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听到最后四个字, 情绪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垂着头,低声说:“对不起,哥……我让你失望了……”

  周归与轻声说:“哥没有失望, 不用道歉。”

  “是你对自己失望了,所以你才这么难受。”

  梁星灼控制不住眼泪, 啪啪往下砸。

  一边哭,一边用袖子擦。

  周归与捏捏梁星灼的后颈, 帮他平复情绪。

  “还有时间,不着急,一次考试能证明什么?我们只是太累了, 需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你应该允许自己休息的, 不是吗?”

  梁星灼说不出话,死死抿住嘴, 拼命擦眼泪。

  放学时间, 走廊人来人往,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外人面前哭。

  周归与用身体挡住了大半个梁星灼, 肩膀搭在梁星灼肩上, 两人身体朝外,在外人看来, 他们俩不过是站在聊天而已,没人发现梁星灼其实在哭。

  几分钟过去。

  梁星灼终于平静下来。

  周归与陪他往教室走,到了门口, 周归与轻拍了拍梁星灼的背:“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梁星灼冲周归与“嗯”了一声, 低头走进教室。

  周归与看着梁星灼的背影,轻轻吸入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来。

  如此反复,平复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的思考。

  他心里也乱,远没有看起来这么淡然。

  何道安在办公室给他看了那封匿名举报信的内容。

  内容是打印机打印的,无法通过字体看出举报人是谁,就简简单单一行字,说梁星灼跟本班的女同学苏漫羽正在谈恋爱,两人平时举止亲密,来往频繁。

  举报信里还附带了十几张照片,都是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或是走廊或是楼道,亦或是食堂、校门口,诸如此类,一看就是偷拍。

  平心而论,很难从照片里看出二人行为有亲密之处,非要说更像是偶然碰到的正常交流,只是被有心人刻意拍成了独处的感觉。

  这一点周归与在看完举报信内容后,跟何道安进行了交流。

  何道安对此持保留意见。他还认为比起照片,梁星灼猛降的学习成绩更具备早恋的说服力,身为老师和家长,不能不引起重视。

  周归与心里其实有其他怀疑对象,比起照片上这个女同学,上次程诉撞见那个“女大学生”显然八字更有一撇。

  不过周归与选择了保密,不管梁星灼是否早恋,也不管他跟谁早恋,周归与都不认为那是造成梁星灼学习成绩下降的原因。

  要说这一个多月以来梁星灼的生活存在什么变数,只有他自己的工作调动了。

  是他影响了梁星灼。

  周归与收回视线,捻捻指腹,梁星灼的眼泪好像还在。

  宋嘉航和柳应白担心梁星灼,一直在教室没走,眼瞅他进来,眼眶还红红的,马上凑上去:“靠?怎么哭了,你哥真骂你了?”

  柳应白从桌肚里掏出湿巾,拿了两张递给梁星灼:“擦擦,脸都哭花了。”

  梁星灼接过,但没拆。

  “谢谢。”

  再看了眼宋嘉航:“我哥没骂我。”

  宋嘉航追问:“那你怎么哭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梁星灼三两下收拾好,顾不上解释了,背起书包:“回头再跟你们说,我先走了,我哥等我呢,拜拜。”

  “欸,你等——”

  宋嘉航话没说完,梁星灼已经跑远了。

  柳应白“啧”了一声,跟宋嘉航说:“你就多余问。”

  望着渐渐消失在教室外面走廊的兄弟二人组,宋嘉航:“……我也这么觉得。”

  柳应白评价:“他就算哭也是喜极而泣。”

  宋嘉航抬手给他点了个赞:“你是懂兄控的。”

  柳应白轻笑:“我懂的可不只这个。”

  宋嘉航没懂:“那还有什么?”

  “没什么。”柳应白垮上包,转而问,“烤肉还吃么?就剩咱俩了。”

  宋嘉航:“吃啊,位置都定了为什么不吃,走走走。”

  周归与今天回沽南前给邹姨打过电话,让她不用做晚上的饭。

  上车后,周归与先开车去了趟附近的商超,买晚上做饭的食材,也给梁星灼买了不少零食。

  尽管问他想吃什么,梁星灼回答都是,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周归与只能按照梁星灼平时的喜好买了些东西。

  买完单,拎着三个购物袋,两人开车回家。

  邹姨没来,回家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梁星灼把书包一放,随时准备接受周归与的训话,结果周归与回房间换了家居服直奔厨房,做晚饭前,还用才买的水果给他做了一杯鲜榨果汁。

  “要喝冰的自己加冰块,别加多了。”

  梁星灼讷讷接过,又讷讷地看着周归与,欲言又止。

  周归与笑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梁星灼握紧杯子,忐忑都挂在脸上:“你怎么不教育我?我二模考这么差,这两天老师们找我谈的话,比三年加起来都多……”

  周归与没有直接回答梁星灼的疑问,而是说:“你看起来很累。”

  梁星灼微怔。

  “你看起来很累,星星。”周归与又重复了一遍,轻叹一口气,“该说的话老师们都跟你说了,而且你自己也并非不明白道理和当下的紧迫性,比起那些,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好好吃一顿饭,再好好睡一觉。”

