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与去icu看了三个重症病人的情况, 回办公室刚带上门,白大褂里的手机就接连响了好几声。

  经常这样给他一口气发好几条消息的人,只有梁星灼一个。

  他的微信已经两三天没有这样响过了。

  周归与站在原地掏出手机, 在点开聊天框之前,嘴角弧度都是上扬的。

  看见程诉头像右上角的红色数字, 嘴角唰地抿成了直线。

  周归与将手机息屏放回口袋,面无表情走到办公桌前, 拿起水杯喝了口已经冷透的茶水。

  手机又响了一声。

  看与不看都烦躁,周归与把水杯放在一旁,倚着办公桌, 再次掏出手机, 点开程诉发过来的未读消息。

  ……看完更烦躁了。

  烦得周归与把那段喂甜品的小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试图从里面找出那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的蛛丝马迹。

  反复看反复找,怎么都找不到, 反而随着观看次数上升的, 他也开始认可程诉的评价。

  确实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不是之前他以为的双马尾。

  确实郎才女貌, 在程诉没有技术可言的瞎拍瞎录里, 两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登对般配。

  从视频和照片不难看出,相较于之前那个双马尾女生, 梁星灼跟这个漂亮女生的行为举止更加熟络亲昵。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后面还程诉还偷拍到他们互相挖对方餐碟里的甜品吃。

  梁星灼养在他身边这十年,从小学到高中, 他没见梁星灼跟哪个女生的关系这么好过,就算是关系最好的宋嘉航, 梁星灼也不跟宋嘉航喝同一瓶水。

  周归与悲哀地意识到,越是了解梁星灼的人, 越能感受他和这个女生非比寻常的关系。

  程诉无所谓周归与回不回,当他在忙,还在那头发表围观感言。

  [这大美女星星跟你提过没?打扮挺成熟的,应该是个大学生了]

  [咱弟弟还谈姐弟恋呢,臭小子]

  [你说我要不要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哈哈哈哈哈哈哈星星估计见我跟见了鬼一样,你信不信]

  看到最新这一条,周归与打字回复:[别去]

  程诉秒回:[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凑上去,人小情侣气氛正好呢,咱做哥的干不出那欠登儿事儿]

  [怎么样,兄弟,对你这个未来弟妹感觉如何?]

  那两字刺眼得很,周归与冷呵,字里行间带了些许情绪:[怎么就弟妹了?]

  程诉贱嗖的:[哟,弟控这就醋上了,这味儿酸的]

  周归与不想回了,手机搁在一旁,拿起水杯离开了办公室,去洗手间把茶水倒了,杯子洗了,再回来重新接水。

  这三四分钟的时间,程诉又发了好几条。

  [你还真别不信,我和我老婆不就是高中谈到结婚的吗?现身说法在此]

  [不过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要是我家宝贝儿长大了往家里领回一个人,本老父亲也是心情复杂]

  [兄弟我没啥好建议,只能跟你说提前开始适应吧,孩子长大了,这都没办法的事]

  [话又说回来,星星都谈上了,你这个当哥的还单着算怎么回事,我老婆又想给你介绍对象了,说真的,咱见见呗,你还真打算单一辈子啊]

  程诉今天莫不是老天爷派来给他添堵的。

  周归与草草回复:[不见,别整]

  [不聊了,忙去了]

  程诉发了个叹气的emoji。

  [算了,你以后跟秦彦作伴住养老院去吧]

  [你俩出生的时候应该都被抽情丝了]

