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薯小幅度点了一下头。

  或许需要勇气, 又或者心中还存在着不确定。

  他们虽然安心了一些,却还是攥紧凉薯的手腕。

  凉薯:“……”

  他不跑,肯定不跑。

  任务还在这儿了, 跑什么?

  闵傅在他手腕上凸起的骨头上摩挲, 像是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

  他缓缓开口:“听起来可能有些魔幻,我们原本是一个人。”

  凉薯默许了闵傅的动作。

  接着听到闵傅的话,惊呆。

  闵傅继续说:“在你死后的一个月,我突然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就出现了方乐寒。”

  “他看起来就像我的某一面。”说到这里,他看向凉薯, “对你不好, 让你难过的那一面。”

  方乐寒抓紧凉薯, 没有出声。

  但他的手轻微地颤抖,代表他的情绪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

  闵傅拿出一把小刀, 毫不犹豫地在手腕上割出一道口子。

  鲜血从伤口中涌出,顺着刀刃往下滴落。

  他神色平静, 好似感觉不到疼痛:“只要我受伤, 他也会。”

  刀子哪儿来的?

  凉薯根本来不及阻止,闵傅就划伤了。

  请不要这样动不动就来一刀, 很吓人。

  对了, 刚才看到桌上有药来着。

  他赶紧拿过来递给闵傅:“止血。”

  闵傅总算笑了一下。

  拿起药, 拧开盖子, 倒在伤口上。

  凉薯看着就疼。

  他转过头,发现方乐寒的手臂上凭空出现一道伤口。

  “你也止血。”

  血不要钱吗?

  失血容易, 补血很难。

  怎么都不会算账呢?

  方乐寒受宠若惊:“不用, 他止血后我就不会流了。”

  这么神奇?

  凉薯回头,闵傅伤口上的血渐渐止住了。

  他又去看方乐寒, 果然,也停止了。

  闵傅好似想起了痛苦的回忆。

  力道倏地加重,惹得凉薯低哼一声。

  他骤然回过神:“对不起,你会出车祸都是因为我。”

  凉薯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那天他和闵傅约好,要在一起过生日。

  当然,是他单方面“约”好。

  去之前,他签了很多的文件,把公司和名下的一切都送给闵傅。

  为了这次生日,他特意定了最贵的餐厅。

  想着就要离开了,一定给闵傅过个很棒的生日。

  等闵傅来了,他们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真的是安静,没有交流的那种。

  之后就是固定流程。

  小提琴手过来拉了一首浪漫的曲子,然后他拿出藏在桌下的红玫瑰。

  送给闵傅后,一句生日快乐还没说出口,闵傅忽然扔掉了玫瑰。

  娇艳的玫瑰花瓣飞起又落下。

  和漂亮的花瓣截然相反的是闵傅那张充满了厌烦的脸。

  凉薯张了张嘴,最终将生日快乐几个字咽了回去。

  闵傅强压住火气。

  不知道过生日为什么要来这种平常人都消费不起的地方。

  凉薯是在告诉他,要成为一只听话的宠物才能得到这一切吗?

  他忍耐地太久了。

  久到对一切都产生了厌恶。

  “我不和陌生人一起过生日,以后别弄了,我还不起。”

  凉薯:“我不需要你还。”

  闵傅笑得讽刺:“我现在不就是在还吗?”

  凉薯脸上的血色唰的褪去:“别这样说,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

  “你自由了。”

  闵傅不信。

  不信凉薯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他见过那么多人,和那么多人斗争过,直到遇到凉薯,才不得不妥协。

  之后就是后悔和不甘。

  他不应该因为无法反抗就放弃与之抗衡。

  但他忘了,凉薯和那些人不一样。

  凉薯从来不会真正强迫他,所有的霸道背后都是在维护他。

  是他一叶障目,看不清。

  凉薯看着地上的玫瑰。

  它们被闵傅踩在脚下,碾碎。

  破碎的花瓣渗出的汁液在地毯上留下了污渍,可花瓣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哎,怎么有人生气都这么好看?

  看看那些玫瑰花瓣,闵傅站在上面,顿时有种凋零的美感。

  他要给闵傅鼓掌。

  都被他强取豪夺成这样了,到今天才爆发。

  可怜的孩子。

  他刚来这里没多久,一直按照霸总守则行事。

  说的最多的是:

  都强取豪夺了我还在意他愿意不愿意?

