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在卫生间待了十来分钟还是不敢出去。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周归与。

  “星星, 你还没好吗?”

  周归与轻叩两下门,在外面问他。

  梁星灼神游天外的思绪被拉回来,又下意识慌乱起来, 手根本不脏,还是打开水龙头洗手, 一边洗一边回答门外:“快好了,马上。”

  门外沉默了几秒。

  梁星灼调小了水流, 放慢洗手速度,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周归与再开口,声音沉了些, 透着妥协意味。

  “如果你不想下楼吃饭, 我一会儿把饭给你端上来。”

  “……别洗手了, 再洗皮肤都要变皱了。”

  指腹已经开始起褶子的梁星灼:“……”

  他心虚地关掉了水龙头。

  紧接着,梁星灼听见脚步声渐渐从门外消失。

  周归与真走了?

  梁星灼咬咬牙, 终究抵不过愧疚, 硬着头皮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周归与的身影正正从房间看一闪而过。

  梁星灼追上去叫住他:“哥!”

  周归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梁星灼还穿着一身睡衣, 对上周归与视线的一瞬间好像触碰到什么滚烫的物件, 立刻撇开了,手也局促地搓着裤腿的布料, 从头到脚流露明明白白的尴尬。

  绕是意料之中的反应,周归与的心还是往下沉了沉。

  就算喝醉了,昨晚的事对梁星灼来说还是太难接受了。

  不管是出于弟弟的角度, 还是直男的角度,都是。

  周归与敛了敛情绪, 尽己所能给梁星灼递台阶:“你慢慢收拾,不下楼吃也没关系, 爷爷奶奶那边我会解释好。”

  梁星灼陷入纠结。

  他现在脑子很乱,确实很想在房间一个人躲一躲,谁都不见。

  可是……周归与呢?他会不会也是这样?

  他却没有躲,甚至成全他的逃避。

  想到这,梁星灼心一横,迈过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看着周归与说:“不用,我也想下楼吃,大年初一还没给长辈拜年呢。”

  周归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没等他反应过来,梁星灼已经回头往房间走了,同时:“哥你等等我,三分钟,我换个衣服跟你一起下去。”

  不断下沉的心忽然就托住了,平稳悬于半空。

  周归与嘴角漾开一抹笑,说好。

  等梁星灼换衣服的间隙,周归与去卫生间把脏衣篓拿到了阳台。

  他这间房间的阳台算是一个简单的洗衣房,有洗衣机和烘干机。

  冬天室外气温低,阳台用玻璃封死了,留了一道门可以打开,门推开,出去就是楼顶。

  梁星灼从行李箱里翻了身衣服换上,换完拉开了窗帘。

  隔着两扇玻璃门,梁星灼看见周归与在洗衣机前忙活。

  梁星灼拉开门,等走近了才发现,周归与往洗衣机里面放的衣服,是他们昨天穿的那一身。

  梁星灼隐约记得周归与那条黑裤子上面被他……

  “哥。”梁星灼臊着脸,上前按住周归与的手,低声说,“裤子别直接放洗衣机,先搓一下吧……”说到这,他想起还有毛衣,“毛衣也是……”

  周归与微怔,为梁星灼连这些细节都记得清楚而感到意外。

  过了几秒,他尽量语气自然地说:“我都搓过了。”

  “啊……”

  梁星灼松开周归与的手,脸色发烫,说话也磕巴了一下:“好、好的,那没事了。”

  一抬眼,晾衣杆上并排挂着的两条男士内裤进入视线,旁边还有两双白袜子。

  “……”

  梁星灼又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了。

  同时又忍不住脑补,昨晚他睡着后,周归与一个人在卫生间洗内裤的样子。

  估计冷着一张脸?可能还有点无语?

  不知道有没有脸红……

  想着想着,梁星灼竟然觉得不是那么尴尬了,心头像突然打翻了一个蜜罐,淌出一丝丝甜。

  梁星灼抿抿唇,想把笑意压下去,结果适得其反,反而笑出了声。

  周归与停下手里的活儿,抬眸,神情莫名:“你笑什么?”