  周归与心想他俩可不是被抽情丝了,非要说,算是情丝长歪了。

  程诉最后这两句吐槽周归与没再回。

  眼下无事,暂得清闲。

  忙起来求都不求来的清闲,此刻却让周归与坐立难安。

  前几天在家把梁星灼惹生气之后,周归与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状态。

  梁星灼的心结似乎因为那番药物作祟的说法解开了。

  他的心结却因为梁星灼解开心结变成了死结。

  ……能把人绕晕的说法。

  周归与自己也晕,更烦。

  说起来他控制不住回想那晚的细节,色欲熏心四个字也没冤枉他。

  尝过甜头就渴望更多,人是很难得到满足的生物。

  同时人跟动物的区别是人有理性思维,人拥有跟本能情感对抗的武器。

  时而本能胜利,时而理性胜利。

  敌对方随时随地在周归与脑子里交战,硝烟弥漫,他愈发迷茫。

  周归与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梁星灼的关系。

  梁星灼心结解开,已然恢复以往的坦荡。

  他越来越无法坦荡。

  他迟早要在梁星灼身上把贪嗔痴全犯一遍。

  要是再像以前借着兄弟之名亲密靠近,脆弱的底线绝对又要失守一次。

  梁星灼是弟弟,是直男,甚至……已经有了喜欢或者交往的对象。

  周归与背靠椅背,阖上眼睛,理性和本能在脑中激烈冲撞。

  程诉说得对。

  他是该提前适应了。

  梁星灼会恋爱,会在他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是迟早的事。

  梁星灼是自由的,你亲口说过。

  你怎么可以不让他自由,周归与。

  周归与睁开眼睛,盯着白色天花板。

  拢共就几句话,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遍又一遍,如下咒一般。

  初八开学,进入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梁星灼也变得忙碌起来。

  高三下学期,三四五月各有一次大考,俗称一模二模三模,是全省统考,方方面面都会按照高考的标准来。

  通常情况,模拟考分数跟高考分数出入不大,极具参考性,高三老师、学生以及学生家长都很看重这三次考试。

  眼下距离三月底的一模只剩一个月。

  一开学,何道安就在班会上花了二十分钟强调一模的重要性,让他们收心、用心、专心迎接这次考试。

  班会结束,班上原本就分秒必争的学习气氛又绷紧了一根弦,下课时间都没几个人离开教室,一眼看过去都在座位上刷题。

  宋嘉航直呼受不了,拽着梁星灼和柳应白去走廊接水,透透气。

  “这样下去我非抑郁不可,一个个搞什么,又不是明天就高考了。”宋嘉航拧上瓶盖,从教室出来,嘴巴就嘚吧嘚个不停。

  梁星灼淡声说:“如果明天高考,大家就不会紧绷成这样了。”

  宋嘉航“啊”了一声,不解:“为什么?”

  “没有冲刺的余地,脚步反而会慢下来。”

  水接得差不多,梁星灼碰了下出水键,停止出水后还要流一会儿,他没着急把杯子拿走,等水流完,杯子正好接满。

  “我们现在就像生活在跑步机的履带上,不往前跑就会掉队,掉队到一定距离就会摔下去,不过……”话没说完,梁星灼余光留意到宋嘉航的表情,轻笑出声,“你干嘛,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

  宋嘉航脸如菜色:“阁下真是太会安慰人了,听君一席话,不想死的人都要去跳个楼。”

  梁星灼:“……”

  柳应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星灼白了爆笑的柳应白一眼,跟宋嘉航强调:“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还有转折呢!”

  柳应白笑得不行:“你可赶紧转吧,回头人都跳楼了你开始伸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

  梁星灼:“柳应白你的笑声吵到我了,请你闭嘴。”

  柳应白一边笑一边sorry。

  梁星灼无语!

  想跳楼那个还保留一丝生存欲望,追问梁星灼:“不过什么?”

  “不过,履带旁边有防滑边条,觉得累了不是只有停下掉队这个选择。”梁星灼对宋嘉航挑了挑眉,“你也可以站着看别人跑一会儿啊,还是俯视,爽吧。”

  宋嘉航的焦虑一下子被梁星灼抚平了。

  “爽!”

  宋嘉航冲梁星灼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出过书的,大作家说话就是有水平!”

  柳应白这会儿终于不笑了,听到这话,看向梁星灼,惊讶:“你出过书?”

  宋嘉航与有荣焉,抢先帮梁星灼回答上了:“出过,星星可厉害了,初二写的第一本小说就在网站火了,连载期有好几家图书公司联系他出版!”

  “可惜他那时候不懂行情,如果等完结再签约,稿费还要翻好几倍。”

  柳应白:“我靠,初二?天才吧你!什么小说,我去看看。”

  “悬疑小说。”宋嘉航报了个文名给柳应白。

  柳应白听完愣了愣,想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恍然道:“原来这书是星星写的啊,我表弟给我推荐过,他爱看悬疑,说这书的案子设计得特别牛逼,结局给他看哭了。”

  想着想着又是一声“我靠”,笑道:“如果他知道是初二学生写的,不知道要吃惊成啥样。”

  宋嘉航点头如捣蒜:“是很牛逼,你去看吧,写得特好!”

