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和周归与往他停车的地方走。

  周围学生来来往往, 谁都没开口说话。

  梁星灼脑子转得飞快,琢磨怎么应对周归与接下来的问题。

  他大中午没在家午睡,电话打不通, 手机还摔烂了,这一切在周归与那里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完全撒谎的话……那就编自己去自习室学习了, 手机是不小心掉在地上摔烂的?

  不行不行。

  动机和巧合都太生硬了,不符合他一贯的行动轨迹, 他和周归与太了解彼此,这种生硬的谎言无法说服对方,盘问两三句准露馅儿。

  还是得半真半假掺着说。

  梁星灼想得专注, 根本没留意到鞋带散了, 还是周归与突然拉他胳膊, 一股力里把他拉到树下,刚站稳就听见周归与说:“别动。”

  声音竟然不是从头顶传来的。

  梁星灼顺着声音往下看, 瞧见了周归与头顶的发旋。

  从第一次见面, 周归与就比他高,一起生活这么久, 他面对周归与难得还有新奇的视角。

  “鞋带散了没感觉吗?”

  周归与的手太好看了, 细长且骨节分明,手背青筋随动作起伏, 普普通通系个蝴蝶结也那么赏心悦目。

  梁星灼盯着周归与的手,不走心地“嗯”了一声。

  “都差点踩到了,还没感觉。”

  周归与对梁星灼的马虎劲儿感到无奈, 特地把蝴蝶结系紧了些。

  梁星灼被周归与照顾得太舒服了,在他准备站起来前, 把另外一只脚伸过去,晃了晃一点没松的鞋带, 使唤他:“这边也帮我系一下。”

  周归与似笑非笑的:“你倒是不客气。”

  梁星灼偏头,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客气?”

  周归与捏住鞋带往外一扯,重新给他系,笑得没脾气。

  “你怎么不说话?”梁星灼明知故问,还动了动脚,原本快系上的蝴蝶结被他这么一动全松了。

  周归与抬头扫了他一眼。

  梁星灼立马卖乖:“我不动了,我保证。”

  周归与低下头,重新给他系上。

  系完鞋带,他注意到梁星灼裤腿上的浅棕色水点子,奇怪问道:“你裤腿上弄的什么?”

  梁星灼顺着往下看,瞥见那些水点子时,内心暗叫不好。

  柳应白在网吧砸的那罐可乐溅了一地,当时情况太混乱,哪顾得上注意裤腿有没有受波及。

  梁星灼犹豫的功夫,周归与已经站起来了。

  周归与见梁星灼这点事儿都犹豫半天,迟迟解释不出来,更加笃定他今天没在家午睡是别有名堂。

  两人又走了几步,来到车前。

  “车里聊。”

  说完,周归与已经绕过车头,先坐进了驾驶座。

  梁星灼没得选,只能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跟着坐进去。

  车门一关,隔绝掉外面的熙攘,车内形成一个封闭安静的私人空间。

  周归与开门见山:“说吧,中午干什么去了。”

  梁星灼顿时如坐针毡,掌心在裤腿上不安地搓了搓。

  “我……”

  梁星灼捏住裤腿的一角,挣扎全写在脸上。

  周归与感觉到他有难言之隐,放轻了语气,先坦白自己,不带一丝家长逼问孩子的压迫感。

  “我U盘落家里了,这才回去了一趟。到家后我看你不在,手机也带走了,想着打电话问问你去了哪,结果电话也打不通。”

  “星星,这样突然不知你去向,也联系不到你,我很担心。”

  饱含关心的两句,听得梁星灼心变软软,同时也涌上一股欺骗这份关心的负罪感。

  他哥真心一片,他却即将对他哥说谎。

  梁星灼经过艰难的思想挣扎,迂回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回来,否则就提前告诉你一声了。”

  周归与不赞同这个做法:“我回不回来你都应该告诉我。”

  并直言:“别说假设性的话了,我只想知道,你需要瞒着我去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跟智商高的人撒谎好费脑细胞。

  糊弄周归与比糊弄宋嘉航难多了。

  真假掺着说,不用刻意为之,梁星灼也不敢直视周归与的眼睛。

  “我……我跟宋嘉航去网吧打游戏了……”他也怕周归与听了生气,赶紧叠甲补充,“我们就玩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天天去,就今天去了,我以后不会去了……”

  周归与听到他说去网吧打游戏那刻,神情竟然松了一口气,没流露出一点怒意。

  梁星灼微怔。

  周归与问他:“怎么不在家玩?”

  家里有两台电脑,台式放在周归与房间,另外还有一台笔记本,周归与用得比较多。

  这两台电脑配置都高,能带得动市面上的各种游戏,宋嘉航他爸管得严,以前都是来他家玩儿,他们一人一台正好。

  有此前例,用“宋嘉航他爸不让他玩电脑”这个理由肯定说不过去。

  梁星灼换了个理由:“我怕你发现我在电脑下载游戏会觉得我不务正业,所以偷偷跑网吧玩了……我没有天天去的打算,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周归与看他这么小心翼翼,无奈道:“我哪有那么苛刻。”

  梁星灼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

  “你裤腿上的水点子也是在网吧弄的?”

