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周归与和梁星灼都睡了个懒觉。

  周归与九点多醒的,梁星灼还在熟睡,周归与让他睡, 没叫他,自己先悄悄起了床。

  今天周归与也没让邹姨来, 洗漱完,他给自己煎了两片吐司配咖啡, 简单解决早餐。

  昨天买的菜还有,时间也早,周归与不打算现在做午饭, 等梁星灼醒了, 问问他想吃什么再看着做。

  趁这个时间, 周归与把昨晚没写完的工作报告写了,再把下周工作安排的文件发到了医疗队工作群。

  医疗队的援助工作还有两个月才结束, 经此一事, 周归与不放心再把梁星灼一个人留在沽南备考。

  中途要退出的医疗队,他至少要找个能接自己领队职位的人顶上去, 否则医疗队的日常工作无法开展。

  从前几天接到何道安电话, 让他抽时间回来一趟的时候,周归与就在琢磨这个人选, 但直到现在都没想到能找谁,也就不知道怎么跟医院开这个口。

  周归与用职工号登录医院官网,在后台下载了一个主治职称以上的职员名单。

  他打算一个一个查一遍, 看谁近期需要晋升还没满足医疗援助条件的,这是最有希望答应接替他工作、并且符合领队任职要求的群体。

  周归与刚查三个人, 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秦彦。

  周归与一个人在客厅, 卧室门关着,吵不着梁星灼。

  他不想耽误手上的事情,接起电话开了免提,音量适中,手机搁在旁边,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对表,查人。

  电话接通,周归与先问了那边一声:“秦彦,什么事?”

  平时工作中公事公办的口吻。

  秦彦愣了几秒,也用这样的口吻问周归与:“你是不是打算退出医疗队?”

  周归与停顿片刻,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手机屏幕。

  “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只是他脑中一个想法,直到昨天才真正下定决心去落实,他连梁星灼都还没说,怕最后办不成让梁星灼空欢喜一场。

  秦彦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工位上的照片不见了,猜的。”秦彦轻呵一声,情绪不明,“我还猜得挺准。”

  周归与三月底离开沽南的时候,带走了一张他和梁星灼的合照,是他们几年前去冰岛旅游,背对极光拍的。

  当时天气太冷,两个人裹得跟熊似的,头顶戴着厚厚的保暖绒帽,拍照的时候把防风镜摘了挂脖子上,周归与搂着梁星灼的肩膀,两人都在笑。

  周归与不知道回答什么,转而问:“今天忙吗?”

  “不忙,下暴雨呢,没什么人来医院看病。”

  “嗯,正好休息休息。”

  秦彦打电话也不是为了来跟周归与扯闲的,又把话题转回去:“退医疗队的事情,你跟医院说了吗?”

  周归与:“还没有。”

  认识太久了,秦彦念头一转又猜到周归与的想法:“你打算找到接替你的人再跟医院说?”

  周归与“嗯”了一声。

  “怎么找啊?”秦彦叹气,“愿意来的之前就报名了,现在都开始一个月了,谁会愿意来接替你,光是履历上是否算一次完整的援助经历都无法保证,这种情况下,接手你的位置不是瞎耽误功夫吗。”

  “你说得对。”周归与的视线又移回电脑屏幕上,“不过我还是要试试,实在找不到再说。”

  秦彦过了几秒开口:“这真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周归与没接话。

  秦彦追问:“你着急回沽南,是不是你弟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不管成绩下降还是早恋,周归与感觉都是梁星灼的隐私,没必要跟秦彦提及,他含糊回答,“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我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备考,得陪着才安心。”

  秦彦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说出来都是会惹周归与不高兴的。

  他全咽了回去,回归问题本身:“你打算试到什么时候?明天工作日你不在岗,其他同事问起来,我怎么跟他们解释?”