  “马上下单。”说完柳应白就要掏手机,被宋嘉航眼疾手快按了回去,“疯了你!走廊有摄像头。”

  柳应白遗憾松手:“那回教室下单。”

  梁星灼听两人这么夸,不好意思地插嘴:“你不用买实体,我回头把全文文档发你,用手机就能看。”

  柳应白不干:“那不是看盗文吗?我从不白嫖。”

  梁星灼无所谓:“没事,你不外传就行。”

  “不要,我要正版付费观看,这是对你基本的尊重。”柳应白扭头问宋嘉航,“首发哪个网站?”

  宋嘉航报了个网站名。

  柳应白记下:“那网站能打赏吗?就像短视频平台给主播打赏那种。”

  宋嘉航点头:“可以投雷,便宜的一块,最贵的一百。”

  梁星灼出声制止:“别给我打赏,浪费钱。”

  柳应白自有打算,转而问:“你还在写小说吗?”

  梁星灼摇头:“上高中就没写了。”

  宋嘉航可惜道:“我过年翻你专栏,预收下面还有读者哀嚎呢,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开新文。”

  柳应白更好奇了:“是学习太忙还是没兴趣了?”

  梁星灼却回答:“不想让自己分心,我没办法同时做好两件事,初二写完第一本文,我学习成绩降了很多。”

  柳应白本来以为问题是挺严重,结果宋嘉航悠悠补充:“冷知识,很多是指从年级第一掉到年级第十。”

  梁星灼莫名:“这还不多?”并反思,“我哥高一高二在排球社的时候,每天下午放学都要训练,时不时还请假去外地参加比赛,哪怕这样,他都从没考过年级第一以外的名次。我只是课后写个小说而已,名次就掉了这么多,跟他比,我差远了。”

  从没考进过年级前十的两人:“……”

  宋嘉航:“谢谢,又想跳楼了。”

  柳应白:“陪一个。”

  梁星灼以为被误会了,赶紧解释:“我真的不是在凡尔赛,你们可能不了解我哥,他是那种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满分的人,我不是……”

  宋嘉航拍拍两梁星灼的肩膀,打断:“你紧张什么,我开玩笑的,谁会觉得你在凡尔赛,不了解你哥还不了解你吗?你不一直这样,我早就习惯了。”

  柳应白也说:“我也习惯了,虽然没认识多久。”并评价,“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活得最用力的一个。”

  宋嘉航“哇”了一声,附和:“好贴切的评价!你也可以出书了!”

  被评价的本人却似懂非懂:“什么叫活得用力?”

  柳应白解释:“高自尊高要求,同时低认同感。别人完成一个目标收获成就感,觉得自己很棒,你完成一个目标获得落差感,因为你只会往上看,而这个世界永远人外有人,比如你的上面永远有你哥在,你哥是不可超越的,你一直追逐,一直追不上,你一直没认可过自己。”

  “梁星灼,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把‘差’这个字眼放在你身上。”

  “你看你在学习上这么拼,可我见你每次考了第一也不高兴。你总是马上去看自己丢了哪些分,复盘怎么丢的,看其他人丢没丢,你总是在责怪自己,别人是被外力pua,你是自己pua自己,就这么问吧,迄今为止,你有为自己感觉骄傲过吗?哪怕一次。”

  柳应白说完这些,上课铃也响了,三人顾不上闲聊,匆匆回班。

  这些话倒是在梁星灼脑中回响了一整天,让他产生了些许迷茫。

  他在回忆里找了翻找了一天,最后得出答案,没有。

  迄今为止,他一次也没有为自己骄傲过。

  初二写小说,成绩远超预期,签订出版合同那天他也开心过。

  可是第二天期末成绩下来,看见名次居然后退到年级第十,那份开心立刻被懊恼自责取代了。

  他很长一段时间活在名次后退的紧绷感里,哪怕后来考回年级第一也因为那次后退产生了一份质疑,直到现在还存在着。

  ——这次考第一了又怎么样?你下次还是第一吗?你又不是没后退过。

  而他确实做不到次次考第一,每失误一次,这份质疑就会加重一点,日积月累,变成压在他身上的一块石头。

  柳应白说他活得用力确实没说错,他不敢不用力。

  用力才这么个结果,不用力他会是什么样子,他想都不敢想。

  至少周归与为他用力的结果骄傲。

  比起让自己骄傲,他显然更渴望得到这个。

  捋顺逻辑后,梁星灼的迷茫感消失,第二天继续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市医院。

  年后第一次大查房结束,周归与被科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单独谈话。

  科主任跟周归与扯了三分钟的闲天,切入正题:“归与啊,医院今年上半年的医疗援助项目开始筹办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吧。”

