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科跟周归与见完面的第二天。

  他在网吧混了一天, 傍晚从网吧出来找了家苍蝇馆子吃晚饭,一份小炒,一碟花生米, 一瓶老白干。

  吃饱喝足,酒意上脸, 他悠悠哉哉打着酒嗝回了旅馆。

  房门一关,电视一开, 人往床上一躺,摸了一根烟点上,抽到一半手机响了。

  余科叼着烟, 拿过手机一看, 是老婆杏香。

  这个点店里生意正好, 应该是忙的时候,余科接起电话, 不悦道:“这个时候你不在店里忙, 跟我打什么电话。”

  杏香连忙道歉,怕惹他不高兴。

  余科听得烦, 打断她:“行了, 你赶紧说什么事。”

  杏香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公,今天店里来了好几波客人找茬儿, 非说我们店的食材有问题,让我跟他们说供货商名字,他们要去查, 下午围观的人太多了,还有人录了视频, 刚才加绘里跟我说,视频都发到ins和推特上了, 晚上店里都没什么客人,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视频的缘故……”

  加绘里是两人的大女儿,已经读高中了。

  余科一听不对,人坐起来,把烟掐了。

  “都是些什么人?咱们店的进货渠道都好几年了,怎么可能有问题!”

  杏香也发愁:“是呀,你不在我跟三个店员根本应付不来。老公现在怎么办啊?今天营业额连成本都没赚回来,明天生意要是还不好,我们越亏越多,这个月店员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余科不耐烦打断:“行了行了,闭嘴!尽说一些屁话,家里财运都让你说没了。”

  杏香吓得不敢吭声。

  余科:“你把那些视频发我看看。”

  又问:“他们问你供货商的事情,你怎么回答的?”

  杏香唯唯诺诺:“我能怎么回答,当然实话实说了。他们听了之后说要去查,如果查到有问题,还要来店里要说法。”

  余科冷笑:“听他们吹牛逼,花三瓜两枣吃个饭真拿自己当祖宗了,去他妈的。”

  杏香十分不安:“老公,我们的供货商不会真出问题了吧……现在想想之前进货价降那么多挺可疑的,你把咱们家存款都搭了进去,现在店里的食材全是囤货……”

  余科语气恶劣地数落她:“可疑什么?那是你老公我有远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你一个家庭妇女懂什么,别他妈叽歪了,赶紧把视频发给我,一天天的,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杏香讷讷地“嗯”了一声,然后又是一连串对不起。

  余科直接把电话挂了,听着烦。

  没两分钟,杏香把视频发到了微信上,余科看完感觉不太妙,打开爬墙软件,上外网看了看评论。

  评论区更加不乐观。

  有不少自称是他们家熟客的周边大学生跳出来回踩,说最近来他们家吃饭都感觉菜品质量下降了。

  还有说吃完当天回去拉肚子的,因为无法完全确定是吃了他们家东西导致的,就没去找店家理论,现在看见这么多人反馈,他感觉多半是这个原因……

  “妈的!”

  余科把手机往床上一甩,气得直骂娘。

  供货商……

  余科仔细琢磨来龙去脉,这会儿心里也开始发毛。

  这家供货商是他爸还在世的时候就合作的,这么多年进货价一直没什么折扣,好端端突然降价那么多,这里头会不会真有猫腻?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余科脑中突然闪过周归与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此刻越想背后越发凉……

  余科手忙脚乱捞起手机,拨通周归与的电话。

  铃声快响完周归与才接。

  余科开口就是一句暴呵:“周归与!老子店里是不是你搞的鬼!”

  周归与轻笑一声:“这就坐不住了,开胃小菜而已。”

  还真是!

  余科气得要命,阴狠放话:“你他妈的当老子逗你玩呢,老子什么都做得出来。”

  周归与竟然对他后半句表示肯定:“嗯,我也这么认为。”

  “……”

  “你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你给我等着,我马上去你老家!”

  周归与:“随你。”

  余科被周归与无所谓的态度搞得心里没底,提高音量给自己壮大声势:“全你自找的,你逼我的,准备给俩老东西叫救护车吧!”

