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归与脸色微变, 跟她确认:“呼吸内科的秦彦?”

  护士:“对,秦医生坚持不通知家属,自己签的手术同意书, 普外那边想着你们是老同学,所以跟你说一声。”

  “好, 谢谢你。”

  “不客气,你快去瞧瞧吧, 人还在急诊,一会儿就该往手术室送了。”

  值班护士还有工作,通知到位就回岗位了。

  周归与转道往急诊的方向走, 一看手机, 电话还没挂。

  他刚开了头:“星星, 你……”梁星灼就抢过他的话,主动说, “我都听见了, 你赶紧去吧,明天再说。”

  周归与顿了顿, 叮嘱他:“好, 你也睡觉,已经很晚了。”

  “嗯, 好。”

  电话挂断,梁星灼设置好闹钟,关了台灯, 闭眼睡觉。

  急性阑尾炎,还要手术……

  温泉之行后, 梁星灼对秦彦的看法已经不似从前,不过一码归一码, 听见认识的人生病,还是免不了担忧。

  肯定没事的。

  梁星灼默默在心里祈祷。

  医院这边。

  周归与一进急诊,还没走到护士站,路过的同事一见到他就说:“周医生,你来看秦医生的吧,他在二病区32号床。”

  其实泡温泉那晚,秦彦一大早离开后,大半个月过去,他们都没见过面。

  虽说在一个医院上班,但科室不同,再加上一些人为,不碰面并不是难事。

  秦彦有意躲他,他也没主动找秦彦。

  他们都不知道跟对方说些什么,索性冷着,躲着。

  这些微妙变化别人自然察觉不到,这不,秦彦一生病,作为医院里跟秦彦私交最深的朋友,大家第一反应还是马上联系他。

  将近十年的交情摆在这,今晚事发突然,似乎也在间接提醒他们,变化已经存在了,躲是躲不掉的,变化也不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变回去,他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切。

  周归与按照同事说的,在二病区找到秦彦的床位。

  急性阑尾炎确定手术后,在手术前可以用一些止痛药,药效大概已经发作了,秦彦只是看起来虚弱,没有疼得身体蜷缩,虚汗连连。

  “感觉怎么样?”

  周归与拿过秦彦床头的病历本翻看,指标数据挨个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秦彦怔愣片刻,垂眸道:“还好,没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我没让他们叫你过来。”

  周归与把病历本放回原位,单手插在白大褂衣兜里,看着他问:“我知道,普外那边说你坚持不通知家属,为什么?”

  “我爸妈去国外谈生意了,再说就一小手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秦彦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小,周归与留神细听才听清他说了什么,同时理解了他为什么不让通知。

  秦彦家里一直希望他继承家业,对他做医生这个事情很不支持。

  急性阑尾炎跟做医生之间本身没有任何关系,不过这个事情要是被秦彦父母知道了,肯定会用来借题发挥,劝他辞职。

  周归与转而问:“那程诉他们要不要说?”

  秦彦摇头:“不了,大家都挺忙的。”提到朋友,他抿抿唇,也对周归与说,“你也去忙吧,我让他们帮我找护工了。”

  周归与自有打算:“我暂时不忙,一会儿送你进了手术室我在再回科室。”

  秦彦欲言又止,看了他好几秒,最终只说了句:“……随便你。”

  没两分钟,秦彦的管床医生过来做术前问询,问询结束就准备进手术室了。

  周归与按照自己说的那样,把秦彦送到了手术室门口。

  他不负责这台手术,只能止步于此。

  周归与松开病床的扶手,宽慰秦彦:“进去吧,睡一觉就结束了。”

  秦彦没什么力气地扯扯嘴角:“我也是医生,不用跟我走流程。”

  “也对。”

  周归与目送秦彦进了手术室,等门上的提示灯亮起红光,他抬手看了眼腕表,记了个时,回科室接着上班。

  秦彦的手术做了两个小时,凌晨三点多被送到了普外病房。

  周归与手上有工作,等早上查完房、交了班才去病房看他。

  四点多麻药劲儿就过了,秦彦清醒了四五十分钟,精神不振又睡了过去。

  周归与问了问管床医生他的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后,跟秦彦的护工交待了几句,下班回家了。

  中午放学回家,周归与还在卧室补觉,梁星灼没叫他起来吃饭,让邹姨把饭菜留了一份,放蒸箱保温,方便他睡醒吃。

  午饭吃完,梁星灼也回卧室午睡。

  两点闹钟一响,他翻了个身摁掉,没马上动弹。

  两点零五分和两点十分还有两个闹钟要响,他一般要赖床赖到两点十分那个闹钟响完再起,火烧屁股洗个脸,匆匆忙忙出门,踩着铃声进教室。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周归与在家的时候。

  “还不起,要迟到了。”

  周归与走进梁星灼的卧室,弯腰,推了推他的肩膀,把他叫醒。

  梁星灼艰难地睁开眼睛,睡意惺忪跟他说:“你醒了,饭在蒸箱,去吃……”

  自己都半梦半醒的,他还没吃饭这事儿倒记得清楚。

  周归与笑了笑。

  下一秒,眼看梁星灼又要睡过去,周归与无奈地把他拉起来。

  一只手托着他的背不让他再往回倒,一只手捏了把他的脸,轻声叫他:“你起床我就去吃,快起。”