  对此,周归与早有考虑:“下班前无论找没找到代替我的人选,我都会向院方提交退出医疗队的申请,你照情况如实说就行。”

  秦彦沉默了一会儿,笑得有些僵硬:“你还真是铁了心,不管什么情况,你弟都是你的第一顺位吗?”

  周归与毫不犹豫:“当然。”

  “哪怕把他跟你事业放在一起?”

  “是。”周归与回答补充,“你问的是极端情况,他们大部分时候不是对立面。”

  “现在不就是对立面吗?你舍了自己成全了你弟。”

  “没那么严重。”周归与态度淡淡的,“我晚两年升副高对我个人没什么影响,这算不上舍了我自己。”

  秦彦隔了很久都没说话。

  周归与忙着对表查人,没看手机那边,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秦彦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找别人代替你,肯定要欠人情吧。”

  “周归与,你明明最不喜欢欠人情了。”

  周归与感觉秦彦话里有话。

  气氛变得微妙前,秦彦一句话把微妙感冲散了。

  “真服了,原来你这个天才的脑子也有转不过来的时候啊,有我这个现成的朋友不拜托,跑去欠外人的人情做什么。”

  上次挑明说开后,不管是周归与还是秦彦,都没有再在对方以朋友自称过。

  秦彦冷不丁自称朋友,周归与恍惚间回到了从前,一时没能接上话。

  “我资历跟你差不多,职称也够,顶你的领队职位绰绰有余,之前院方听说你不参加这次援助的时候,托我们科主任来问过我的意思,要不要当这个援助的领队,我嫌麻烦推了,现在你要退出,我顶上,院方应该也没什么意见。”

  秦彦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但因为之前发生了不愉快,周归与一开始就把秦彦排除在了人选之外,现在秦彦主动提起,对周归与而言,无疑是解决难题的捷径。

  周归与想了想,试着说:“领队挺忙的,是一个麻烦差事,要不我还是再……”

  “看看别人”四个字没说完,话就被秦彦打断了:“给你台阶你下了得了,这么推三阻四的显得我很舔欸,我都说了是朋友,朋、友,这两个字你听不懂吗?”

  周归与怔住。

  秦彦还在输出:“给你三秒,过了这村没这店了,我可不是什么菩萨,随时随时善心大发。”

  “三。”

  “二。”

  “一。”

  “好。”

  秦彦数到一的时候,周归与跟他同时开口。

  “好。”周归与又说了一遍,他拿起手机,“朋友帮忙就不算欠人情了,那我就欠你一顿饭吧,等援助结束了,你回沽南我请你吃饭。”

  秦彦递过来的与其说是台阶,不如说是重新做回朋友的邀请。

  周归与自始至终都在朋友的位置站着,秦彦想向前一步,周归与不想,所以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尴不尬。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只要秦彦放弃,只要秦彦也不再向前,退回朋友的位置,如此即可。

  去年被周归与拒绝的时候,秦彦没想过,自己会有放弃的一天。

  他以为自己最少也落个跟周归与不来往。

  放下喜欢了十年的人,这种事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到。

  秦彦想,可能他没想象中那么喜欢周归与,只是习惯了喜欢他的感觉,所以放弃也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

  也可能他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周归与,喜欢到了一种无私的地步,想要成全他的愿望。

  怎么都好。

  不重要了。

  他邀请了,周归与接受了。

  他不回头看。

  秦彦笑着说:“行啊,我可不会帮你省钱的。”

  周归与:“不用,你想吃什么我都请。”

  秦彦:”“好,那我可得认真想想怎么宰你一顿。”

  周归与:“躺平任宰。”

  挂电话前,周归与郑重地跟秦彦说了一声谢谢。

  秦彦听得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笑了。

  “朋友一场,不用谢。”

