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木然地按下通话键, 把手机放在耳边的同一瞬间,听见电话那头叫他:“星星。”

  连周归与叫他的这一声,梁星灼都觉得不真实, 跟梦一样,虚虚的, 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邹姨说你来给我送饭了,你到哪了?”没听见回答, 周归与又问他。

  梁星灼开口想回答,张嘴竟然发不出声音,喉咙涩得仿佛灌满了沙子。

  “星星?”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 缓了缓, 终于能发出声音, 只是很沙哑:“我在门诊大厅。”

  周归与听出梁星灼声音不对,马上问:“声音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梁星灼体质弱, 容易感冒, 每次一感冒就折腾大半个月,痊愈了人也瘦一圈。

  感冒不是大病, 不过周归与这些年也被折腾怕了。

  哪怕因为职业的关系经常面对生死, 只要梁星灼身上稍有不对,他还是控制不住紧张, 做不到习以为常。

  “没感冒,只是口渴。”梁星灼注意前方电梯快到一楼了,加快脚步往前走, “电梯来了,你在办公室吗?”

  周归与:“在, 你直接过来吧。”

  梁星灼:“嗯。”

  周归与原本还想问梁星灼是不是不舒服,还没开口, 电话就被挂断了。

  周归与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好几秒。

  梁星灼从没这么果断挂过他的电话,虽说马上就会见面。

  周归与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办公室走,有意克制自己不要多想。

  平常心平常心。

  从电梯口到周归与办公室,中间需要经过胸外科的护士站。

  梁星灼经常来医院,胸外科的大部分医护人员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周归与的弟弟。

  一看梁星灼拎着饭盒,护士站的人纷纷关心梁星灼是不是来给周归与送饭的,又感叹他好久没来了,高三学业是不是很忙呀,夸他真懂事还来给哥哥送饭,最后以“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收尾。

  以往听着美滋滋的话,今天听着五味杂陈。

  梁星灼跟周归与的同事们寒暄几句后,得以脱身,拎着饭盒往周归与办公室走。

  周归与办公室的门没关,大开着,应该是知道他马上要来,特意给他留的。

  梁星灼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走进去。

  他急于知道真相,又害怕真相并不如自己所愿。

  周归与正低着头,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没注意到梁星灼来。

  梁星灼就这样拎着饭盒站在门口,无声注视了周归与好一会儿,直到周归与找到东西,抬起头。

  四目相对。

  周归与顿了顿,纳闷问:“怎么不进来?”

  话音落,周归与起身朝梁星灼走过来。

  离得近了,梁星灼看见周归与手上拿着润喉糖。

  是刚才他在抽屉里找的东西。

  每次梁星灼嗓子不舒服,周归与都会让梁星灼吃这个润喉糖,药味儿不重,是梁星灼难得愿意吃的辅助药物,医院和家里都常备。

  梁星灼垂眸,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他有意不看周归与,低声回答:“刚来。”

  刚才梁星灼那样,分明已经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不过周归与没有细究这个事情,而是先:“进来坐。”

  周归与顺手接过梁星灼手里的饭盒,把润喉糖递给他:“电话里听着你声音不对,吃一颗。”

  梁星灼看着手心里的润喉糖,心情特别矛盾。

  周归与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饭盒往办公桌上一放,周归与又去给梁星灼倒水。

  办公室有梁星灼专用的水杯,梁星灼有一阵子没来这里,水杯在柜子里闲置久了,周归与瞧了瞧,还是觉得要洗洗再给他用。

  “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洗个杯子。”

  梁星灼“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发呆。

  周归与洗完杯子回来,用温水给梁星灼冲了一支梨膏。

  “喝点儿,水不烫。”

  梁星灼态度淡淡的,说谢谢哥。

  周归与在梁星灼对面坐下,明显感觉他情绪不对,直接问怕他不回答,于是绕着弯先关心:“你饿不饿?一起吃点儿?”

  梁星灼干脆拒绝:“不饿。”

  润喉糖和梨膏水放在梁星灼面前,他都没动。

  周归与隐约察觉到梁星灼对他的推拒。

  周归与不再绕弯子,直接问:“星星,今天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星灼终于抬眸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梁星灼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眼眶通红,写满难过。

  周归与被梁星灼的眼泪吓到,连抽几张卫生纸,站起来要给梁星灼擦眼泪,结果一伸手就被他躲开了,留周归与的手悬在半空中,看起来有些僵硬无措。

  梁星灼想体面冷静地问周归与医疗援助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忍。可是他根本不是擅长隐忍的性格,越忍就越想哭,越没办法维持什么体面冷静。

  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爆发了。

  梁星灼哭得双肩微抖,情绪激动地问周归与:“你参加医疗队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单都公示了,我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

  周归与被梁星灼问得愣住了几秒,随即解释:“我没有要瞒着你,我是打算今天下了夜班跟你说,免得影响你上课的心情。”

  “你还知道会影响我心情啊,真体贴。”眼泪顺着脸滴在办公桌上,梁星灼好笑道,“你根本没想过跟我商量,只是通知我。”

  梁星灼失望透了,站起来,扭头往外走。

  周归与冲上来拦住梁星灼。

  “你误会我了,星星,我原本不打算去,中间出了一些意外状况才导致这个结果,听我跟你解释,好吗?”

