针雨，对着两人疾速攻击。
楚行舟眼神冷漠无波，电光火石之间，强悍的神识铺开，与白阎气势汹汹的神识轰然碰撞！
神识无色无形，楚行舟非但把白阎的攻击全部挡住，更是反过来压制绞杀，无一漏网之鱼。
一个半步合体，一个大乘，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如果说白阎的神识是一片宽阔深远的大湖，楚行舟的神识则是幽深无边的海域，弹指之间就决出了胜负。
楚行舟看向叶怀僖：“时辰快到了，你是去白鹤峰，还是跟我一起？”
【看你杀人？】
敢对剑尊出言不逊，叶怀僖还挺想知道那人是谁的，但大比即将开始，错过大比这趟就白来了，他遗憾地做出决定：“我去白鹤峰。”
楚行舟温声道：“自身安全为上，其他的都不重要，去罢。”
＊
天剑门某一峰的洞府里。
白阎“噗——”地一下吐出满口鲜血。
往日平静磅礴的识海遭受重创，气血翻腾不止。
更可怕的是，那股令他毫无反击之力的可怕神识像是闻着味的恶兽，沿着他的气息寻了过来。
白阎目眦欲裂，甚至顾不得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液。
逃！赶紧逃！
他来不及将洞府里的东西收拾了，略作调息就要奔逃而去。
然而，他刚踏出洞府，就看到那个楚修士右手持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此处，而他毫无所觉。
他一出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看到楚行舟手中那把灵剑，白阎的瞳孔剧烈收缩，是他！
两百年来从不曾忘却的血色记忆蜂拥而来，他顾不得身处天剑门腹地，直接化作原型。
白阎身躯高大健硕，四肢健壮发达，虎目圆睁，张开血盆大口，气势可怖。
白虎兽身把它对面的人修衬得身形单薄。
然而，白阎不敢有丝毫的轻视，凶猛地朝着楚行舟扑了过去。
楚行舟撩起眼皮瞥去一眼，做过伪装毫无特色的脸染上肃杀，冷冷道：“找死。”
抬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没有惊天的气势，仿佛只是随意挥出。
妖修天生天养，肉身力量极其强悍，更别说白阎是妖王血脉，身躯坚硬无匹，堪比顶级的防御法器。
但白阎丝毫不敢托大。
早在两百年前他就见过这把剑的威力，眼睁睁地看着它把他意气风发、纵横妖族的父王——彼时合体中期的白虎妖王斩杀，如今他只有半步合体的修为，此人却在那之后还修炼了两百多年。
方才不过是虚晃一招，他根本没有跟楚行舟正面对敌的勇气，只是想要迷惑对方，借机逃跑罢了。
面对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白阎惊恐地闪避。
然而不管他怎么推算躲避，锋锐的剑意森然刺骨，如影随形。
避无可避。
白阎目露癫狂，绝望之际垂死挣扎。
他的肉身可以阻挡几个呼吸的功夫，神魂虽受重创，却未必没有一线生机。仓促之间，他下了决断。
逃！
“噗嗤——”
剑刃疾速逼近，划嫩豆腐一般划开白阎的防御，虎首处，一道血线飙出，落在地上暗红刺目。
正中要害。
灵剑入体的瞬间，白阎的神魂毅然决然舍弃肉身，运转秘法，头也不回地加速逃窜！
楚行舟眯了眯眼，正要追击一剑，永绝后患。
一道沉闷厚重的钟声自远处传来，响彻整个天剑门。
联合大比开始了。
楚行舟看着白阎的神魂落荒而逃，面无表情。
妖修的神魂伤势严重，运转秘法之后更是暗淡无光，活不了多久。
还是怀僖那边要紧。
楚行舟收剑，撕裂虚空。
这时，被这边打斗惊动的天剑门长老们先后赶到案发现场，却发现此地的斗争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结束。
地上躺着一具狰狞的大型虎尸，和一个正准备离开的疑似凶手。
长老们皆神色凝重。
修士的剑意具有独特性，通过现场残留的两道截然不同的气息，几人迅速辨认出楚行舟的身份。
众人愕然：“剑尊！”
既然露了行迹，楚行舟止步，索性解除伪装，露出自己的本真面貌，对惊愕的天剑门长老们颔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天剑门长老们自是不敢阻拦，恭恭敬敬地目送他撕裂虚空离去。
待虚空通道闭合，方议论纷纷，惊疑不定：“这位怎会出现在此？”
“可有人知道他是何时来的？”
“这妖修又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知晓答案。
有长老上前仔细查看了虎尸，神色凝重地联络掌门，沉声道：“半步合体的妖修。”
“一击致命。”
“是，剑尊言有要事，已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