  说完,秦彦挂断了电话。

  周归与放下手机,有了合适的人选,他也就不用继续对表找人了。

  周归与在微信上找到负责医疗援建的领导,点开头像,整理措辞说明自己退队的事情。

  他忙得专注,没注意到主卧的门已经打开了好一会儿。

  梁星灼是被尿憋醒的。

  上完厕所回到床上,躺了两分钟,渐渐恢复清醒。

  周归与已经起床了,旁边的床单是凉的,睡过的被子叠好放在了枕头下面。

  床头柜的手机充满电,周归与也给他拔了。

  梁星灼拿过手机,一看时间都11点了。

  粗略算算,他竟然睡了快八个小时。

  要知道,他这个月失眠严重到每天能睡三个小时,都算睡了个好觉。

  梁星灼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起床,一推开门准备叫哥,就听见了秦彦的声音。

  秦彦不知道在跟周归与聊什么,在倒数三二一,数到一的时候,梁星灼听见周归与说了声好。

  第一声听得不太真切,没两秒周归与又重复了一声,这声听真切了,哪怕没看见周归与的脸,梁星灼也能听出周归与在笑。

  心情蛮愉悦的。

  后面周归与跟秦彦的对话也证实了这一点。

  周归与要请秦彦吃饭,两人说说笑笑的,周归与还说自己躺平任宰。

  那个语气……

  以前周归与好像不是这么跟秦彦说话。

  昨天周归与突然回来,不仅没责怪他成绩下降的事情,还花时间开导他,陪他看电影,陪他睡觉,还帮他数羊。

  梁星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开心到有些忘乎所以,忘了周归与不止是他的哥哥,他在其他人那里,可能还有其他的身份。

  眼下秦彦这通电话,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来提醒他的。

  梁星灼难免感觉失落。

  他特别依赖周归与,想一直跟他一起生活。

  他讨厌每个有可能把周归与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

  同时又觉得自己这样耽误了周归与的幸福。

  这份矛盾的心情,他迟早要与之做个和解。

  或许……周归与追求自己的幸福,周归与一直爱他,一样爱他,二者是可以共存的。

  他如果从现在开始试着这么相信,是不是就会多一些安全感,少一些私心。

  梁星灼顶着难过这么劝说自己。

  周归与一直在电脑前忙,梁星灼站在门口发了十分钟的呆,最后缓缓吸入一口气,再轻轻吐出来。

  他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了。

  如果事情注定要发生,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不要再透支焦虑。

  本来跟周归与单独相处的时间就很珍贵,他更不应该浪费在胡思乱想上。

  梁星灼整理好情绪,摆出刚睡醒起床的样子,虚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往客厅走,嘴里懒懒地叫:“哥。”

  周归与停下打字,头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看向梁星灼:“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特别好,我好久没睡这么舒服了,连梦都没有做。”梁星灼嘿嘿笑,揉着肚子问,“哥,我们中午吃什么?”

  周归与:“菜在冰箱里,你看看吧,饿的话我先给你做个三明治?”

  梁星灼摇头:“不用,我吃点零食就行了,吃多了午饭吃不下。”

  他走到冰箱前看了看,然后点菜:“好多蔬菜啊,那中午做麻辣香锅吧哥……咦?还有鸡翅,可乐鸡翅也想吃。”

  周归与的信息差不多编辑好了,眼看着要到中午,他怕做饭耽误恢复,先把草稿保存到备忘录,准备吃完午饭再发给负责人。

  “行,想吃都做。”

  周归与合上笔记本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厨房走,中途拍了拍梁星灼的背:“去洗漱,我做饭。”

  梁星灼帮周归与把中午要用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跟昨天一样,说:“我洗漱完来帮你打下手。”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黏人,由着他黏。

  “好。”

  在梁星灼洗漱的时候,周归与有意把不需要动刀,只需要洗一下、用手掰一掰择一择的活儿留着没做,自己去做别的。

  梁星灼洗漱完就来帮周归与准备午饭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有梁星灼帮忙,省了些备菜时间。

  起锅烧油的时候,梁星灼被周归与赶出厨房了,怕油溅着他。

  在家两个人吃饭,周归与一般做三菜一汤,品类多,梁星灼会多吃一点,营养摄入更均衡。

  午饭摆上桌,每道菜梁星灼都夸好吃。

  吃饭的人捧场,做饭的人也会有成就感。

  饭吃得差不多,喝汤的时候,梁星灼问起周归与:“哥,你下午是不是就要走了?”