  梁星灼双手背在后面,佯装欣赏四周风景,眼珠子滴溜滴溜转。

  “开心呗,开心就想笑。”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周归与明显感觉到梁星灼周围的气场放松了下来,潜移默化也影响了他。

  周归与也轻笑了一声,继续干活儿。

  梁星灼被他笑声吸引,也问:“你在笑什么?”

  周归与学他:“开心呗,开心就想笑。”

  “……”

  梁星灼怔了怔,失笑。

  评价他:“学人精。”

  最后一件衣服放完,周归与合上门盖,挺腰站直,偏头看他:“不给学吗?”

  又来了。

  正值凛冬,外面冰天雪地,可是他一跟周归与对视,不到三秒就感觉进入了盛夏。

  烈日当头,蝉鸣不绝,热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他无处可逃。

  梁星灼垂眸,小声嘟哝:“学都学了还问……”

  周归与又是一声轻笑。

  如羽毛在梁星灼心上扫过,刚觉得痒,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感觉就散了,余下淡淡的意犹未尽,以及似有若无的怅然。

  周归与往洗涤剂格子里倒了洗衣液,按下启动键,让洗衣机自己在这里工作,他跟梁星灼说:“走吧,下楼吃饭了。”

  梁星灼点点头,说好。

  走到电梯间,梁星灼想起这都中午了,有句话还没跟周归与说。

  “哥。”

  梁星灼叫了周归与一声。

  电梯门打开,两人前后脚走进轿厢。

  等周归与按了楼层键,朝他看过来,梁星灼才把后半句说完:“新年快乐。”

  周归与顿了顿,也对他笑道:“新年快乐,星星。”

  电梯抵达一楼。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煮水饺的香味。

  梁星灼本来不觉得饿,一闻到这股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

  昨晚吃的年夜饭半夜吐干净了,他的胃已经空了好久。

  第一锅饺子出锅有一会儿了,亲戚们都吃上了,没等他俩。

  杨佩书注意到哥俩从电梯里出来,嘴上数落道:“你俩昨晚抓贼去啦,睡到这么晚才起,都不饿啊。”

  却又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起身去厨房给哥俩下饺子。

  提到昨晚,哥俩表情都有些许微妙。

  周归与扫过双胞胎一脸揶揄的表情,与其被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的坏水泼一身脏,不如主动说开。

  “星星昨晚不舒服,一直吐,我们都没怎么睡。”

  周归与拉开椅子让梁星灼先坐,人跟着杨佩书进了厨房,问:“还有牛奶吗?我热一杯给星星喝。”

  “有,不过这马上煮饺子了,还喝什么牛奶呀。”杨佩书一边给他拿牛奶一边问,“星星怎么吐了?”

  “喝酒喝的。”

  周归与从橱柜拿了一个干净碗,接过牛奶,用剪刀剪了一道口,把牛奶倒进碗里,放微波炉加热两分钟。

  等热牛奶的间隙,他解释了一嘴:“面食太扎实了,直接吃胃受不了,一会儿又得吐,先喝点牛奶垫垫。”

  祖孙俩说话都没避着人,其他亲戚听到,纷纷关心起梁星灼。

  “罪魁祸首”舅公也在其中:“星星你这酒量不行啊,舅公跟你说,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多喝就能喝了。”

  梁星灼现在听到酒这个字都脑瓜仁疼,他干笑两声掩饰尴尬:“还是您厉害。”

  双胞胎奶奶凑上来问:“还难受不,星星?要不给你熬点稀饭吧,今天中午吃饺子就拌了点凉菜,没啥吃的。”

  梁星灼摆手婉拒:“不用了张婆婆,我跟着吃饺子就行,闻着可香了,我也怪馋的。”

  “行,那给你煮软乎点儿。”

  说完,她也去厨房帮忙煮饺子了。

  周归与端着热好的牛奶出来,放在梁星灼面前:“烫,吹着喝。”

  梁星灼仰头冲他笑了笑:“谢谢归与哥。”

  周家人都在,他便改了称呼。

  周归与五味杂陈地“嗯”了一声。

  梁星灼在周家人面前始终绷着一根弦,片刻放松不下来。

  周归与拉开椅子在梁星灼身边坐下,舅公在还大肆宣传自己的“酒量学”。

  趁着舅公喝饺子汤的功夫,周归与趁机插话,问:“舅公,你昨晚给星星喝的酒是什么酒?”