  周归与放下纸杯,回答:“知道。”

  市医院每半年就会成立一个医疗队,前往帮扶的各个贫困县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医疗援助。

  援助期间条件艰苦,很少有医生愿意主动去,院方考虑到这点,在选定成员的时候也是尽量挑有晋升需求的医护。

  医院晋升考核有一项硬性条件,要求该人员至少三年内参与过一次医疗援助工作。

  “你上次参加医疗队是刚来医院那年吧,我记得。”

  “是的。”

  “归与,你是咱们医院特别优秀的人才。”科主任笑着说,“当初你拒绝京柏肿瘤医院的offer,到咱们医院来任职,又进了咱们科室,我那时候就想,这可是个好苗子,必须好好培养。”

  周归与客气道:“主任您过誉了。”

  “优秀就是优秀,不必谦虚。”科主任绕一圈又说回正题,“这三年你的工作成绩和科研成果,全院都有目共睹,再过两年,不出意外你一定是咱们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你自己的前途你也得上心哪,我昨天看了咱们科室这次参加医疗队的申请表,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周归与:“主任,我打算下半年或者明年再参加。”

  “但现在你手里没有科研项目,是最合适的时机。”科主任不紧不慢地问,“你推迟到下半年才参加,难道是觉得离晋升还有两年不必着急吗?”

  话里话外有指责周归与对自己前途不上心的意味。

  周归与并非如此,他思索片刻,实话实说:“主任,我弟弟今年六月份就高考了,我家的情况您也清楚,这个关键时期我不想留在他一个人备考,前往外地工作。”

  科主任顿了顿,在这之前倒是忘了考虑这一层。

  他面露了然,试着跟周归与出主意:“家里没有其他长辈可以暂时来照顾三个月吗?你弟弟高考固然重要,但你也有你的事业。”

  “没有。”周归与态度坚决,“主任您说得对,但是在紧迫性这一点上,我认为我弟弟高考才是第一顺位。”同时也领情,“谢谢主任对我的关心,工作方面我会继续全力以赴,不辜负院方对我的栽培。”

  一番话说得圆满周到,又没留出可商量的余地,绕是科主任还想再游说两句也找不到地方开口了。

  最后只能叹口气:“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周归与再次:“谢谢主任。”

  一周后,医疗队成员名单面向全院公示,公示一周会正式确认。

  领队是胸外科的一名年轻医生,比周归与大五岁,也是科室重点培养的人才,这两年能往上晋升。

  胸外科的人见名单上没有周归与的名字,纷纷感到惊讶。

  大家想法跟科主任一样,凭周归与的工作水平和科研成果,两年后晋升副主任医师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过就是走个流程,而流程中最重要的一项,医疗救援经验,今年上半年是最好的参加时间。

  如果等之后手里又来科研项目了,再去外地参加医疗救援,属于两头忙、两头耽误还两头丢不开。

  人群中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周医生弟弟六月份就高考了吧”,大家一下子又理解了。

  难怪不参加。

  弟控嘛,天大的事情当然也没弟弟的事情重要啦。

  一时之间,这件事情又变成医院工作人员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中午周归与去食堂吃饭,吃完出来,在架空层碰见秦彦,他在贩卖机前面买水。

  视线正正撞上,周归与正准备开口打招呼,没料到秦彦竟然先开了口:“这次医疗队你不参加?”

  去年接秦彦出院,两人在车上不欢而散后,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周归与不确定秦彦有没有对之前的事情释怀。

  姑且当作以前闲聊那样回答:“嗯,不参加。”也主动说了一句,算是礼尚往来,“我在名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挺意外的。”

  秦彦问:“意外什么?”