  事情还没落定,周归与打算缓缓再跟梁星灼说退出医疗队的事情,于是回答:“不用,我请了假,多待两天。”

  梁星灼眼睛一亮,肉眼可见的欣喜,语气雀跃:“真的吗?!医疗队还可以请假的啊,太好了!”

  周归与含糊道:“都是工作,当然可以请假。”

  “真好。”梁星灼笑眯眯地看着周归与,“我还可以多吃两天你做的饭,想想就幸福。”

  周归与失笑:“怎么了?邹姨最近做的饭不合你胃口?”

  梁星灼摇头:“这倒没有,只是我最喜欢哥做的饭,哥做的饭跟妈妈做的饭一样好吃。”

  周归与:“就你会哄人。”

  “什么哄人,我实话实说嘛。”梁星灼喝完碗里的汤,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提要求,“哥,那你这两天可不可以送我上下学啊?”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黏人,没想到这么黏人,都有些无奈了:“你是三岁小朋友吗?不怕同学笑话你啊,高三了还要家长接送。”

  “爱笑不笑,我不在乎。”梁星灼伸出脚,脚趾钻进周归与的裤脚腿,在桌子下面蹭他的腿,闹他,“行不行嘛,我想让你送我。”

  梁星灼的脚趾灵活,好像有手在摸周归与的脚踝,轻轻缓缓,痒痒的勾人,一路往上。

  周归与后背似有静电穿过,带起一阵酥麻。

  几乎第一时间,周归与就把自己的腿缩回了椅子下面,不让梁星灼再碰。

  嘴上也制止:“不要闹,好好吃饭。”

  梁星灼轻哼一声,恃宠而骄:“你答应我,我就不闹你了。”

  周归与克制自己不要去回味刚才的触感,表面还要装作无事,“嗯”了一声,妥协:“行,送你。”

  梁星灼直呼好耶,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

  周归与难得坐着没动,让梁星灼自己收拾忙活,他拿过手机假装回复未读信息,多坐了十来分钟才起身。

  起来后,周归与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的下腹。

  家居服宽松,这会儿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周归与吐出一口气,这才进厨房收拾。

  吃过午饭,梁星灼回房间写作业,周归与在客厅办公。

  下午上班时间,负责人看完周归与的消息,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怕打扰梁星灼学习,周归与去阳台接的。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中途负责人挂了两分钟,去联系秦彦,确认秦彦真的愿意顶领队职位后,同意了周归与退出医疗队的申请。

  同时也告诉周归与,因为他中途退出,之前一个月的援助经历不会计入履历,以后他要晋升,需要参加新的援助项目,从头开始。

  周归与表示了解,没有异议。

  过了一个小时,科主任又给周归与打了一通电话,说的内容和负责人差不多,都是劝他慎重考虑,见周归与态度坚决后,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周归与顺便在电话里科主任请了两天带薪假,称家里有事,周三再回医院上班。

  科主任批了。

  傍晚送梁星灼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周归与把退出医疗队的事情告诉了梁星灼。

  梁星灼听完跟他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周归与逐一耐心回答。

  这给梁星灼高兴的,到了校门口还抱着周归与不撒手,反反复复说哥哥真好,星星最爱哥哥了。

  要不是快迟到了,周归与都不知道梁星灼要抱着他腻乎多久。

  黏人精一走,车里恢复安静。

  周归与回想刚才梁星灼那副激动的傻样,自顾自地也笑起来。

  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段关键时期,梁星灼离不开他的陪伴,他也因为梁星灼对自己的需要而感觉幸福。

  且有且珍惜吧。

  毕竟,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他不会一直这么需要自己。

  另一边,教室里。

  宋嘉航比平时早到半小时,他周末给梁星灼发了好几条微信,关心他情况,梁星灼隔天才回复,就两个字,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别是回家被周归与训自闭了吧!

