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与口中的不温柔, 梁星灼是见识过的。

  不温柔的周归与很爱把他弄哭,他越哭,周归与越欺负他, 直到把他欺负得耐受不住,周归与才会开始哄他。

  周归与是哄人的高手, 哄得他底线一降再降,再不可以的事情, 最后也会心甘情愿。

  梁星灼最近经常想起除夕那个夜晚,回忆得越多,私欲越重。

  那样不温柔, 爱欺负他的周归与, 他也想一并占为己有。

  梁星灼意识到自己被周归与的警告引诱了。

  理智强行掐断遐想, 梁星灼用冷淡掩饰自作多情,对周归与说:“……放开我。”

  周归与松开梁星灼的手, 等了几秒, 没听见他再说自我辱骂的话,才开口:“安全带系上。”

  所以这人是铁了心要这么送他去医院了。

  身体和心理双重疲惫, 梁星灼也是没力气挣扎了, 爱谁谁吧。

  周归与在导航上查了查附近的医院,选了一家公立三甲作为目的地。

  两个人一路没说一句话, 车里只有机械的导航提示音断断续续响起,气氛僵得像一潭死水。

  周归与面无表情地开车,梁星灼无精打采地发呆。

  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周归与把车停进车位, 梁星灼解开安全带,淡淡开口:“后备箱好像有拖鞋, 暑假去海边玩的时候穿过。”

  这是不想再被他抱了。

  周归与应了声好,解了安全带, 下车去后备箱找。

  很快找到了。

  黑白条纹,款式相同的两双,码数小一点的那双是梁星灼的。

  周归与拿出来,拎着放到副驾的车门外边儿。

  梁星灼开门下车,踩上拖鞋站起来的一刹那,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他及时扶住了车门,这次没有跌坐回座位上。

  周归与注意到梁星灼站着都打晃,忙问:“没事吧?”

  梁星灼轻“嗯”一声,不敢点头,头晕,也不想说多余的话,没力气。

  他扶着车门挪了两步,后腰抵着车的后视镜,勉强站稳,费劲儿地带上了副驾车门。

  轻轻一声,一听就没关严实,梁星灼脱力地靠着车身,想拉开重新关一下,可是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虚得一直出汗。

  “我来。”

  周归与给车熄了火,下车走到梁星灼身边,一只手搀着他,一只手重新关了副驾的车门,再按了下车钥匙,锁上车。

  “能走吗?”周归与用刚从车里拿的湿巾给梁星灼擦脸上的虚汗。

  梁星灼虚弱地说:“能走。”

  周归与怎么看不出来梁星灼是在逞强,换作平时,没烧到这么严重就已经娇气得不行了,走不动道,要他背。

  周归与扶着梁星灼走了几步,刚擦过的脸又冒出许多汗珠。

  “我背你。”周归与走到梁星灼面前蹲下,回头看他,“上来。”

  梁星灼满脸不情愿,尽管只是站着不动,人都止不住打晃。

  体温没测,但周归与估摸梁星灼已经烧到39度以上了,再不看医生及时用退烧药,梁星灼随时可能烧晕过去。

  梁星灼小时候高热惊厥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

  成年人一般是不会高热惊厥的,理论在前,周归与感情上仍然心有余悸,梁星灼身体素质远不如一般人,不能完全按照常理推断。

  周归与没给梁星灼磨叽的时间,手托着他的屁股,强行将人背了起来。

  在拖鞋掉在地上之前,周归与先帮梁星灼脱了,用一只手拿着,再站起来,背着梁星灼健步如飞,往急诊的方向走。

  梁星灼刚一挣扎就听见周归与说:“讨厌我碰你也先忍忍,看病要紧。”

  沉默了片刻,梁星灼看着周归与手上的拖鞋,说:“拖鞋我自己拿吧。”

  周归与:“不用。”

  “你拿着不方便。”

  “没觉得。”

  ……还是这么爱大包大揽。

  梁星灼趴在周归与背上,哪怕周归与走得快,他也没感觉到丝毫颠簸。

  从小时候到现在,周归与每次这么背着他往返医院,总是让他感觉踏实、稳当。

  就是这个结实有力的后背,八岁的时候替他挡住了风雨,在那以后,迄今为止,又是他的避风港。

  梁星灼鼻子发酸,心又软了,想法也变了。

  就算周归与只是拿他当弟弟一样爱着,不也是爱吗?