  我只要人就好,不要心。

  后面闵傅那张脸太惹人注目,总会来引来各种奇怪的人觊觎。

  他整天担惊受怕,就怕闵傅吃亏。

  因此闵傅每次参加聚会或者饭局,他都要去展示一波“主权”。

  真可惜,他来这里这么久,还没看过闵傅的笑脸。

  凉薯最后还要维持人设,露出苦涩的笑容:“你知道,我不会撒谎。”

  闵傅又不太确定了。

  凉薯的确不会撒谎。

  不,不是不会撒谎,而是不屑于撒谎。

  就在这时,有人认出了闵傅。

  凉薯二话不说,脱下西装外套,盖在闵傅的头上,带闵傅离开。

  系统:【宿主,你和狗血剧的主角好像。】

  凉薯:【怎么样?浪不浪漫?】

  系统:【宿主,你的身高比闵傅矮,他弯着腰看不到前面差点摔倒了。】

  凉薯:【……】

  好不容易躲过那些人,闵傅一出来就推开他。

  他眸色阴沉:“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协议第三条,我们的关系对所有人都保密。”

  凉薯刚想解释,餐厅里的人追过来了。

  闵傅狠狠剜了他一眼,掉头就跑。

  一个没注意,冲到马路上,一辆疾驰的汽车直直地朝他撞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推开他。

  他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慌乱地回头。

  追来的人群看到有人出了车祸,围了上去。

  闵傅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但他不能出去,那些人会认出他。

  他躲在树后,等到救护车来。

  接着给阿和打去电话,让阿和出面处理这件事。

  可能他的潜意识已经猜出那个人是凉薯。

  理智却告诉他,不是。

  凉薯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救一个宠物?

  直到阿和告诉他,那个人是凉薯。

  一瞬间,他的脑子轰然炸开。

  他捂住胸口。

  心脏仿佛被割剜了一样,疼得撕心裂肺。

  天气明明很晴朗,阳光照在身上是暖的,他却只感觉到冷。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拼了命地往回赶,可是来不及了。

  “他死了吗?”

  “医生说没救了。”

  “他流了好多的血啊。”

  “可不是吗?头都破了。”

  “天啦,这个人是闵傅?”

  “闵傅?真的是他。”

  “快,快来看,是闵傅!”

  “闵傅,我很喜欢你,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他看到了地上的血,听到了那些人的惊呼。

  那些围观的人像一堵堵厚墙,无论他怎么挤,也越不过去。

  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诞又可笑。

  有人在他的耳边问:

  你一直想得到的,就是这些吗?

  名誉?欢呼?

  恍惚间,那些东西变成了一条隔绝生死的沟壑。

  令他永远也无法跨越,拯救自己的爱人。

  多么讽刺。

  凉薯:【我好心虚,那天我本来就要离开,早知道就应该换一种方式,看他愧疚这么久,人都分裂了。】

  系统:【宿主,你的确是为了救他而死。】

  凉薯不在意地摆摆手:【他长得这么好看,被撞毁容就罪过了。】

  系统:【……】

  凉薯叹气:“那是我自愿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路人,我也会去救。”

  闵傅听完并没有好受多少。

  他不能否认凉薯救他的事实。

  如果他回头,或者至少看一眼,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悔。

  他在痛苦和绝望中醒觉了爱。

  又在爱和悔恨中经受折磨。

  直到凉薯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想,他可以用所有的一切来换。

  凉薯摸摸闵傅的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别钻牛角尖,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闵傅摇头:“没有好,你的腿好不了呢。”

  他牵着凉薯的手放在脸上,眼泪终于疯狂地涌了出来。

  一滴,一滴,打在衣服上,晕染开。

  他想汲取凉薯的温度,来填补冰冷死寂的心。

  凉薯望着他,莫名的,心疼了一下:“别哭了,我的腿会好的,嗯?”

  闵傅颤着苍白的唇,卑下地问:“我可以当你的双腿,带你想去的地方,你愿意吗?”

  他的话就这么没有可信度?

  也对,要是没有系统,他估计真站不起来了。

  话说,这气氛也太悲惨了。

  凉薯试着转换转换气氛:“愿意,当然愿意。”

  不就是偶尔抱来抱去吗?

  抱,抱。

  他拭去闵傅眼角的泪:“怎么哭成这样?”

  越看越心疼。

  旁边的方乐寒不忘拉拉凉薯,提醒凉薯也关心关心他。

  凉薯也拍拍方乐寒的头。

  拍完想起任务没完成,不得不继续问:“你们为什么要分裂?”

  方乐寒没回答,闵傅首先开口:“因为我厌恶自己的这部分,厌恶到恨不得让它消失。”

  提起方乐寒,他的眼神变了。

  变得锋利,还带着强烈的仇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方乐寒刺穿。

  半响,他抿着嘴,又局促起来。

  “我抛弃了不好的部分,你可以喜欢我吗?”

  他专注地看着凉薯,神情紧张,语气带了丝丝恳求:“或者我身上还有你不喜欢的,我也可以抛弃。”

  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急于像对方证明自己的价值。

  凉薯气息一滞,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闵傅心弦一松:“谢谢你。”

  方乐寒慌了。

  他握着凉薯的手,带着点纠缠不放的意味,“我呢?”生怕凉薯推开他。

  相比闵傅,他才是那个拒绝伤害凉薯的“人。”

  是他自尊心太强,脾气暴躁。

  嘴里说着难听的字句,无视凉薯的一切。

  他是闵傅最想抛弃的一部分,也是最糟糕的一部分。

  凉薯会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