  “这次援助去平邑县,周边乡镇是靠海渔村,气候挺潮湿的,开春了蚊虫也多。”

  秦彦自嘲:“你是想说我娇气吧。”

  周归与想不到他会这样曲解,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想着你一贯害怕虫子,去平邑县应该很不适应。”

  这下轮到秦彦意外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倏地轻笑。

  “真受不了,你怎么就不是一个人渣呢。”

  周归与没听懂:“什么?”

  秦彦心知肚明,周归与只是在乎朋友,在乎朋友,所以记得朋友一贯害怕虫子,而不是拿他当什么特别的人。

  周归与只是人好而已。

  是他自作多情,忍不住拿这种不具备特定意义的好,作为自己万一是特别的一种依凭。

  直到现在还会一闪而过这种念头。

  已经被明确拒绝过了,秦彦不可能再舔狗到自爆,而是高傲道:“没什么,你不必知道。”

  周归与一时词穷。

  秦彦紧接着问:“你不参加是因为你弟要高考?”

  窗户纸都没有了,人都被拒了,他现在也懒得再爱屋及乌,跟着周归与叫梁星灼的小名。

  他的情况秦彦都清楚,周归与没什么好装的,直接承认:“是。”

  “你是不是……”

  秦彦才问了个开头就停下来,顿了几秒也不继续往下问,到此打住:“算了。”

  周归与又一头雾水:“我是不是什么?”

  “不想问了,没什么。”

  秦彦捏着水转身离开,不知道是说给周归与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最后来了句:“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周归与搞不懂秦彦突如其来的情绪,思考了几秒,没头绪便作罢,转身往反方向走,也回科室了。

  变动发生在名单公示期的第五天,周四。

  被任命为领队的年轻医生,他怀孕六个月的妻子突然腹痛进了急诊,在妇产科检查后说母体和胎儿情况都不太好,建议生产前住院保胎。

  年轻医生当天向科室说明了情况。

  他和妻子家里只有自己的母亲可以照顾妻子,其他至亲要么身体不好,要么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眼下他没办法撇下家人去外地工作,提出退出这次医疗援助。

  科室和院方了解情况后,于情于理都不好再让他参加了,从医疗队名单上划掉了他的名字。

  可是这么一来,领队的职位就悬空了,剩下的成员没有能够胜任领队的。

  退出的成员的胸外科的,这个空缺自然由胸外来补。

  科主任在科室里挑了一天,周五下班前也没物色到周归与以外的合适人选。

  资历够格的不必去更不想去,想去的不够资历,两头难全。

  实在没办法,科主任又找上了周归与。

  不同于上次,周归与这次再拒绝就只能科主任自己顶上了。

  但科主任都五十了,平邑县那个环境,五十岁的人怎么吃得消。

  周归与只好答应。

  心里琢磨着,平邑县离沽南三个小时车程,大不了像以前在京柏读大学那样,周末往返,生活上有邹姨照料,梁星灼年龄也比那时大,更不成问题。

  好好跟梁星灼说明情况,他会理解的。

  周归与这边一松口,科主任欣慰到不行,火速上报,连夜出了新名单,第二天重新公示。

  这种公益性质有利于医院形象的消息,向来是官网官博公众号视频号各发一遍,充分曝光,医院各个展板也会粘贴。

  考虑到梁星灼周六还要上课,周归与打算周六下了夜班,周日回家再跟梁星灼说医疗援助的事儿,免得影响他上课的心情。

  一模将近,周六只上半天课,下午的两节课全部换成了自习,课表上的科任老师会到教室守自习,方便学生随时上去问题。

  第一节自习结束,宋嘉航神神秘秘凑到梁星灼旁边,问他:“有个八卦,想听不想听?”

  梁星灼似笑非笑:“我如果说不想,你是不是会憋出内伤?”

  宋嘉航骂了一声靠,命令他:“那就赶紧说想!”

  梁星灼顺着他:“好好好,想听。”

  “最近到处都在传,只要冯植一模考过你,苏漫羽就跟他交往。”

  梁星灼听着荒谬:“假的吧,谁说的?”