  梁星灼那么兄控,周归与要是对他说了什么重话……天,梁星灼绝对要碎一地。

  宋嘉航提心吊胆等了半小时,结果当事人踩着上课铃进的教室,脚步轻盈,春风满面。

  “?”

  宋嘉航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神情复杂问后座的柳应白:“他瞧着怪渗人,已经疯了吗这是?”

  柳应白勾唇一笑:“嗯,乐疯的。”

  “卷王跌落神坛还有心情乐?”宋嘉航感觉柳应白/精神状态也堪忧。

  柳应白慢悠悠:“可是卷王他哥也回来了。”

  两人嘀咕间,卷王本人已经走到了座位前,并且颇有兴致跟他们打招呼:“晚上好哇,我亲爱的朋友们。”

  “……”

  毫不夸张,宋嘉航被梁星灼这一出吓得脸都白了,后背无端起阴风。

  柳应白则是一脸揶揄:“看来你跟你哥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末。”

  梁星灼拉开椅子坐下,大方承认:“嗯!非常愉快!”

  宋嘉航恍惚回神,问:“你哥没说你?”

  “没有。”梁星灼嘿嘿笑了一声,“而且我哥不走了。”

  宋嘉航一愣:“你哥不是参加了医疗队,不去了?”

  梁星灼点头:“他退出了,医院已经批了,过两天就跟之前一样正常上班,不会去外地了。”

  柳应白调侃:“啧,你哥对你真没得说。”

  梁星灼骄傲:“当然,我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

  宋嘉航这会儿也羡慕上了:“你哥真好,要是换成我爸,皮带都要抽断两根。”

  宋嘉航他爸是个暴脾气,年轻时练过拳击,武力值杠杠的。

  梁星灼拍拍宋嘉航的肩膀,语重心长:“那就好好学习吧兄弟,免遭劫难。”

  柳应白在后面开了句两人的地狱玩笑:“不要紧,小宋不具备从第一跌到九十三名的基本条件。”

  “……”

  “……”

  梁星灼和宋嘉航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考七百多名的就不要说话了。”

  柳应白一脸无所谓。

  周归与陪了梁星灼两天。

  上下学接送,做早中晚餐,晚上额外陪梁星灼写一个小时作业,最后这一项,周归与说只要他不上夜班,会一直陪到高考前。

  梁星灼明白周归与是想帮他找回学习的节奏和状态,周归与这份心无疑给梁星灼增加了动力,一周的时间,梁星灼的精神面貌相较于前一个月好了很多。

  周五小测,梁星灼成绩回升不少,没有到最好的水平,但也进步斐然。

  何道安欣慰得特别把梁星灼叫到办公室夸了一通,让他再接再厉,争取三模考回好成绩,梁星灼说好。

  这次并非口头上敷衍,梁星灼确确实实有自信自己可以考回第一。

  好像舍弃“优秀才会被爱”这个想法之后,他在学习上的劲头有所消减,但又正因为这份消减,他多了一些从前没有松弛感,反倒觉得眼下的困境只是一时,他迟早能走出去。

  梁星灼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状态不错,高考的重压似乎化成他的翅膀,助力他飞往想去的地方。

  五一假期高三只放两天假,高考近在眼前,班上已经没人因为放假时间缩水而抱怨了,每天时间根本不够用,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过。

  周归与五一休息的时间跟梁星灼放假时间正正错开,两人取消了出行计划,上班的上班,在家学习的学习。

  梁星灼放假的第二天,柳应白一大早问他来不来工作室拍照,全当减负放松。

  距离梁星灼想还给周归与的二十万,还差三万块钱。

  周归与六月中旬生日,梁星灼想把这二十万当作生日礼物之一送给他。

  梁星灼看了眼昨晚睡前列好的to do list,今晚返校上晚自习还能做不少事情,挤出半天去工作室拍一套写真还是没问题的。

  [来,几点?我直接去工作室找你?]