  “高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充其量也就占据你一生中的两天,可是宝贝,人生有三万天啊。”

  梁星灼又想哭了。

  这段时间安慰的话、指责的话,他都听了很多,他每时每刻都感觉自己人生马上就要完蛋了。

  可是只有周归与跟他说,高考不是你全部的人生。

  这个被无数人视为头等大事的东西,周归与却告诉他只占据了一生中短短两天,仅仅是个三万分之二。

  压在他身上,快要把他压垮的大山,原来轻于鸿毛。

  梁星灼声音哽咽,通过有些极端的询问来确认自己真的得救了。

  “你不害怕自己是在溺爱我吗?如果我就此放弃,不高考不上大学了,现在告诉你,我要无所事事当一辈子闲散无业游民,你也不收回对我的这些话吗?”

  “不收回。”周归与毫不犹豫,语气也认真,不是哄小孩儿的口吻,“如果这是你的真实想法,我也支持你,养你一辈子又不是养不起。”

  “星星,自始至终,我对你的期待只有健康平安和快乐,其他成就都是附带的,有没有,哥都一直爱你,一样爱你。”

  周归与揉揉梁星灼的头,苦笑道:“可是你总是不相信,你总觉得被爱是有条件的,这让我感觉很无奈。”

  梁星灼吸吸鼻子:“可能是我太贪心了。”

  周归与疑惑:“贪心?”

  梁星灼“嗯”了一声:“我跟你说过的,我是无法被填满的深谷。”

  周归与回想几秒,想起来了:“记得。”

  “你要有人永不停歇地爱你,让你随时确认爱是否还在,爱都存在。”周归与跟梁星灼确认,“是这么说的,没错吧?”

  梁星灼:“没错,所以是我太贪心了,不怪哥,是我的问题……”

  “那你随时确认不就好了。”周归与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认为你贪心,假如你不确认就感受不到,那你就确认。”

  梁星灼小声说:“那我会很麻烦的。”

  “比如?”

  “比如,我还是想让你跟我报备,像以前一样,什么时候在做什么。”

  周归与愣了愣,随后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没问题。”

  梁星灼趁机问:“没问题那你之前怎么不给我报备了?”

  “我以为你不需要了。”

  “谁说我不需要了?”

  周归与被问住。

  倒是也没人说,只是那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太别扭了。

  周归与不想翻旧账,索性认下:“……我自己以为的,抱歉。”

  梁星灼也好哄:“没关系,原谅你了。”

  周归与接着问:“还有其他的吗?”

  当然有。

  梁星灼还希望周归与一直待在沽南,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每天见面,一起吃饭,而不是联系一次都要隔好几天。

  不过他说不出口。

  周归与本来去条件那么差的地方参加医疗援助已经很累很辛苦了,他应该体谅的,而不是还一味要求。

  梁星灼想了想,说:“暂时没想到,想到再说吧。”

  周归与:“好。”

  “你休息会儿,我去做饭,晚上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我给你打下手。”

  “不用,你进厨房我心惊肉跳的。”

  梁星灼不满:“喂!”

  周归与笑了笑:“行了,没两个菜,不用你帮忙。”

  “好吧。”

  梁星灼去冰箱加了两块冰放进果汁里,搅一搅,尝了一口,好喝。

  他端进厨房找了根吸管,插上,递到周归与嘴边,跟他分享:“哥也喝。”

  周归与喝了一口,便说:“哥不喝了,你自己喝。”

  梁星灼应了一声好,但是站在一边,不说话也不走。

  周归与以为他还有什么事,主动问:“怎么了?”

  梁星灼摇头,看着周归与:“我想跟你待一会儿,好久没看见你了,多看看。”

  不知道周归与什么时候又要走,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

  他想一次性把周归与看够,分量足以支撑到下次再见面之前。

  这些话往外说别人可能都觉得矫情,拢共就三个月,一个季节变换的时间,何至于此。

  但梁星灼至于。

  只不过跟周归与分开一个月,联系困难一个月,见不到面一个月,他就像被海洋抛弃的孤鲸,搁浅到岸边,一复一日,等待他的死亡。

  大概是感知到了梁星灼的情绪,周归与思忖片刻,把手边一包待处理的油麦菜放到水池里。

  “那你来把油麦菜洗了,洗完择一下。”

  被分配任务的梁星灼眼睛一亮,顿时笑开了:“好!交给我吧!”

  放下水杯,挽起袖子,梁星灼一脸笑意站在周归与旁边,帮忙处理油麦菜。

  梁星灼一直笑,一直笑,笑得周归与都忍不住发问:“傻乐什么,洗个油麦菜跟捡着黄金似的。”

  “捡着黄金都没这么开心。”

  “洗油麦菜就开心了?”

  “开心,只要跟哥在一起,干什么我都开心。”说着说着,梁星灼又笑了,眼尾上弯,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

  周归与手上的动作一顿,过了几秒,他失笑道:“傻不傻。”

  梁星灼乐呵呵地回答:“就傻就傻。”

  看着梁星灼的笑容,周归与忽然意识到,真正需要他、必须是他的地方不在远方,而在眼前。

  原本在心中只有一个雏形的念头,悄悄变成了非做不可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