  “那酒可是好东西。”舅公挑眉,“咱们男人喝了最好,怎么,你也想尝尝?”

  周归与:“没有,我好奇成分。”

  舅公调侃他:“嘿,你这小子,还成分,做医生做出职业病来了,整些洋词。”

  周归与无奈:“舅公。”

  “好了,不扯闲了。”舅公放下筷子,掏出手机,虚着眼睛看屏幕,“成分我记不住,太多了,是棋友给我的偏方,我照着酿的,方子我发给你。”

  “好。”

  “发过去了。”

  “收到了。”

  舅公收起手机,笑得意味深长:“你是不是想回家自己试试?”

  周归与更无奈了:“我没兴趣,我是怕你这个酒不安全,喝了伤身。”

  “怎么会,我那个棋友酿酒好多年了,还拿到外面卖。”

  “有营业执照吗?”周归与认真地说,“很多自酿酒度数非常高,远远超过人体可以饮用的标准,还有一些酿酒成分相克,人喝了对身体有伤害。喝酒最好买商品酒,至少商品酒是经过严格审批才在市场上流通的,度数也明确。”

  周归与是家里的高材生,如今又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他说话在家里素来有信服力,三言两语,舅公就变口风了,紧张兮兮地问:“啊……这么严重,那归与我不会有事儿吧?那个酒我喝了好一阵了。”

  “你不要再喝了,等我回头拿方子问问在中医院上班的同学。”保险起见,周归与还提议,“你那个酒还有吗?我带点回沽南,托朋友找机构检验一下。”

  “好好好!”

  “还有,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啊。”

  说完,舅公着急忙慌站起来,饺子都不吃了,上楼回房间拿酒。

  舅婆在旁边无语,跟周归与说:“归与,还是你说话管用,我们平时跟他好说歹说不要整那玩意儿,他根本不听。”

  周归与笑道:“人上了年纪容易固执,正常的。”

  舅婆歉意满满看向梁星灼:“星星多半就是喝那个破玩意儿喝吐的,遭罪了孩子,这大过年的,唉。”

  如果真的只是喝吐就好了……

  梁星灼偷偷在心里说。

  明面上:“不至于啦,是我自己酒量不好,昨天过年高兴一下子喝太多了。”

  舅婆愧疚叹气。

  “饺子来咯。”

  杨佩书和双胞胎奶奶端着刚出锅的饺子出来,放在周归与和梁星灼跟前儿。

  “星星,你面前那盘煮得软些,你吃那盘。”

  梁星灼懂事道:“好,谢谢张婆婆,你和杨奶奶也坐下来吃吧。”

  “我们吃得差不多了,你俩趁热吃。”

  牛奶这会儿不烫了,梁星灼咕噜咕噜喝完,拿起筷子吃饺子。

  吃完午饭,大人们开始发压岁钱,小孩儿们拜年。

  梁星灼名义上算周家的小孩儿,自然也有他一份。

  拜完年,梁星灼的荷包被塞得鼓鼓囊囊。

  他偷偷在心里合计,回头把这些钱都存起来,算作之后还给周归与那二十万的其中一小部分。

  “我那份回房间给你。”周归与凑近,跟他耳语。

  梁星灼说:“我都成年了,哥你今年就不给我了吧。”

  他是不想多花周归与的钱才这么说,这话听到周归与心里却变了味,特别是经过昨晚之后。

  “成年了什么都变了吗?我不是你哥,你也不是我弟了?”周归与情绪不明地问。

  梁星灼怔怔,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多……”

  “给到你结婚吧。”周归与淡声打断,“等你结婚了,我就不给你压岁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