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先把梁星灼送到了小区门口。

  他要回家拿东西, 不想柳应白在这里干等。

  下车前,梁星灼主动跟他说:“你先去学校,不用等我了。”

  柳应白摁亮手机屏幕, 扫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才打铃。

  他干脆地说:“时间来得及, 我等你,你赶紧去。”

  客气来客气去的更浪费时间, 梁星灼道了声谢,说自己尽快回来,下车走了。

  柳应白在打车app上点开司机的头像, 给他打赏了一百块钱。

  “师傅, 我朋友回家拿东西, 等他几分钟。”

  司机收了一大笔打赏,别说等几分钟了, 等一小时都没问题。

  “好好好。”他喜上眉梢, 连声答应。

  梁星灼快走加小跑赶回了家,从电梯出来按门铃的时候, 呼吸还没喘匀, 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有点红。

  有人等, 要是还像平时那么慢慢走就太不礼貌了。

  周归与给他打开门。

  梁星灼进屋,匆匆叫了一声哥,球鞋一蹬, 拖鞋都懒得穿,人直奔卧室, 火急火燎的。

  像一阵风从周归与身边吹过。

  有香味的风。

  周归与看了眼客厅时钟,时间还来得及, 需要抓点紧,到还不至于这么着急忙慌。

  他弯腰拿起梁星灼的拖鞋,走到他房间,放在他脚边。

  “鞋穿上。”

  梁星灼在一堆书里翻今晚要交的试卷:“没事儿,有暖气不凉。”

  嘴上这么说,还是挪了挪脚把拖鞋穿上了。

  对于周归与的关心,他一向领情。

  “时间还够,不用急。”周归与帮他把找出来的作业放进书包,轻声安抚。

  “我朋……小航在小区门口等我,我不想让他等太久了。”

  好险,差点说漏嘴。

  梁星灼暗中用余光观察周归与的神情,不像察觉到他嘴瓢的样子,小小庆幸了一下。

  周归与“嗯”了一声,没有拆穿梁星灼,而是问他:“卷子找到了吗?”

  梁星灼翻到最下面,抽出一张卷子,翻过来一看,笑了:“找到了,就这张。”

  说完往书包里一放,拉上拉链,背好。

  “那我走了,哥,三明治呢?”

  “装好了,在玄关放着。”

  梁星灼冲周归与笑笑,甜甜的:“谢谢哥。”

  穿鞋的时候,梁星灼不忘关心周归与:“你晚饭吃什么?”

  从梁星灼一进屋,周归与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陌生的香水味。

  清淡的水果味儿,偏甜,女性/爱用的香型。

  说话这会儿功夫,闻着闻着,陌生感褪去,周归与倒觉得这香味有些熟悉了。

  科室有个快出院的的女病人,一个大学生,比梁星灼大不了两岁,小姑娘每天没事就化妆玩儿,查房总能在她床位闻到这股香味。

  查房就几分钟,香味闻过就过,梁星灼出门了大半天,几个小时身上沾点味道其实很正常。

  “……哥?”

  梁星灼鞋都穿好了,准备走了,还是没听见周归与吱声,一回头发现他在发愣,梁星灼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周归与这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不理。”梁星灼奇怪地问。

  周归与把装着三明治的袋子递给他:“没事,拿着吧,里面我还放了两盒牛奶,路上慢点儿。”

  梁星灼接过,应了声好,没多想。

  关门前,梁星灼探头问了声:“哥,晚上能来接我放学吗?”