  梁星灼越哭越凶,摇头,听不进去。

  “你不用跟我解释……”他哭着说。

  周归与弯腰与梁星灼平视,用卫生纸帮他擦眼泪,同时安抚:“怎么不用,我最该跟你解释,是哥不好,哥这次考虑不周,让星星伤心了。”

  “别哭了宝贝,对不起。”

  ……

  在周归与一声又一声的安抚中,梁星灼渐渐平静下来。

  周归与揽着梁星灼的肩膀,把他重新带到椅子上坐下。

  “喝点水,嗓子都哭哑了。”周归与将梨膏水再次递给梁星灼。

  梁星灼怔怔,这次接过喝了。

  小口小口抿着喝。

  周归与感觉梁星灼现在能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慢慢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这次实在是情况特殊,哥答应你,每周末只要有时间就会回来一趟,别担心,哥不会撇下你三个月不闻不问的。”

  梁星灼抿抿唇,低声问:“你参加医疗队,只是这些原因吗?”

  “是啊。”周归与耐心反问,“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梁星灼犹豫了片刻,别别扭扭提起:“我在名单上还看见秦彦了……”

  周归与“嗯”了一声,面色坦荡:“是,他也要去。”

  “你不是因为他要去才去的吗?”

  周归与莫名:“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去?”

  梁星灼憋憋嘴,不说话。

  周归与思索几秒,会意:“我和秦彦没什么,你多想了。”

  梁星灼半信半疑,心道,你最好是。

  嘴上却也不再问了,答案没什么用,是与不是,总归都要跟秦彦同行。

  没人可以为未来的事情打包票。

  梁星灼把用过的纸巾团好,捏在手心里,人站起来。

  “你吃饭吧,我回家了。”

  周归与叫住他:“星星。”

  梁星灼:“我没事了,你解释得很清楚,事情原委我都了解了。”

  周归与直言:“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理解归理解,你马上要走三个月,我总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这个信息吧。”梁星灼选择性说了一部分心里话,接着对周归与笑了笑,“放心吧,哥,我都成年了,再说还有邹姨照顾我,我生活上没问题的。”

  滴水不漏的懂事发言,听得周归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梁星灼再次:“我走了,你慢慢吃。”

  周归与起身:“我送你。”

  “不用,没两步路。”

  “送你到电梯口。”

  梁星灼拗不过周归与,由着他送。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电梯口。

  电梯下行,等待的过程中,周归与再次跟梁星灼沟通:“星星,如果你心里还有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梁星灼很淡地笑了一声:“说了就有用吗。”

  周归与微怔。

  梁星灼自知失言,转了话锋:“逗你的,我没有不舒服,就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你突然走这么久,过两天就好了。”

  周归与的歉意又涌上来:“对不起,这次是哥不好。”

  “怎么会,你又没做错什么,这都没办法的事情。”梁星灼笑了笑,反过来安慰他, “而且这也间接说明我哥很厉害啊,有些事没你不行,我特别为你骄傲。”

  周归与眉心微蹙:“星星,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故意懂事。”

  他宁可梁星灼像以前那样,作一点、闹腾一点,至少,他可以从中知道梁星灼的真实想法。

  梁星灼却说:“我没有故意,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电梯抵达楼层,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走进去,对周归与挥了挥手:“你回去吃饭吧,我走了,拜拜,哥。”

  周归与轻轻吐出一口气,只好说:“路上慢点儿,回家跟我发条微信。”

  梁星灼点头:“好。”

  轿厢门合上,周归与消失在视线里,梁星灼不再刻意展露笑容,两眼无神望着led屏上面变化的红色数字。

  电梯抵达一楼,轿厢门打开,梁星灼跟着人流走出电梯。

  回家这一路,梁星灼没有打车,而是慢吞吞地步行。

  太阳落山,天这会儿已经黑透了,路灯照亮街道,泊油路上行驶的汽车亮起车灯。

  零下十几度的凛冽寒风刮在脸上生疼,路上行人匆匆,呼吸化成白色的雾,升腾到半空,又消散。

  冬日黑夜,冷清萧索。

  梁星灼还有一些心里话没跟周归与说。

  刚才的气氛说出来像是气话,周归与会继续哄他,哄到他消气为止。

  没必要。

  梁星灼感觉有种名为不可抗力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拉开他和周归与的距离。

  谁都没错。

  谁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