  梁星灼回复柳应白。

  柳应白秒回:[吃完午饭吧?一点?我打车来接你,你在小区门口等我]

  梁星灼回复了他一个emoji的ok。

  转念想到今天周归与是下夜班,中午回家,下午补觉,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会上班了,梁星灼赶紧问柳应白:[五点前能拍完吗?我想回家跟我哥吃个晚饭再去学校]

  柳应白也好说话:[你都这么说了,这饭我高低要让你吃上啊]

  梁星灼喜滋滋:[多谢老板]

  柳应白:[没事,还是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你老板又是个没原则的颜狗]

  真能贫。

  梁星灼贫不过他,回了句下午见,打开卷子写题去了。

  周归与十点多交完班,十一点半到的家,洗个澡的时间,邹姨也把饭做好了。

  周归与本来不想吃午饭,想直接去睡觉,梁星灼一打听,听周归与说昨晚晚饭没怎么吃,粗略一算胃都空了十几个小时了,非拽着他把午饭吃了再去睡。

  梁星灼也借着吃午饭的时间跟周归与说了下午要出门的事情。

  还是老借口和老演员:“哥,下午我跟小航去自习室学习,晚饭回家吃。”

  一句话一下子触碰到周归与的敏感神经。

  上次梁星灼也是这么跟他说,接着梁星灼回家,他就在梁星灼身上闻到了女人的香水味。

  这次……

  周归与想起过年期间,程诉撞见跟梁星灼在甜品店的女大学生。

  梁星灼见周归与一直不说话,筷子上还夹着菜,整个人就这么愣在那里,奇怪地叫了声:“哥?”

  周归与回过神,应了一声“哦”,筷子上的菜没夹稳,又掉回盘子里。

  “发什么愣,人都傻住了。”梁星灼眉心微蹙,问,“你是不是太累了?吃完饭就去睡吧,睡到自然醒,别设闹钟了。”

  周归与顺着梁星灼的话说:“嗯,是有点累。”

  接着把掉回盘子的那根菜重新夹起来,放进嘴里吃掉了。

  梁星灼没做他想,往周归与碗里加了一块牛柳:“那你快吃,吃完去睡觉。”

  周归与说好,牛柳做得很嫩,本身好吃的东西,周归与却吃着味同嚼蜡。

  吃完午饭,梁星灼回房间换了身衣服,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门。

  等周归与刷牙从卫生间出来,梁星灼拔了手机充电线,手机揣兜里,跟他说:“哥,我出去了,你快去睡觉。”

  周归与明知道梁星灼不是去自习室,不想拆穿他,可是眼睁睁看他走,去跟一个女生见面约会,心里止不住发酸。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走到玄关,看他换鞋。

  梁星灼无奈道:“不用送我,你快去睡!”

  “不差这会儿,我看你进电梯。”

  周归与顿了顿,看着梁星灼空空如也的背,还是问了句:“去自习室又不背书包?”

  梁星灼敏锐捕捉到“又”这个字眼。

  去年也有这么一回,他跟周归与说自己去自习室,出门跟周归与碰上,他也没背书包。

  梁星灼懊恼于自己马虎,为了避免周归与生疑,用了跟上回一样的理由;“不用,我作业写完了,去刷自习室留的卷子。”

  对周归与来说,这又何尝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对自己有些无语。

  何苦一问。问了又能得到什么?

  既然不想阻止,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心,什么都不要做。

  周归与“嗯”了一声,停止探问,像平时那样嘱咐梁星灼:“路上慢点儿,不赶趟就跟小航在外面吃吧,别耽误上晚自习。”

  梁星灼穿好鞋,挺腰站直,回头冲周归与笑:“赶趟,我要回来吃。”

  “走了,哥,快去睡觉!”