  周归与从来没有对他敷衍了事。

  是他太贪心了,周归与也是一个人,这样不断被他索取,又会有累了不想再给的一天吧。

  知足和适可而止才是维护这份爱的最好方式。

  梁星灼搂紧周归与的脖子,埋在他脖颈间,轻轻叫了一声:“哥。”

  周归与听得心软,轻声回应:“难受吗?马上到了。”

  梁星灼“嗯”了一声,说难受。

  又问:“你累不累啊?”

  周归与笑了笑:“累什么,你这么轻。”

  “不止这个。”

  “还有什么?”

  梁星灼抿抿唇,没回答。

  周归与却听懂了梁星灼的话外音,补充回答:“你没有让我感觉累过。”

  “是我不好。”

  周归与顿了顿,往下说:“我如果不是同性恋就好了,对不起,星星。”

  昨晚从房间离开之后,一整夜周归与都在自责,并下了狠心,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越过兄弟这条线。

  不是亲兄弟,没有所谓的伦理道德,他就可以把梁星灼拽到这边来了吗?这边有什么值得梁星灼来的?

  世俗的偏见,异样的眼光,不被法律承认的关系……

  梁星灼明明可以沿着大众眼里的正常轨迹生活,恋爱、娶妻生子、家庭美满。

  他不该毁掉这一切。

  “这不是你的错,哥,别这么说。”梁星灼听得眼眶都红了,声音哽咽,“是我说话伤人,以后我不会再说那些了,那些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没有觉得你恶心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哥,我永远跟你站在同一边。”

  话音落下,梁星灼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砸到他手背上,他探头去瞧,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归与的眼眶也变得通红。

  周归与的两只手都被占着,梁星灼抬手给他抹了抹眼睛。

  一手的眼泪,仿佛通过皮肤渗进了梁星灼心里。

  “哥哥不哭。”

  嘴上这么要求周归与,梁星灼自己都没做到,在周归与背上越哭越凶,抽抽搭搭,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滴在周归与后领口,水渍深一块浅一块的。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滑稽。

  急诊的接诊护士看见这么一幕——一个身形高大的帅气男人,背着一个瘦弱的少年朝分诊台走来,两人体型差明显,少年趴在男人背上,小小一只,幼猫似的。

  男人眼眶泛红,明显刚刚哭过,冷峻的五官也因此多了些许人情味。

  他背上的少年哭得停不下来,少年长了一张极漂亮的脸,漂亮到哭得这么厉也不丑,反而瞧着心生怜爱,好奇他到底生了什么重病,竟然会难受成这样。

  结果一询问,一量体温。

  39.2℃

  睡觉空调开得太低导致的感冒发烧。

  接诊护士:“……”

  看完医生,梁星灼主动选择打点滴,这样退烧最快,后天正式上课了,他不想耽误课业。

  急诊病人多,床位不够用,打点滴只能在输液大厅坐着。

  梁星灼没吃早饭,护士让他先吃饭,吃完等半小时再喊扎针。

  周归与留梁星灼在输液大厅等,自己快速去医院附近买了点粥、包子和鸡蛋,都是清淡好入口,能提供营养的食物。

  买完饭路过超市,周归与想了想,走进去买了几样东西,结完账,一并拎回医院。

  梁星灼坐在椅子上想睡又睡不着。

  太吵了,坐着也远不如躺着舒服,发烧伴随腰酸背痛,他调整了好几个坐姿依然感觉不得劲儿。

  两个字,难受。

  周归与买完东西回来,先伺候梁星灼吃饭,等梁星灼吃上了,他再去护士站借插座,给刚刚买的热水袋充电。

  热水袋充上了,周归与又回到输液大厅,趁这个时间,从超市购物袋里拿出新买的袜子,拆了包装,蹲下来给梁星灼穿上。

  梁星灼眼看着周归与忙得跟陀螺似的停不下来,忍不住问:“哥,你吃午饭没?”

  周归与还买了靠枕,拆完包装放在梁星灼后腰的位置,回答前先问他:“舒服点没?”

  梁星灼活动活动,笑了:“舒服多了。”

  周归与这才回答:“吃你的,我一会儿再吃。”

  说完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条没拆封的薄毯。

  梁星灼看傻了眼,感叹:“哥,你是哆啦A梦吧。”

  出去买个饭的功夫,怎么还带回来这么多东西!