  “用不着,他们不在家。”

  “你把他们支出去也没用,我不信他们一辈子不回来,到时候丑闻满天飞,我看他们有脸没脸。”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没脸?你所谓的丑闻不过是谣言而已,当年我小叔和余阿姨车祸的卷宗还在警察局,全部有据可查,真要追求起来,我光是告你诽谤和不履行抚养义务就够你喝一壶了,你到时候想回日本收拾烂摊子都回不去。”

  “余科,你怎么到现在都看不清形势,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跟我硬碰硬的资本。”

  说完周归与就把电话挂了。

  余科握着手机好久回过神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一直被自己掌控的摇钱树已经飞走的实感。

  周归与之前跟他说的话并不是嘴上逞强,而是认真的。

  他确实有给他制造麻烦的能力。

  隔天,程诉让分公司的负责人走了走关系,赶在下班前,把余科店里原材料存在问题的举报信和证据,送到了相关部门负责人的手上。

  供货商那边本来就处于调查中,这条信息一递上去,两案并案调查,第二天余科的料理店就被停业整顿了。

  这一停业,变相坐实了网上的舆论,有些回头客开始在社交平台上扬言要追究老板的法律责任。

  余科当天晚上就赶回了日本。

  在这期间,余科分别给周归与和梁星灼发了咒骂信息,第一条发完,第二条就发不过去了。

  他被拉黑了。

  后来的几天,周归与和梁星灼断断续续接到不少陌生电话,不用猜也知道是余科,手机进来一通,他们拉黑一通,没给半点回应。

  不到半个月,余科债务缠身,官司不断,分公司负责人也传来他变卖房产还债的消息,说一家四口在东京待不下去,已经打算回余科老婆老家躲风头了。

  周归与接程诉电话的时候,梁星灼也在旁边。

  听到这,梁星灼忍不住插嘴问道:“余科如果在日本混不下去,会不会回国啊?”

  程诉不以为然地回答:“他回国做什么?家底都在日本,他老婆家开粮食店的,再不济还能供他们一家四口吃喝,他要是回国什么都没有,还得遭人为难,他又不傻,这点权衡利弊还是拎得清的。”

  梁星灼奇怪道:“遭人为难?”他看了看周归与,“是说我哥吗?”

  程诉笑道:“对啊,你哥现在在余科心里可是个活阎王。你想,你哥的手都能伸到日本去,余科要是回国,这不是主动送上门被你哥整吗?他吃饱了撑的。”

  梁星灼听不得他哥一句坏话:“那也是他活该,自作孽,跟我哥没关系,我哥才不是活阎王。”

  程诉“啧”了一声,打趣道:“瞧瞧,归与,你弟这短护的,平时真没白疼哈。”

  梁星灼挠挠头:“实话实说嘛。”

  周归与笑了笑,转回正题,跟程诉说:“日本那边你再帮我盯着点儿,余科有什么小动作随时告诉我。”

  程诉“嗯”了一声:“放心吧,那先这样,女儿还等着我说睡前故事。”

  “好,回头请你吃饭。”

  “客气。”

  电话结束,周归与看向梁星灼,叮嘱他:“之后如果还有陌生电话进来,你也不要接。”

  余科这个人早就不该在梁星灼的生活里出现了。

  梁星灼乖乖点头:“我知道,我不会搭理余科的。”

  周归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欣慰称赞:“好孩子。”

  梁星灼冲他笑,偏了偏头,撒娇:“那好孩子有奖励吗?”

  周归与惯着他:“想要什么奖励?”

  梁星灼冲茶几上的果盘抬抬下巴:“哥给我剥个橘子吃。”

  “好。”

  周归与起身再果盘里挑了个最大的,冲他晃了晃,跟哄小孩儿似的:“哥给我们星星剥个最大的。”

  梁星灼听得直乐。

  他感觉自己特别幸福。

  一个橘子两个人分着吃了,水分足,很甜。

  擦手的时候,梁星灼又问:“哥,你说,这么一闹,余科算是把家底都赔进去了吗?”

  “算。”周归与接过梁星灼用过的卫生纸,顺手扔进垃圾桶,“他卖的那套一户建还有房贷,债一时半会还不清的。”

  梁星灼想起程诉之前跟他说的二十万,周归与补贴余科买房的首付。

  那这份钱也被余科赔进去了。

  梁星灼不能提自己知道这笔钱的存在,只能说:“可是他欠你的也还不清了。”不甘心的口吻。

  周归与听出他的话外音,反过来安慰他:“我原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再说,我现在让他成倍地吐出来,赔得家底不剩,这不比让他原价偿还更划算吗?”