  “我也觉得假,不过昨天有人去问了苏漫羽,你猜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苏漫羽说‘你还真觉得他能考过啊’。”宋嘉航连声“啧啧”,“这话说的,攻击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梁星灼没做评价。

  宋嘉航又说:“不过冯植这次搞不好真有东西,听说他整个寒假都在一对一补课,找的培训机构的特级教师,押高考题很牛的。”

  “还有你没发现他每节自习课都去问题吗?咖啡每天也喝老多,他是不是都不睡觉啊。”

  柳应白在后排听着,忍不住插话:“小宋你再说下去,咱们梁班长也不想睡觉了。”

  小宋捂嘴,连忙住嘴,改口:“梁班长我没有刺激你的意思,你莫要再卷自己了,请珍惜生命!”

  “……”

  梁星灼无语:“我没那么容易被刺激吧。”

  柳应白和宋嘉航同时看向他,一字未说,但怀疑的眼神仿佛都写着一句话:你没有吗?

  “……好吧,我是挺爱跟人较劲儿的。”梁星灼承认,不过!

  “但我不会走极端,该一点睡觉还是一点睡觉,他努力我也没闲着,没什么好不安的,各凭本事呗。”

  宋嘉航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柳应白持保留态度:“你别偷着卷然后哪天突然晕倒了。”

  梁星灼:“……我不至于如此。”

  柳应白:“你最好是。”

  梁星灼:“我就是!”

  这个八卦梁星灼原本听过即过,没太放在心上。

  下午放学,梁星灼帮何道安去教务处跑了个腿,再回教室,班上的人都走完了。

  梁星灼收拾好书包也准备走。

  周归与今天上夜班,一般六点多才从家里走,现在回去还能见他一面。

  过年到现在,他和周归与关系一直不冷不热不尴不尬的,话也说,也互相关心,但经常说几句就沉默了。

  忽然之间,他们除了日常的关心,开始不知道该跟对方再说些什么。

  但尽管如此,他也想每天见周归与一面。

  见过面,至少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他们的生活还有重复的部分,而不是只靠干巴巴的心理安慰。

  梁星灼现在就盼着一模结束,他考个好成绩,让周归与开心开心。

  说不定周归与一开心,家里的气氛就缓和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梁星灼走到楼梯口,迎面跟回教室取东西的苏漫羽碰上。

  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梁星灼继续上楼,苏漫羽继续下楼。

  擦肩而过后几秒,苏漫羽停下脚步,转身叫住梁星灼。

  梁星灼闻声停下,回头看过去,问:“怎么了?”

  苏漫羽抿抿唇,心一横,问他:“一模你肯定能考过冯植,对吧?”

  梁星灼当然是这么打算的。

  但他没有考前立flag的习惯,何况还是对关系一般甚至有点微妙的人。

  “分数没下来前,谁考过谁都说不准。”

  苏漫羽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说法有点强人所难,可是又很想在梁星灼这里要一颗定心丸:“冯植从来都没有考过你,上学期期末,总分也比你低27呢。”

  梁星灼想起宋嘉航下午说的八卦。

  试着问:“所以你真的答应了冯植……”

  “我没有答应!”苏漫羽连忙否定,解释,“我没有答应他!是他自己到处瞎说……”

  如此,梁星灼更奇怪了:“那你怎么不阻止他?如果你因此苦恼的话,比起指望我,阻止他更有效不是吗?。”

  “我……”苏漫羽犹豫了一会儿,如实说,“寒假我的狗差点在大马路上被车撞,是冯植救了它一命,我欠他个人情,他说实在想还就不要否认这个赌约……”

  梁星灼消化了几秒:“如果他真的考过我,你……”

  苏漫羽:“考过你,我也不可能跟他交往啊!我根本不喜欢他!我只是答应不否认,可没真跟他打赌。”

  梁星灼顿时感觉这个事情没那么荒谬了。

  “既然结果都是不会交往,冯植搞这么一出图什么?”