  结果梁星灼跟软骨动物似的往他胸膛倒。

  周归与有健身的习惯,肌肉练得漂亮紧实,尤其是胸肌,手感别提多舒服,梁星灼趁机蹭蹭,边蹭还像小狗一样嗅嗅。

  周归与补觉前洗过澡,身上还残留沐浴露的香味,干净清爽。

  “你洗澡了。”

  梁星灼吸吸鼻子,脸颊在他胸肌上蹭来蹭去,舒服地眯起眼,像吃饱喝足在窝窝里晒太阳的小猫。

  他慵懒评价:“我哥真香。”

  周归与顿时从尾骨涌上一阵酥麻,似电流以光速般窜过,喉咙收紧,心跳加快,怀里的梁星灼宛如烫手山芋,他慌乱地将他推开。

  “别闹了赶紧起来洗把脸你该去上学了。”语速也飞快。

  说完这句话,周归与站起来,脚步匆匆离开了梁星灼的卧室,近乎落荒而逃。

  梁星灼瞌睡劲儿还没散完,坐那愣了半分钟才慢吞吞下床,根本没注意到周归与的狼狈,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洗脸。

  而周归与,从餐桌拿了个玻璃杯,打开冰箱,用小冰铲舀了足足半杯的冰块,去厨房就着这些冰块灌了两大杯水,仍然感觉口干舌燥。

  周归与捏着杯子,失神望着虚空处,丢了魂儿似的,视线没有焦点,眼前全是梁星灼蹭他时那张脸。

  皮肤白里透红,眼神天真,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唯一的欲望就是靠近你,享受与你靠近的每一秒。

  这还不够,画面还在放大,不断放大……画面细致到能看清他的眼睫毛,浓黑,上翘。嘴唇红润饱满,舌尖舔舔,唇瓣泛起水光。

  我哥真香。

  经这张嘴说出来的话,也在耳边反复回响。

  听觉视觉双重冲击,无名邪火在他身体了胡乱打窜,直逼下腹。

  受欲望驱使,周归与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兴奋,随即理智横插而入,强势地带着他追溯源头,意识到源头是谁那刻,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荒唐瞬间取代了兴奋。

  他的脑子乱成一滩浆糊,没法思考,湿淋淋站在迷雾中,无措感远远超过初二暑假意识到自己是个同性恋。

  梁星灼洗完脸,来厨房接水,见周归与站在这里发愣,手里拿的杯子里竟然还放了好几个冰块。

  “好哇,被我发现了吧!你平时还说我呢,结果自己加冰块加得比我还多!”梁星灼借机指指点点,反向教育。

  周归与回过神,怔怔地“嗯”了一声,一个算不上回答的回答。

  接着把冰块倒进了水池,打开水龙头冲洗杯子。

  看似寻常的动作,隐约透着刻板僵硬。

  梁星灼以为周归与被他当场抓住小辫子,面子上挂不住,马上见好就收。

  贴心的小孩儿是不会让家长下不来台的。

  梁星灼接了半杯温水喝掉,转而问起秦彦的情况:“秦彦哥怎么样了?”

  周归与关掉水龙头,抽了张厨房纸巾擦杯子上的水珠,有意不看他。

  “手术很顺利,住院观察几天就没事了。”

  梁星灼听完松口气:“那就好。”随后征求周归与的意见,“要不然我明天中午去医院看看他?”

  周归与想了想,回答:“不用,一个小手术,他连父母都没通知。”

  梁星灼惊讶:“啊?为什么?他父母不是也在沽南吗?”

  “最近不在,去国外了。”

  “那程诉哥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合着就周归与一个人知道……

  梁星灼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么个念头,感觉挺微妙,就跟之前一开副驾车门发现秦彦坐在上面一样。

  梁星灼努力忽视这份微妙感,他不想跟病人计较这些,也自己跟自己讲道理,秦彦跟周归与是同事,在工作的地方做手术,不可能瞒得过对方,周归与知道太正常不过了。

  既然程诉他们都不知道,梁星灼便不执着亲自去探病了,只不过心意还是要表示的,毕竟是周归与的朋友。

  跟周归与相关的一切人和事,他都习惯了面面俱到。

  梁星灼退而求次:“那我订一束花,回头你去医院帮我带给他吧。”

  周归与知道梁星灼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周到,做了比不做更让他舒服,他也选择尊重,非必要不会干涉。

  “好。”

  梁星灼探头看了眼客厅的挂钟,再不走真的要迟到了,马上放下杯子。

  “那我上学去了,你记得吃饭。”

  周归与跟着梁星灼走到玄关,顺口叮嘱:“嗯,你慢点儿,下了雪路滑。”

  梁星灼穿好鞋,跨出门:“知道啦。”

  周归与眼见他进了电梯才关上家门。

  回到厨房,周归与把梁星灼喝过水的玻璃杯也洗了,擦干水分,一并放回餐桌。

  梁星灼一走家里就显得冷清,空空荡荡没有人气。

  周归与把邹姨留的饭菜从蒸箱里拿出来。

  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明明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进食,周归与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他心里有事儿,一个不敢仔细琢磨又无法将其抹去的事儿。

  这事儿像石头悬在心上,沉甸甸的,摇摇欲坠,每分每秒牵扯他的情绪和道德。

  周归与食不知味地吃了个虾仁,余光注意到旁边放杯子的托盘。

  四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放在一起,都透亮干净,连他也辨认不出哪个是自己用过的,哪个是梁星灼用过的。

  如果人类的情感也能这么清洗、抹去、回归原位,那该有多好。

  他下意识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