  “是这个道理,不过……”

  “别不过了,没有不过。”

  周归与认真跟他说:“这件事从头到尾跟你没有关系,余科是余科,你是你,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够了。”

  梁星灼顿了顿,嘴角漾开笑意,对周归与点了点头:“好,我明白。”

  周归与拍拍他的背:“好了,去洗澡,明天还要上学。”

  “好。”

  梁星灼起身,回房间拿换洗衣服。

  关灯之后,梁星灼迟迟没有睡意。

  他开始在脑子里盘算自己手头有的钱。

  存奖学金那张卡上还剩六万多。

  周归与早几年给他存钱的卡里还有一笔钱,是他初二出版小说拿到的稿费。

  出版时他还没办自己的卡,走合同只能留周归与的卡号,稿费打款后他懒得转到新卡,索性就在那张卡上买了笔理财,如今粗略算算,加上利息,估计有四万。

  这些全部加起来算十万。

  还差十万……整整一半呢,太多了。

  梁星灼想把那二十万还给周归与。

  哪怕一厢情愿,他也想为周归与做点什么,至少在余科的事情,弥补周归与一部分财产损失。

  周归与缺不缺这笔钱是一回事,表不表达他的心意是另外一回事。

  他想表达,想证明他也有能力保护周归与。

  可是还差十万他要怎么凑呢……

  他还是个学生,收入来源只有奖学金。但是他已经高三了,奖学金只剩一个学年,前阵子已经到了账,如此一来,他一直到高中毕业都没有收入了。

  难道要等高考毕业出去打工?那还要等多久才能凑齐十万,他等不了那么久,他想尽快。

  梁星灼活到现在,第一次为钱发愁。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去学校,爬楼梯的时候也在走神。

  教室在三楼,都走到五楼了梁星灼才意识到走过了,又下楼往回走。

  在三楼的楼梯口正正碰上柳应白。

  柳应白见他从楼上下来,奇怪地问:“一大早你去楼上做什么?”

  梁星灼含糊道:“走过了。”

  柳应白凑近打量他,过了几秒,慢悠悠地问:“你怎么一脑子门子官司的样子,有事儿?”

  自从上次闲聊,柳应白隐约发觉他对同性恋有些微妙的变化,梁星灼就已经有点怕了他的敏锐。

  柳应白这人虚虚实实不易看透,但反过来,他看别人倒像明镜似的。

  平时无所谓,眼下他真有不好言说的秘密,面对柳应白很难不心虚。

  梁星灼推开他,维持淡定,避重就轻:“我能有什么事儿,没睡好而已。”

  “哦?”柳应白半信半疑。

  梁星灼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幸好柳应白没继续问,只打趣了他一句:“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啊卷王。”

  梁星灼悄悄松口气,嘴上“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宋嘉航今天来得迟,早自习快结束了才出现。

  他在教室门口被何道安抓个正着,挨训挨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第一节课响铃才被放进教室。

  平时挨了训,宋嘉航怎么都要哭丧着脸抱怨两句,今天倒是安静,闷声坐下一个字也没往外蹦,眉心皱成山路十八弯,脸色铁青,很是凝重。

  上次在宋嘉航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还是去年他们班上公开课,他一大早喝了冰牛奶肠胃不舒服,硬生生憋了一节课。

  梁星灼碰了碰他胳膊,好心提醒:“这节不是公开课,你不用憋着,赶紧去吧。”

  宋嘉航回过神,竟然没听懂他说的,拧眉问:“去哪?”

  “厕所啊,你这表情难道不是又窜了吗?”梁星灼无语叹气,“现在又不是夏天,大早上你就别喝冰的了,肠胃受不了的。”

  “……”

  听到这里,宋嘉航这才接上他的频道。

  他看了梁星灼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低头在桌肚里找课本,话特少:“我没有。”

  “那你怎么一副窜了还硬憋的表情?”梁星灼关心他,“老何骂你什么了?给你骂成这样。”

  “……没骂什么,就那些车轱辘话。”

  宋嘉航说得含糊,明显在敷衍他。

  梁星灼一头雾水,视线往下,注意到宋嘉航今天穿了一双从没穿过的鞋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换鞋穿。”

  他送给宋嘉航的生日礼物,宋嘉航第二天就穿上了,天天穿,到处显摆好兄弟送了他一双名贵球鞋。

  宋嘉航这人就这样,有了新鞋起码要连着穿一个月,等显摆够了才会换别的鞋穿。

  眼下还不到半个月就换了,实在反常。

  听到梁星灼说的话,宋嘉航找书的动作一顿,干笑两声,又继续找。

  嘴上回答:“我看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怕弄脏鞋就没穿。”

  下雨?

  邹姨有每天早上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如果碰上下雨下雪,出门前都会嘱咐他拿伞。

  可是今天早上他出门的时候,邹姨只像平时那样跟他说了一声路上慢点儿,没让他拿伞啊……

  梁星灼瞬间产生一种套娃的感觉。

  柳应白看他有事儿,他看宋嘉航有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