  苏漫羽烦得很,没好气道:“鬼知道他的,神经病一个,图个嘴瘾吧可能。”

  梁星灼中肯评价:“是挺神经的。”

  苏漫羽再次:“所以你一模一定要考过冯植!我不想他一直拿这个事说个没完,很烦……”

  梁星灼想了想,也只能说:“我会全力以赴的。”

  苏漫羽感激道:“谢谢你。”

  梁星灼:“不用谢我,我本来就会全力以赴。”想了想,补充,“倒是你,如果实在困扰,也不必受制于那份人情,本来就是冯植挟恩图报为难你。”

  苏漫羽顿了顿,对梁星灼笑了笑:“好。”

  “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苏漫羽走了两步,停下来,悄悄趴在楼梯栏杆往下看。

  梁星灼一层一层往下,在她视线里晃过一下又一下,直至底楼,再也看不见。

  苏漫羽垂眸,怅然出神。

  这个人哪哪都好,非要说哪里不好,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苏漫羽苦笑,下一秒就在心底反驳了。

  ——那点不好也算不上不好,只是没如她所愿罢了。

  梁星灼紧赶慢赶回到家,一开门,低头瞧见鞋柜旁边整齐放好的周归与穿的拖鞋,整个人愣住。

  再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

  周归与这就上班去了?这么早?

  “邹姨。”梁星灼匆忙蹬掉球鞋,只穿着袜子进屋,书包没摘直奔厨房,问邹姨,“我哥呢?”

  听见梁星灼声音,邹姨眼睛一亮:“星星你回来了,回来得正好!”

  梁星灼正纳闷,邹姨把旁边的饭盒往他手机一塞:“周先生上班去了,他接到医院电话说有病人,这不,出门着急忙慌的,我给他装好了饭,放在玄关呢,他都忘了带。”

  “正好,星星你跑一趟给他送去吧,灶上炖着汤,我走不开。”

  “好,我去送。”

  给周归与跑腿,梁星灼乐意至极。

  他把书包摘下来往客厅沙发一扔,回卧室拿了手机揣兜里,拎着饭盒又出门了。

  周归与这时候估计还在忙,没时间马上吃饭,梁星灼还是着急给他送到,在小区门口打了个车。

  坐车的时间,梁星灼翻了翻手机的未读消息。

  自从他和周归与不互相报备后,他放学回家收到的未读消息都变少了。

  消息没两条,翻完后,梁星灼见关注的公众号有新消息推送,闲着无聊点进去瞧了眼。

  快翻完的时候,翻到市医院昨天发布的一条推送。

  医院推送没什么好看的,梁星灼完全因为这是周归与的工作单位才时不时留意一下。

  标题是什么医疗援助项目公示名单,梁星灼点进去草草翻了翻,在呼吸内科那一栏看见了秦彦的名字,他手指一顿。

  几乎是下意识的念头——梁星灼好奇胸外科有没有周归与的名字。

  转念一想,梁星灼感觉不可能有。

  去年要出差半个月,周归与都是提前一周告诉他的,这什么援助项目,上面写着一去就是三个月,时间这么久,周归与不可能不打招呼就报名。

  不至于不至于。

  他们只是最近关系怪怪的,在周归与那里,他还不至于变成外人呢,哪能跟他先斩后奏。

  梁星灼一边这么想,一边又往下翻。

  翻到胸外科那一栏,看见周归与这个名字排在第一个,前面还有一个领队头衔时,梁星灼感觉忽然天将一道雷把他劈了。

  整个人是懵的。

  难以置信。

  无法理解。

  梁星灼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每确认一遍,心就变凉一点,直到司机提醒他该下车了,到市医院了。

  梁星灼“哦”了一声,打开车门下车,拎着饭盒,脑子空白往医院里走。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特别不真实。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从医院门口到胸外科这一路,梁星灼一共在三个展板上看见了同样的公示,上面都有周归与的名字。

  梁星灼甚至在门诊咨询台假装患者问了在岗的护士一嘴。

  “你好,打扰一下,我看见外面展板上的公示了,胸外科的周归与周医生最近要外派是吗?想问问他的门诊什么时候截止预约。”

  护士回答:“目前是暂定周医生要带医疗队去外地援助三个月,不过名单还在公示中,具体出发日期没定,门诊您现在还可以在平台预约。”

  梁星灼捏紧饭盒提手,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他对护士笑笑,表面不动声色:“好,谢谢。”

  护士:“不客气。”

  梁星灼怔怔往电梯口走。

  他觉得自己愚蠢得可笑。

  事实明摆着还不愿意接受,还执着认为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电梯口还没走到,倒是又被路过的路人提醒手机在响,他走神到恍然未觉。

  梁星灼掏出手机,垂眸一看,来电显示一个字。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