  周归与说好。

  站在门口,等梁星灼进了电梯他才带上门。

  邹姨收拾好厨房也走了,家里只剩下周归与一个人,冷清且安静。

  周归与回卧室补觉,精神疲倦但脑子清醒,反反复复都是梁星灼和女大学生同框的画面。

  忍不住猜测他们会去哪里,会做什么,会不会牵手,会不会……接吻。

  周归与感觉头都快炸了。

  翻来覆去一个小时,最后实在受不了,他起床找到之前没收的梁星灼的安眠药,按照剂量服用,重新躺下去,这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

  明明要求梁星灼不要依赖要是睡觉的,自己却做不到。

  周归与苦笑一声,在完全睡过去之前,给手机设置了一个五点半的闹钟,到时候起床陪梁星灼吃晚饭。

  五一过后,高考的体检工作也陆续开展,紧接着是成人礼、三模考试。

  三模梁星灼考了年级第六。

  对于梁星灼没能在高考前考回年级第一这件事,老师们看法不一,但高考近在眼前,多以鼓励教育为主,毕竟这个成绩已经是重点大学随便挑着上了。

  三模之后的家长会是高中阶段一次家长会,会后,何道安跟周归与私下交流了十分钟,重心就一个,别给梁星灼压力,鼓励为主,不过还是希望梁星灼能再往上够够。

  周归与对此没要求,只说梁星灼是个有野心的孩子,不用人催着走,他自己也会跑。

  五月底,学校组织高三年级拍了毕业照。

  周末梁星灼又借口跟宋嘉航去自习室出去了一次,这次梁星灼背上了书包。

  可是在周归与看来这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周归与跟上次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梁星灼去,左右没因为这件事影响成绩。

  总能习惯的。

  周归与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遏制自己疯长的嫉妒,阻止自己做越过家长底线的事情。

  六月初,高三学生离校,回家自行备考。

  梁星灼被分到师大附中参加考试,附中离家距离一个多小时,周归与知道梁星灼考场信息后,开始在周边订酒店。

  高考期间,标间太难订了,周归与又注重环境,不是五星级不住,挑来挑去直接订了总统套房。

  周归与早在半个月前就请了6-8号这三天假,这三天他只做一件事——围着梁星灼转,给高考生做好后勤工作。

  酒店早中晚都可以叫餐,周归与怕考试期间突然给梁星灼换餐食,他的肠胃会不习惯,询问梁星灼意见后,还是决定买菜自己做。

  6月6号,学校统一组织应届考生看考场,看完再统一返回学校。

  何道安再三叮嘱明天考试必须带的用品,强调考试时间,最后祝大家金榜题名。

  今天也是苏漫羽的生日,梁星灼在散场后叫住她,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生日快乐,也祝你考个好成绩。”

  苏漫羽接过礼物,意料之中地笑了笑:“我猜到你会回礼。”

  梁星灼避重就轻:“同学一场,应该的。”

  “谢谢你。”苏漫羽犹豫几秒,问,“梁星灼,你打算考哪所大学?会留在沽南吗?”

  梁星灼如实说:“我还没想好。”出于礼貌,他也问了一声,“你呢?”

  苏漫羽早有计划:“京柏医学院。”

  梁星灼微怔:“你要学医?”

  苏漫羽笑道:“是啊,这是我的梦想,我一直想当医生。”

  “你哥哥也是医生,梁星灼你想学医吗?”

  换做之前,梁星灼会果断回答,他想。

  可是现在梁星灼开始摇摆不一定了,因为周归与说过,他不比沿着别人的轨迹前进,希望自己去做喜欢的事情。

  梁星灼暂时想不到答案,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苏漫羽倒是惊讶,不过很快消失了,也祝福他:“那就先考个好成绩吧,志愿可以慢慢想。”

  “好,谢谢。”

