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记不清那天的闲聊是怎么结束的。

  闲聊嘛。

  突然开始突然结束, 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自己。

  洗了澡,躺床上,梁星灼耳边都还是周归与那声“我愿意”。

  周归与当时怎么笑的, 嘴角勾到了哪里,背靠沙发, 双腿交叠,哪条腿在上面, 哪只手搭在膝盖上,都在梁星灼眼前一帧一帧清晰闪回。

  梁星灼数不清第几次抬手摸自己的脸,还是好热, 耳朵也是。

  其实他是个怕冷不怕热的人, 夏天空调开26度还要盖条薄毯子。

  他侧身捞过空调遥控器, 又把温度调低了两度。

  22度了。

  梁星灼踢开脚边的薄毯,呈大字型平躺在床上,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情感迟钝的人, 与之相反,他高敏多疑, 经常感官超载, 造成内耗。

  从记事起,梁星灼生活里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

  妈妈一个人带着他, 妈妈很爱他,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工作之余的时间都用来陪他。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太容易滋生相依为命的感觉了,那颗得到了想要回馈给对方的心像一种本能, 不需要任何人教,梁星灼也会学着妈妈那样, 爱妈妈,照顾妈妈。

  这也导致梁星灼比同龄人早熟。

  妈妈工作忙的时候,需要拜托街坊四邻看顾他。

  梁星灼那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他能从大人的神情语气里判断,自己什么地方招人喜欢,然后偷偷放大这个特质,渐渐地,街坊四邻都很乐意搭把手,在妈妈帮不过来的时候。

  后来妈妈交了男朋友,他也这样讨周旭东的喜欢,哦对,还有周归与。

  周归与那边,一开始进行得不顺利,算是梁星灼人生第一次经历受挫——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他讨好不了的人?坏东西,可恶!

  小朋友再懂事也有脾气的,梁星灼在周归与那里碰壁后就开始摆烂,对周归与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也无所谓周归与告不告状,因为他在其他人面前自己都有好好做乖小孩,毫无破绽。

  后来意外破冰,跟周归与搞好关系,也是梁星灼除了妈妈之外,第一次非人为得到了别人的喜欢,但他那时只觉得是侥幸,且这种喜欢是短暂的,不稳固的。

  周归与知道他的本来面目,再后来周旭东也知道了,虽然至今梁星灼也不知道周旭东怎么发现的,他认为自己演技超绝。

  周旭东和周归与在不同时期跟梁星灼说过一样的话。

  他们说,星星,爱是没有条件的。

  还说,星星,你不用去讨别人的好,你只需要做自己,爱你的人会一直爱你。

  梁星灼当时不信。

  他和妈妈之间尚有血缘维系,他跟周旭东和周归与之间什么都没有。

  要得到必然要先付出。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交换场所。

  这个想法贯穿了梁星灼的成长期,直到高三这一年才产生动摇。

  周归与不断用行动向他证明,他只做自己,最在乎的人也会一直爱他。

  周归与从最开始就是哥哥,梁星灼没有设想过周归与在他这里还有其他身份。

  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逼他去想。

  一次两次,他无视过去了,三次四次,他找借口合理化了,五次六次……

  梁星灼翻了个身,扯了个枕头抱在怀里。

  ……五次六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反正兄弟之间再亲密,弟弟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对哥哥脸红心跳加速吧。

  他不对劲。

  他太不对劲了。

  梁星灼烦躁地蹬了几脚空气,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一方面觉得自己喜欢周归与合情合理,另一方面又觉得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周归与。

  那可是周归与啊。

  他的哥哥。

  不是亲哥也叫了十年的哥哥,周围人全都知道他们是兄弟。

  他怎么可以喜欢自己哥哥……如果周归与知道了……吓死不至于,首先周归与是同性恋,其次他们做过出格的事情,这点风浪周归与还是扛得住的。

  周归与应该会不知所措吧。

  上次他喝大了,尚能用药物作祟解释,这次算什么?被相处十年了弟弟贴脸开大,说哥我不想当你弟了,我想跟你谈恋爱。

  ……疯了。

  到时候他们之间不知道会变得多尴尬,周归与躲他估计都不是去外地参加个什么三个月医疗队了,而是去国外维和,或者当无国界医生!

