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复，你今晚没出摊是休息了？要不要去喝点？”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声音，是罗丘亭。
面前是悉数打包完成的行李，周复捏着电话，沉默地坐在床边。
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直到这通电话打过来，周复才猛然想起：自己要离开的消息还没告诉罗丘亭。
周复在这个城市里朋友不多，罗丘亭可以说是其中关系最好的一个，虽然他们的交情也只限于偶尔一同吃饭。
“喂？听不到吗？”这边长久的不出声引起对面的疑问。
“去哪？”
“新郊西市场，听说最近开了家铁板烧，去试试怎么样。”
“好。”周复答应道。
他准备借此机会和罗丘亭道别，以后他们应该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罗丘亭的出现是一个偶然。
周复原来在新郊那边摆摊，深夜里周复看到人失魂落魄地走到自己的摊位上坐下，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呆坐许久，直至周复疑惑地上前询问时，才发觉对方哭了许久。
不知道他遭受到什么打击，但周复明白这时候人都是脆弱的，恰好还剩最后一碗馄饨，周复便送给他了。
后来周复才知道罗丘亭那天晚上哭成那样不是受挫，而是因为亲眼目睹女朋友的车祸，精神出了些问题。
罗丘亭去找了心理医生，因为诊室离得近，他的情况又不方便对太多人诉说，那段时间里，罗丘亭有时间便经常去找周复吃饭，两人自此成为朋友。
“你今天不太对劲儿，有什么事。”啤酒喝过一轮，罗丘亭突然说道。
周复放下手中还剩了半罐的啤酒，眼睛没看对面的人，只是一味盯着身前的桌子，沉沉说道：“我准备走了。”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罗丘亭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是几个来回，罗丘亭便套出周复的离开的原因。他又开了一罐啤酒，喝下几口，“你摊子出了问题？”
组织过语言周复才缓缓说道：“违规经营，失业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并未详细描述当时可以称得上“惨烈”的情景，却也够罗丘亭沉默一晌。
“所以我决定换个地方，换个工作，说不定以后能有起色。”周复说着拿起之前的半罐子啤酒，对着人说道：“还是要感谢你的帮助，今天这顿我请，来，喝酒。”
罗丘亭心不在焉地与他碰杯，放下易拉罐说道：“真不考虑还留在这里？换个工作就好了，之前你总是鼓励我说一切都会好的，会过去的，现在一出事，你就要离开？”
这座城市并未给周复留下什么好的回忆，他到这里以后，先是因为学历问题找不到工作，只能做体力活，后来被拖欠工资，直到自己这些年攒了点钱终于开了个摊子，才算是稳定下来。
可他又遇到乐明丰，刚撕破脸还没有多久，便遭遇这件事。
也许仍有几个面孔让周复留恋，但他实在太累了，想换一种生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周复思索着说道：“逃避可耻，但有用。”
“你骗得了自己吗？”罗丘亭正色道：“你分明就无法放任自己。有什么困难给我说，先度过这次难关。”
周复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罗丘亭不紧不慢地道：“这话我听得烦了，学校里因为家庭困难要退学的学生我遇到过几个，每个都和你一样倔。”
“我又不是你的那些学生，我年纪不小了，很多事都会提前考虑。”周复笑着说，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眉从始至终没有松开。
“年纪差不多，我是没什么资格教育你，但我也要说：不要轻易拒绝旁人的善意，这做法其实是对他们的伤害。”
周复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大学老师，听对方继续说着：“周复，我很希望你可以明白，坚强不是独自地走下去，遇到困难寻求帮助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接受帮助，才更需要勇气。”
随意谈起的话题，却让周复想起也有这样一个人说要帮他，可他早就将人赶走了。
“怎么样，想通了没有？”罗丘亭见周复不说话，便出声问道。
他能听懂，但他无法回答。
若他还是二十五上下的年纪，此时恐怕就被罗丘亭的话唬住了，但他年近而立，当然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打动。
不过他们很少这样谈及人生的道理，罗丘亭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周复不禁幻想其教书时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
“再说吧。”周复随意地笑笑。
“你这样一看就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太让我伤心了。”罗丘亭哀叹。
时间早就来到十点半，店里只剩一两桌客人，说话都不自在，周复按下罗丘亭，起身跑去结账。
等他再回到桌旁，重新带上眼镜的罗丘亭有些慌乱地按灭手机屏幕，起身站稳后说道：“今天有点晚，明天我继续做你的思想工作。”
独自一人回到租屋，周复看了眼手机里的短信界面，两条未读：一条是提醒列车的发车时间，另一条则是告诉他明天交租房定金。
周复看了许久，始终没有按下确定，删掉任何一则，只好直接放下手机。
再说吧。
罗丘亭并未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第二天上午开车直接带周复去往学校。
“你不是一直想进大学里看看，来吧，今天满足你的心愿。”罗丘亭与周复一道走在操场，轻松地说着。