  一直到梁星灼消失在苏漫羽的视线中,她也没有将他叫住。

  马上就毕业了,以后各奔东西,苏漫羽也想像其他人一样,跟喜欢的人表个白,给自己青春画上句号。

  可是话到嘴边,她又感觉不必说了。

  梁星灼不是愚笨之人,梁星灼什么都知道。

  但梁星灼什么都没做。

  这就是答案。

  她何必再亲耳听一声拒绝呢。

  体面的句号也是句号。

  梁星灼回家后,周归与已经把这两天住酒店要用的行李收拾好了,在家吃完晚饭,两人开车前往考场附近的酒店。

  套房有两个卧室一个书房,周归与让梁星灼住主卧,他住次卧。

  梁星灼早早洗了澡,明天第一堂考语文,这个节骨眼梁星灼已经不刷题了,他把课文和作文素材之类的东西过了一遍,差不多十点,周归与给他端来牛奶。

  “今晚就不要学到一点了,喝了牛奶就去刷牙,早点休息。”

  梁星灼说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牛奶。

  喝了第一口,他惊喜抬头:“今晚放蜂蜜啦。”

  梁星灼嘴边有圈奶沫沫,周归与忍住用手给他擦掉的冲动,说:“嗯,这三天都给加,奖励你。”

  牛奶是晾凉了一会儿,温温热热,喝着不烫嘴,梁星灼咕噜咕噜几口喝完了,舔舔嘴边的奶沫沫,满足道:“加了蜂蜜的牛奶就是好喝。”

  又问:“不过我还没开始考呢,怎么就奖励上了?”

  “谁说要有结果了才能被奖励?”

  周归与抬手揉揉梁星灼的头,弯腰与他平视,笑着说:“这些年读书这么用功认真,我们家的小学霸怎么不值得一个奖励呢。”

  梁星灼听得心口发热,视线飘忽,左顾而言他:“别人家这个时候都是让小孩儿戒骄戒躁什么的,你怎么反着来……”

  “因为你既不骄傲也不浮躁,还戒什么?”

  周归与挺腰站直,顺手把梁星灼看过的资料和书本收拾了,同时说:“保持平常心,就当做一次普通考试,在我看来你已经做足了准备,凡事尽力而为就不会留有遗憾。”

  梁星灼确实有些紧张,他忍不住问:“哥,你当年高考前一晚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回想往事,周归与有些不好意思:“我在玩游戏,玩到十二点才睡,第二天要不是爷爷叫我起床,我都醒不了。”

  “至于想什么……睡前在想等考试完,一定要约程诉他们打球,打个痛快。”

  “还在想毕业旅行去哪里玩,看海还是爬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梁星灼震惊。

  随后感叹:“这就是状元心态吗,这该死的松弛感。”

  周归与却说:“不是什么状元心态,是我跟你一样,已经做足了准备,我有自信不会搞砸,所以提前畅想之后的事情。”

  还说:“星星,你不比我差什么,不管结果如何,考完那天,你都可以理直气壮跟自己说一声‘这十八年辛苦你了,你尽力了,你很棒,你没有放弃过’。”

  梁星灼被周归与说得想哭,站起来一把抱住周归与,头埋在他胸前。

  周归与失笑,轻声问:“怎么了哭包?”

  梁星灼哼唧,嘴硬:“没哭,不是哭包。”

  周归与有意忽略胸口的湿意,不拆穿某人。

  “哥哥。”

  “嗯?”

  梁星灼抱紧周归与的腰,学他说话:“这十年辛苦你了,正因为有你的辛苦,我才能只在学业上辛苦,而避免了生活上的辛苦。”

  “哥哥你很好,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是孤儿了。”

  周归与笑着“哎哟”一声,听梁星灼说这些,情绪也有点绷不住了。

  “……谢什么,别说傻话。”

  “说完了,我就说这一次。”

  梁星灼吸吸鼻子,松开周归与,许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脚步飞快钻进了卫生间,关门洗漱。

  周归与深呼一口气平复情绪。

  低头垂眸,看见自己T恤上面的点点泪痕,刚平复的情绪更激烈地翻涌。

  周归与的眼眶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