  周归与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梁星灼懊恼叹气。

  他还是憋住吧。

  说不定喜欢也就是一阵子,冷一冷就下去了,到时候他还是可以跟周归与保持现状。

  梁星灼暂且这么安抚好自己,拿过耳机戴上,手机找了段白噪音催眠,听着听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科目一梁星灼已经过了,最近在练科目二,每天都要去驾校。

  驾校是周归与给他报的,特地找了个口碑好的驾校,教练有耐心不骂人,根据学员需求驾校开设了不同的套餐,最好的套餐可以一对一教学,每天练车时间学员自己定,练车场地有遮阳棚,室外降温大风扇,车内空调,炎炎夏日也尽可能给学员提供一个舒适的环境。

  除了贵没有任何缺点。

  梁星灼以前在网上看过别人分享的段子,说驾校教练骂人能有多难听,本来还挺抵触学车的,结果这段时间练下来,没有任何不适,教练还天天夸他学得快,再练几天就能参加考试了,梁星灼学得老有成就感,每天回家都跟周归与絮絮叨叨。

  周归与在情绪价值这一块也给得满,晚上如果有时间,还会带梁星灼去地下停车场,让他用自己的车练习倒车入库。

  有次梁星灼没掌握好油门轻重,一退退到了墙上,车屁股都撞凹了。

  梁星灼自己吓了一跳,下车看见把周归与的车撞成这样,连声道歉,周归与不在意地笑笑,安慰他在这里撞了,以后开车上路就不会再撞了。

  事后梁星灼偷偷看过修车单子,修理费贵得他肉疼。

  周归与再让他去停车场练车,梁星灼说什么都不去了,非要等拿到驾照再碰周归与的车。

  科目二考试那天是周六,赶上周归与休息,早上吃过晚饭,周归与开车送梁星灼去考场。

  考试手续什么的教练都给办完了,梁星灼的号排在比较前面,等半小时就能上车考试。

  “紧张吗?”

  周归与去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接过喝了一小口,不敢多喝,怕一会儿考试尿急。

  “有点吧,想一次过,不然假期拿不到驾照了。”

  周归与宽慰他:“不着急,实在赶不上,寒假再回来考一样的。”

  梁星灼摇摇头:“不想拖到寒假,能一个假期干完的事情,不想拖成两个假期。”

  周归与挑挑眉,打趣他:“我们状元这是又卷上了?”

  梁星灼撇他一眼:“你也是状元。”

  “我都是陈年往事了,不值一提。”周归与抬手,习惯性搭在梁星灼肩膀上,凑近笑道,“你正热乎呢。”

  周归与的呼吸扑在梁星灼耳廓,温热的气息,肩膀的触碰,五感同时变得异常敏感,一个普普通通的搭肩动作,梁星灼却感觉自己被周归与完全圈在了怀里。

  一呼一吸间,闻到的也是周归与身上清淡的洗衣液香味,还有衣服晒过阳光的味道。

  明明他们衣服是一起洗的,用同款洗衣液,晾晒时间一样长,梁星灼还是觉得周归与身上的味道特别,周归与一靠近,他就知道是他。

  梁星灼心脏在几秒间跳得飞快,脸蛋发红,他贪恋这种靠近,但不敢维持太久,除了不受控制的心跳,别的地方也开始失控。

  “……确实热。”梁星灼有些别扭将周归与的胳膊拉开,人也往旁边坐了坐,用手给脸扇了扇风,佯装抱怨,“靠近更热了,你也坐过去一点。”

  “热吗?”

  周归与看了眼候考室的空调,上面显示23度,而且眼下还不到上午十点,远不到气温最高的时候,他是了解梁星灼体质的,不喊冷正常,喊热就反常了。

  周归与用手背去贴梁星灼的额头,刚碰上,还没试出温度,梁星灼好像被什么烫到了一样,一下子蹦起来,离他更远。

  “我……”梁星灼暗暗扯了扯裤腿,硬着头皮说,“我去上个厕所!”

  周归与刚吐出个“星”字,没等他说,梁星灼扭头跑了。

  不是五分钟前才去过吗?周归与纳闷地看了看手里只喝了一小口的矿泉水。

  梁星灼一口气跑到卫生间,随便找了个没人的隔间,进去,反锁门。

  侯考室和卫生间离得不远,跑这点距离算不上大运动量,但梁星灼单手撑着门板,呼吸还是急促,慌乱。

  梁星灼视线往下。

  他今天穿了条牛仔背带裤,还算宽松,可是经不起细看。

  ……要死。

  时间场合都不允许梁星灼发泄,冷水澡也没地方洗,他只能往回憋。

  硬憋。

  梁星灼感觉自己才是色欲熏心的那个人,不就是搭个肩膀,不就是靠得近了点儿,瞎他妈升什么旗啊!

  看片儿也没见你升两回!

  这么容易被撩出火,要他以后怎么跟周归与正常相处?

  梁星灼快烦死了,不停用深呼吸来缓解受难的面下。

  脑子里杂念也多,他强行让自己默背理科公式,一开始一个背不完就走神,后面渐渐冷静,可以连续背一个、两个、三个……

  度秒如年。

  梁星灼没有时间的概念,直到听见隔间外面传来周归与的声音。

  “星星?你在不在?”

  “……”

  梁星灼扫了眼没什么变化的地方,两眼一黑,垮着个脸,脸上浮现淡淡的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