  周归与笑了笑,有求必应:“可以。”

  梁星灼直呼太好啦,带上门,欢天喜地地走了。

  家里又只剩下周归与一个人。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脑子里过了很多念头,该有的、不该有的,也有许多想问梁星灼但没问出口的话。

  最后他一并清除,安慰了自己一句——至少他现在还期待你接他放学。

  你在他的世界里不是完全失去了一席之地。

  距离晚自习打铃还有三分钟,梁星灼和柳应白一起进了教室。

  宋嘉航早就到了,正在跟前桌闲聊天。

  梁星灼从他身后走过,宋嘉航一下子就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

  他凑近梁星灼,嗅了嗅,惊讶道:“你喷香水啦?好香啊身上。”

  梁星灼浑然不觉,经宋嘉航这么一提,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还真是。

  下午在工作室有人不小心把香水打翻了,洒了些在他外套上,小年拿到卫生间帮他搓洗了一下,又用吹风吹过,他以为没什么味道来着。

  看来是闻习惯了。

  梁星灼含糊回答:“没,不小心弄上的。”

  宋嘉航没被糊弄过去:“这香味是女生用的吧?你家又没女的。”

  梁星灼一时被他问住,卡了壳。

  柳应白及时帮他解了围,拍拍宋嘉航的肩膀,问他:“小宋,有糖没?”

  宋嘉航的注意力被转移,摸摸兜:“口香糖要不要?”

  “要。”柳应白朝他伸出手。

  宋嘉航掏出一片递给他:“你又不戒糖啦?”

  柳应白接过来,拆了包装扔嘴里,嚼一嚼,懒懒散散地说:“不戒了,糖分是快乐源泉,再说我已经这么完美了,给普通人留点活路吧。”

  宋嘉航无语:“如果自恋要判刑,你已经牢底坐穿。”

  柳应白轻笑。

  两人闲聊几句,话题渐渐被扯开了,宋嘉航不再关注他身上的香水味。

  梁星灼暗暗朝柳应白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柳应白冲他笑了笑,示意没关系。

  跟柳应白一起拍女装写真这件事本身,对梁星灼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丑事,告诉宋嘉航也无妨,之所以瞒着,是他不想让宋嘉航知道自己在凑钱。

  一旦宋嘉航知道了,肯定会想办法帮他的,唯独这件事,他不想让人帮忙。

  周归与花在余科身上的二十万,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还给周归与。

  这是他的诚意,更是自己长大了,也有能力保护哥哥的小小证明。

  上课前,梁星灼又闻了闻自己身上,换了一个环境,香味是挺明显的。

  他不禁开始揣摩周归与之前有没有闻到。

  应该没有吧?闻到肯定早就问他了,就像宋嘉航一样。

  梁星灼松口气。

  周归与远没有宋嘉航好糊弄,如果他也问起来,自己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梁星灼收到一条周归与发来的微信。

  [医院有病人叫会诊,我得去一趟,晚上不能接你放学了,抱歉]

  梁星灼见怪不怪,懂事回复:[没关系,我自己回家,你晚饭吃了没?]

  周归与再回复他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吃了]

  [有手术,别等我,门窗关好,按时睡觉]

  梁星灼回了他一个好。

  放学走进小区,梁星灼余光注意到公布栏贴了新的东西,他以为是什么停水停电通知,特地看了眼。

  原来是附近几个社区合办了一个流浪小动物救助协会,正在面向社会募捐善款。

  梁星灼掏出手机关注了海报上的公众号,本来只想着回头捐点儿,走了几步忽然灵光一现!

  周归与卡里那笔钱要挪出来,肯定得惊动他本人,银行卡绑的他手机,回头扣款短信也要发他手机上。

  眼下这不是现成的借口吗?

  梁星灼连忙走回去,对着海报拍了张照,然后打开微信,编辑好现想的说辞,选中照片,一起发给了周归与。

  []

  [哥,我想给这个救助协会捐款]

  [正好你给我的那张卡上还有一笔钱,我准备全捐了]

  周归与在做手术,梁星灼没等他回,收起手机回了家,该干嘛干嘛。

  另一边,市医院。

  傍晚沽南绕城高速发生了连环车祸,伤亡惨重,伤者分别送往最近的几家三甲医院救治。

  市医院规模大,接的病人最多,急诊和几个外科忙得连轴转。

  周归与刚吃完晚饭就接到急诊电话,说有患者情况特别紧急棘手,让他马上回医院。

  他赶到急诊的时候,神经外科和妇产科的主任也在,两人皆一脸凝重。

  周归与挨个打了招呼。

  “小周来了。”