  他永远会被周归与的心细程度震撼到。

  假如角色对换,他一定妥帖不到这个地步。

  周归与拆了包装,抖开薄毯,就算是新的,没洗过还是有股味儿,他不怎么满意地皱皱眉,可惜条件有限,只能将就,他随手把薄毯搭在了椅子扶手上。

  听见梁星灼说他是哆啦A梦,周归与不以为然笑笑:“那世界可欠我一个任意门。”

  你自己不就是任意门吗?梁星灼心道。

  世界没有比周归与还神通广大的人了。

  做完这些,周归与去护士站把充好电的热水袋拿回来,用薄毯裹着保温,等会儿挂上点滴了可以给梁星灼暖手。

  不分季节,梁星灼只要挂点滴,手就会变得冰凉。

  等梁星灼吃完,周归与把他吃剩的东西解决了,半小时一到就按铃让护士过来给梁星灼扎针。

  傍晚时分,最后一瓶点滴挂完。

  药效发作,梁星灼在这之前就睡着了。

  周归与没有叫醒梁星灼,怎么背他来的,又怎么背回酒店。

  梁星灼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周归与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房间,怕他半夜又烧起来,于是把隔壁房间退了,在梁星灼房间的沙发上对付了一夜。

  一晚上醒醒睡睡好几次,好在早上再给梁星灼测体温,已经退烧了。

  周末计划因为这场发烧全部打乱,周归与第二天还要上班,陪梁星灼吃过午饭就回沽南了。

  在校门口跟周归与分别时,梁星灼在心里做了个重大决定。

  ——从今天起安分守己,封心锁爱,只做周归与的弟弟。

  可能是分隔两地见不到面,梁星灼感觉自己决心一天比一天坚定,他甚至有意减少了跟周归与联系的时间。

  就在梁星灼以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的时候,计划被全盘打乱。

  起因是国庆放假前一周,周四晚上。

  梁星灼下了晚课看手机,发现自己被周归与的朋友大洋拉进了一个小群。

  算上他群里一共七个人,有周归与、秦彦,程诉和他老婆,以及大洋跟他女朋友。

  拉群不到两个小时,群记录已经几百条了,梁星灼从头开始看。

  大洋提议这周末去山里露营,拉了个群分配任务,比如谁准备帐篷,谁准备食物,谁准备酒水。

  看了没几条,程诉插了个题外话。

  [@大洋,你怎么把咱弟也拉进来了?他周末要回来?]

  大洋引用回复:[靠,我下意识算上咱弟了,都忘记他去外地上学了]

  [没关系,弟不回来就云参加吧!]

  [@程诉,老规矩,还是你准备酒?]

  话题又聊了回去,过了会儿大洋女朋友也出现了,后面的记录主要是他们三个人聊的。

  记录快翻到底,秦彦和周归与也没出现。

  这时,梁星灼看见大洋问:[营地那边可以租帐篷,我们要租不?]

  程诉回:[不用。你、我,还有归与,家里不都有帐篷,明天各自带上呗,星星估计不参加,三顶够我们六个人睡了]

  大洋:[也是]

  三顶帐篷,六个人里两对情侣……

  只能是周归与和秦彦睡一顶帐篷了!

  那怎么行!!

  梁星灼脑中警报声大响,唰唰唰往下翻聊天记录,期待他们当中有一个跳出来反对,结果谁都没出来说话。

  秦彦那边梁星灼不清楚,周归与这边……

  梁星灼退出来,点开他和周归与的聊天界面,周归与没说这个点有手术,那这个时间他应该早就下班回家了。

  梁星灼给周归与发了条微信,问他在干嘛。

  周归与一直没回。

  第二天早八,梁星灼起得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有两条周归与的未读消息。

  3:12

  [临时排了一台手术,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去查个房就下班了]

  4:57

  [到家了]

  梁星灼看完,马上去小群看有没有消息。

  小群也有。

  一条。

  也是周归与发的。

  5:09

  [@大洋,星星周末不回,我一个人去]

  就这?

  没了?

  帐篷的事情不拒绝一下吗?

  啊????

  我和你睡一张床不合适,你和秦彦两个男同睡一顶帐篷就合适了???

  一想到周归与要跟秦彦在一个帐篷里睡一晚上,梁星灼就有种今年就要喜当叔的感觉……当不了,男同没法生……没法生也他妈不许睡!

  梁星灼稳固了好几天的决心被嫉妒击得粉碎,满脑子只剩下——

  如果秦彦可以,他凭什么不行?

  梁星灼退出微信,打开课表app,今天上午都是专业课,翘不了,下午那两节是马哲……翘是能翘,只是那老师每节课都点名。

  梁星灼切换app,查询今天京柏到沽南的高铁车次,中午正好有一班,算算时间,上午一下课马上打车去高铁站就能赶上。

  最后,梁星灼点开宋嘉航的微信头像,发消息问他:[小航,你下午是不是没课?]

  宋嘉航今天也早八,秒回:[是,想约我玩儿?]

  梁星灼开门见山:[帮我上两节马哲,我要回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