  “嗯。”梁星灼不看他眼睛,接着编,“我旁边的人把可乐打翻了,溅到了我裤子上,我起来整理的时候又碰到了手机。”说着,他把摔得能看见电池的手机掏出来周归与看,“手机也摔成这样了。”

  最后总结:“我今天真的好倒霉噢。”

  ——这句是大实话。

  周归与接过他的手机看了看,还给他时说:“周末去买个新的。”

  梁星灼不乐意多花钱,摇头拒绝:“不用,先拿去修修,修不好家里还有旧手机呢。”

  “摔成这样没必要修了。”周归与不听他的,单方面决定了,“你凑合用两天旧的,周末去买新的。”

  梁星灼没再跟他争,不是当下的事情,提早争了没意义。

  比起手机他更关心:“你不生气吗?”

  周归与莫名:“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都瞒着你偷偷上网吧打游戏了,手机也摔成这样……”还有我对你撒谎了。

  三重因素之下,角色对换,他如果是周归与,他都要生气了。

  周归与却还是那副好脾气:“首先手机摔了是意外,我为什么要因为意外生气?”

  “其次你瞒着我上网吧打游戏,当然,我希望下次有类似的情况你可以直接跟我说,而不是隐瞒。但是去网吧打游戏这件事本身,我认为没有生气的必要,相反,我还因为这件事安心了一点。”

  梁星灼一头雾水:“安心什么?”

  “安心你学习之余还有想要放松的欲望。”

  梁星灼更不懂了:“这有什么可安心的,难道不是令人不安吗?宋嘉航他爸每次发现他搞有的没的都很生气,特别是升高三后,他爸觉得他不务正业,心思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

  周归与直白道:“你和他不一样。”

  “你太要强了,尤其是在学习上,专注学习到了一种我经常担心你为此魔怔的程度。人不管处于哪个阶段都要有生活,我老让你放松,劳逸结合,其实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没想到你今天竟然会自发性寻求放松,这让我很意外,也很欣慰,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每天都有这种自发性。”

  周归与这番话说得太真诚了,真诚到梁星灼为之感动,同时也惭愧不已。

  如果周归与知道他说的话里掺了一半的谎言,肯定会对他失望吧……

  梁星灼心情复杂地“嗯”了一声,乖乖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周归与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轻声说:“哥不是在教育你,别有负担。”

  “我明白。”

  “不过网吧那个地方鱼龙混杂的,以后还是不要去了,要玩游戏叫小航去家里玩吧,也不用瞒着我,我不会为这个事情生气。”

  “好。”

  事情聊完,离上课也不剩几分钟了,周归与收回手,提醒梁星灼:“行了,你先回学校上课,我也回医院了。”

  梁星灼点点头,打开车门。

  “你开车慢点儿。”

  “好。”

  梁星灼下车,带上车门冲周归与挥了挥手,转身往学校走去。

  周归与一直目送到梁星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才系上安全带,开车离开。

  回医院的一路,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在梁星灼的叙述里只有宋嘉航一个人?明明当时跟他同行的还有三个人。

  难道梁星灼跟另外三个人都是临时碰见的?

  如果不是临时碰见,梁星灼就是有意在隐瞒,那为什么要隐瞒呢?因为谁而隐瞒……

  周归与烦躁地蹙眉,降下车窗让外面的冷风灌进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梁星灼踩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

  一坐下,趁老师还没来,他先跟宋嘉航对口供:“我哥如果问你今天中午我们干嘛去了,你就说上网吧玩游戏了。”

  不过他感觉周归与多半不会问,对口供只是以防万一。

  宋嘉航别别扭扭哼了一声,没表态。

  梁星灼都快忘了他们之前吵过架,被宋嘉航这一哼又想了起来。

  他好笑地说:“还记仇呢你。”

  宋嘉航又哼一声:“我这个笨蛋记得住什么,笨蛋什么都记不住。”

  梁星灼没忍住笑出声。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小气鬼。”

  宋嘉航被他猛的一夸,不好意思继续哼哼了,鼓了鼓腮帮子,把哼憋了回去。

  “记不住那我再说一遍”?”梁星灼主动递上台阶。

  “用不着。”宋嘉航不再拿乔。

  梁星灼笑了笑,对他说:“谢了。”

  “谢啥谢……”宋嘉航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起,“小白是跟我去的网吧,你又为什么会在那里?”

  “……”

  按宋嘉航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他卖号凑钱的原委,肯定要跟他一起凑这笔钱。

  他不想把朋友牵扯到这件事情里。

  于是,梁星灼沿用了面对周归与的说辞:“最近学得累,想玩游戏放松一下。”

  宋嘉航惊讶:“你居然也会感觉累?”随后,“那你不叫我一起!”

  梁星灼继续给自己找补:“我吃完饭临时决定的,下次一定叫你。”

  宋嘉航没起疑心:“这还差不多。”

  老师走进教室,聊天暂告一段落。

  上课上到一半,老师转过身写解题步骤的时候,柳应白从后排扔了个纸条到梁星灼桌子上,动作快得宋嘉航都没注意到。

  梁星灼不明其意,转头看了眼柳应白。

  柳应白单手撑着头,用口型对他说了三个字:偷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