  妇产科的廖主任是行业内德高望重的前辈,见周归与来,凝重的神色多了一丝希望。

  “你先看看患者吧。”

  “好。”

  周归与走上前,亲眼目睹病人情况那刻,脑中一片空白,呼吸骤停,紧接着是泄洪般朝他涌来的记忆碎片。

  两名患者被侧身放置于病床上,男在后女在前,女患者腹部凸起,是名孕妇,连接两人是一根钢管。

  钢管牵扯两名患者诸多动脉血管,急诊只能做最基础的消毒止血处理,不敢擅动钢管分离患者,怕损害脏器或者动脉,造成大出血死亡。

  接诊医生已经在旁边为他说明起病人基本情况。

  “两名患者是夫妻,男患者37岁,女患者33岁,两人都没有基础病,女患者妊娠已经32周。”

  “两人在车祸中被钢筋贯穿胸腔,男患者脑部还受过重击,脑ct显示有血块,需要手术,这是片子。”

  ”女患者这边胎儿胎心较弱,随时可能胎停,廖主任的建议是终止妊娠,剖宫产先取出胎儿,再做胸腔修复。”

  周归与强行赶走那些记忆碎片,让自己保持冷静。

  他接过同事递过来片子和病例,快速过完一遍,看着两位科主任说:“两个患者都需要开胸,我可以做这两台胸腔修复,但他们身上的两种手术都要连着做,除了妇产科和神经外科,还要叫上心外,患者伤口的位置离心脏太近了。”

  接诊医生补充:“打过电话了,心外马上就来人。”

  说完,神经外科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男患者的脑部手术我亲自做,胸腔修复这边,周医生,我希望由你主刀。去年跳楼自杀,最后挂树上,胸腹被树枝贯穿的病人,创伤面积比这个还大,伤情更复杂,当时你们科主任看了都说没辙,是你坚持要做,那个病人才捡回一条命,那台手术视频我也看过,你虽然年轻,但技术值得信赖。”

  周归与谦逊道:“您过誉了,谢谢吴主任。”

  旁边的廖主任听完立刻就不依了:“吴主任你这话说的,女患者这边情况一样紧急,没有技术优秀的胸外大夫配合我做剖宫产,孕妇胎儿都保不住。”接着不容商量地指定周归与,“小周,你来做女患者的胸腔修复,一会儿跟我上手术台。”

  吴主任皱眉:“廖主任,话是我先说的,病情都一样紧急,你不好这么跳出来抢人吧,胸外科不止周医生一个大夫。”

  “什么叫抢人?人命关天,胸外是不止小周一个大夫,但除了小周没人有这技术。”

  “廖主任你……”

  “两位主任。”周归与出声打断两人的争执,想了个折中办法,“两个患者的手术我都可以做,给我提供一个时间差就行。”

  吴主任不解:“什么时间差?”

  廖主任思索片刻反应过来,试着问:“你的意思是,这两个患者的胸腔修复一个先做一个后做?”

  周归与“嗯”了一声:“是的。”

  “比如男患者那边先做脑部手术,女患者这边先做胸腔修复,或者反过来,具体办法还得由二位商量决定。”

  不失为一种思路。

  这时心外的医生也来了,几个人快速商量之后,认为周归与的建议可行,第一时间联系手术室安排手术。

  最后定的方案是女患者先做剖宫产,男患者先做胸腔修复。

  不管先做哪边,第一步都要先分离患者,把连接两人的钢管从中间锯掉,为此,特地找了两个体格壮、手又稳的外科医生来扶钢管,确保操作过程中的稳定。

  术前刷手。

  吴主任刷完先进了手术室,留下周归与和廖主任两个人。

  廖主任冲洗完最后一步,手从水龙头移开,水流中断,同一时间,她叫了周归与一声。

  “小周。”停顿几秒,她有些担忧地关心,“这两台手术,你……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来完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