“谢谢。”周六依旧有不少人留在学校里，一副副年轻的面孔从周复眼前溜过，他有些感动，“难为你一直记着。”
罗丘亭立即接话，“所以你看，还有人想着你，你就要这样离开吗？”
“如果不是知道你是直的，我都会以为……”周复侧头看向并排行走的人，正说着却忽然噤声。
目光越过罗丘亭，周复望到几日未见的人——林浩宇看起来瘦了。
罗丘亭敏锐捕捉到视线的不同，他顺着周复越过自己远去的目光看去，惊讶了一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对身旁的人问着：“林浩宇吗？”
“什么？”被这个名字惊醒的周复诧异地道。
“我记得他给我发过消息，说是想要你的联系方式。”罗丘亭思索着。
“他……”
“他是成年人了，我无权过问你们的事，”罗丘亭说着向远处的缓缓而行的身影走去，“但你离开的事，至少需要告诉一下关心你的人吧。”
周复追着大步流星地人喊道：“喂，你别——”
可话还没说完，原本低垂着脑袋的人已望过来。
林浩宇看见了他。
罗丘亭借故带走林浩宇的同伴，相对站立的人便只剩他俩。
不过是几天未见，林浩宇就像变了个人，除了瘦与憔悴，整个人萎靡不少，从来都挂在脸上的笑统统不见，望过来时眼中失去光亮，还多了分怯懦。
哪里是年轻人该有的模样。
周复心底冒出点自责，下一秒林浩宇便转了身，抬步准备离去。
背影瘦得更加明显，周复看到后还没想好说什么，嘴巴便不经大脑反应率先出声叫住人——“林浩宇。”
【接受帮助，才更需要勇气。】
昨晚罗丘亭的劝解之语忽然浮现在心头，周复抿了抿嘴唇，像是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虽是尝试，却并未犹豫地说：“你说要帮我的话还算数吗？”
说完，对方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可天上乌云很多，光线不好的情况下，周复也不敢确定自己眼睛的所见。
没有得到回应，周复低头笑了笑，笑自己早该知道结局，怎么会有人一直站在原地等他呢，毕竟他辜负了对方全部善意。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
“你知道什么了！”学生仔突然发难，打了周复一个措手不及，可转过身来后，那双眼睛里似乎又焕发了熟悉的神采。
“别扣指甲，你说说你知道什么了？！”
林浩宇大声道，他点着桌子上的书，对面前的小孩质问：“我已经讲了三遍，你不会还没听懂吧？”
周复从记忆里抽离，看着坐在前边座椅上正给孩子辅导功课的林浩宇，忽然有些害怕。
学生仔也会发脾气啊。
“是你讲得不够清楚。”才上小学的孩童声音糯糯的，但锅甩得很迅速。
放寒假后店里生意一般，偶尔有备战考研的同学来吃饭，周复一个人便足够应付，他招的服务员提早离去摆摊，但他们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没地方去，独自在家也不安全，便索性放在周复店里写作业。
林浩宇不知心血来哪门子的潮，趁人家小孩写作业非要凑上去看，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沦为一对一辅导老师。
“你——”林浩宇气结，看口型骂人的话已经挂在嘴边了，却在抬头望见周复的一刻变化，眉头骤然开阔，心平气和地道：“没关系，生气就算我输，来，现在，看这道题，我再给你讲一次。”
周复低下头，没敢让专心讲题的林浩宇看到他的笑。
“你讲的挺好的，我都听懂了。”回程的路上，周复出声道。
“失败啊，太失败了！”林浩宇并没有被安慰到，“我感觉自己足足讲了有十遍，他才勉勉强强把题写完了，我真的讲得好吗？”
周复说道：“很好，我都觉着像我这样的笨人，如果当初有你这样的老师教我，也能考上学了。”
怕林浩宇不信，周复又加了两个字，“真的。”
林浩宇抬头，于昏黄的路灯下紧盯周复，“你根本不是笨人，期末复习那个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学的比我们班某些同学还快呢。”
“主要还是你这位老师教得好。”周复看向前方，并非假意夸赞。
“那，那我能不能讨一个……”林浩宇小声说着什么。
周复忽然拽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前进，“看路！”
“哦。”林浩宇默默收回踏出的脚步，尴尬立在红灯下。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周复继续前行的路。
他刚送完林浩宇，才一转身，便有些想念那人。
看来林浩宇说的很正确，看不到就会想念。
除夕的这一天，整个城市好像搬空了一般，街上空无一人，连个卖馒头的都找不到。
好在冰箱里还有存货，周复熟练地拿出食材，系上围裙，转开炉火。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林浩宇会回来，这种感觉并不强烈，但好像一道魔咒，不时响起，便让他在意。
会出现这种想法，可能他是太期待有人同他一起过年，但林浩宇有家，再磨蹭，到时间也该回去了。
不过林浩宇这人，谁都拿不准他的思维，若是他真的出现了，再开始准备，一切就太仓促。
周复并不想林浩宇回来时，面对的是什么都没有的空白。
高楼间的缝隙里，最后一抹红霞消失，天色彻底暗下，周复摆满整整一桌的菜。
他做得太多，不管对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来说，他都准备得过于丰盛。
过年不就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周复拿出两套餐具，返回桌边，缓慢而仔细地摆放着。
“咔嗒”一声，房门忽然出现响动。
周复的心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漏跳一拍。
他本已消失的期望，这一刻悉数归来，正待周复回首望去时，来人已放肆出声——
“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下周复视角，进入下一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