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追问:“怎么把麻烦弄大?”

  周归与没有马上回答, 看起来在犹豫什么,比如,犹豫该不该让他在这件事里知道太多。

  梁星灼想到周归与一贯拿他当孩子护着的行事作风, 搬出他刚才在店里说过的话:“哥,你才答应过不拿我当孩子了。”

  周归与不想让梁星灼触碰这些烂人腌臜事, 他情愿梁星灼活在一个简单纯粹的世界,所以一直让自己成为二者之间的隔离墙。

  直到今天, 梁星灼毫无预兆出现在他和余科面前。

  现实明明白白告诉他,你的情愿只是一种理想主义。以及,你正在不知不觉中自以为是。

  梁星灼想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不该由他定义, 他也定义不了, 他自以为坚固的隔离墙,不也只是梁星灼有意配合的结果吗?

  这个由自己呵护长大的孩子, 确实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一天一天长大,迟早会变成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他不会更不该一直活在自己的庇佑之下。

  无可指摘的正理, 接受起来却这么令人难过。

  周归与可悲意识到,其实根本不是梁星灼脆弱, 只是他不愿放手,宁可梁星灼脆弱,他需要被梁星灼需要, 依赖被梁星灼依赖。

  他也有超越理智范畴的荒唐私心。

  周归与压下情绪,让自己做模范家长, 如实说:“目前只有初步想法,具体怎么实施, 我还要约程诉面谈。”

  梁星灼如他预料中那样提出要求:“什么时候谈?能带我一起吗?”

  周归与:“越快越好,争取今晚。”

  梁星灼握住他的手指,目光恳切:“带我一起吧哥,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我不想再什么都不知道了。”

  理智上不该拒绝,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看,周归与说不出拒绝的话,导致在感性上也开始倾倒。

  他“嗯”了一声,答应了。

  梁星灼笑开:“我哥最好了。”接着催促,“那你赶紧给程诉哥打电话约时间吧!争取今晚就见上,免得夜长梦多,我真的害怕余科不守信,没到三天就杀到老家去了……”

  担心老两口无法承受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梁星灼没有说出来,是他的私心。

  他害怕余科闹到老家,闹得不可收场,老两口也气病,等那时候他在周家要怎么自处。

  周归与当然不可能责怪他,可是其他人呢?其他人不会连坐他吗?他本来就不是周家的一份子,外界的声音一旦喧闹起来,不是等于让周归与夹在他和自己家人之前左右为难吗?

  他不想周归与为难。

  能维持当下的平静,让周家人对他这个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好的,这么些年,他努力讨好小心维系,也是这个目的。

  他要的不多,只要一个跟周归与一起生活的位置。

  但是现在余科突然跳出来,让这个位置变得摇摇晃晃。

  他可能比周归与还着急让余科赶紧消失,但他能力有限,更多的是干着急,只能催促周归与……他太没用了,什么都为他哥做不了。

  挫败感又涌上来,梁星灼垂眸,又忍不住道歉:“对不起,哥,都是因为我,你才麻烦不断。”

  周归与揉揉他头:“这不是你的错,别往自己身上揽。”转而掏出手机,“我现在问问程诉。”

  梁星灼应了声好,在旁边安静等着。

  电话接通,周归与问程诉今晚有没有时间出来吃个饭见一面,幸运的是,程诉今晚没安排,老婆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了,他还正想约人玩玩儿呢。

  “别玩儿了,有急事找你。”周归与报了个他们总去的餐厅,“七点见。”

  程诉一听是急事,语气也正经起来:“什么急事?”

  三两句说不清楚,周归与只说:“余科回国了,我刚跟他见了一面,具体的晚上见面再聊。”

  程诉爽快道:“行。”

  挂断电话,周归与看了眼梁星灼:“约好了,晚上带你一起。”

  梁星灼笑道:“好。”

  距离吃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梁星灼问:“你要回医院上班吗?”

  周归与:“请过假,不回了。”又说回他,“你也不会回学校了吧。”

  周六下午放学早又没晚自习,他现在往回赶,到学校也已经放学了。

  “不回。”

  “你书包呢?”

  “让小航帮我带回去了,晚上我去找他拿。”

  周归与手指在方向盘敲了敲,拉下手刹:“那先回家。”

  梁星灼没意见。

  晚上七点,他们跟程诉在餐厅见上了面。

  程诉一进包间,看见梁星灼也在,肉眼可见意外了几秒,不过什么都没说。

  等菜上齐,一边吃,周归与一边把事情跟程诉说了一遍。

  说完,他开始陈述自己的计划,也是梁星灼跟过来最想听的一部分。

  “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供货商被厚生劳动省盯上是因为食品质量问题,那我们可以从这个点开始做文章。”

  “余科的店开在东大附近,上了团购和外卖,食客以大学生为主,这个群体的消息传播速度快、范围广。我的想法是找一批人,不同时间去余科店里吃饭,给他们找茬儿,重点质疑他们的原材料来源,比如说食材不新鲜,口感有问题,让他们给个说法。”

  “这个说法他们不管给不给、怎么给,接下来都可以方便我们再做文章,因为源头问题确实存在。餐饮店最注重食材品质,一旦这个名声搞臭了,通过大学生一传播,生意肯定受影响,而且是立竿见影的。”

  “另外,我有几个本科同学正在东大医学院读博,他们的社交网络也可以帮忙传播一部分。”

  程诉听完后评价:“你小子够损的。”

  周归与喝了一口茶,未置可否。

  梁星灼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几秒,问:“可是余科老婆还在日本,要是余科委托他老婆处理这个麻烦,他在国内纠缠不休呢?”

  程诉轻笑:“那也要他老婆有能力处理。星星,你对他们家可能不了解,余科他老婆是个全职主妇,非常传统的日本女人,家里大大小小事情都是余科做主,余科说了算。”

  “他们一家都靠这个料理店维系生活,客人骤减,营业额低于每天成本,这么大的事情,余科他老婆肯定慌得六神无主,一天八百个电话催他回去处理。”

  周归与开口补充:“到这里还不算完,一旦形成舆论就会引起社会关注,到时候一封匿名举报信送相关部门领导的办公桌,政府介入调查,余科的店短时间别想再开门营业。”

  梁星灼后知后觉:“所以你除了想把余科弄回日本,还想借此断了他们家的收入来源。”

  “是。”周归与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他今天只是找我要钱,懂得见好就收,我不会断他活路。”

  说到这,他看向梁星灼,语气果决:“可是他得寸进尺,拿家人来威胁我,触犯我的底线了,我必须让他付出代价。”

  梁星灼被他看着,忽然感觉世界一片寂静,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心脏倒是跳得很快。

  咚咚咚。

  脸也生起一股热意,他低头拿起鲜榨果汁喝了一大口。

  程诉听完方案大感痛快,拿出手机,说:“我这就跟分公司负责人打电话,让他着手安排,你本科同学那边你自己联系吧,省得我绕弯子搭线。”

  周归与说好,也拿起手机联系同学。

  过了几分钟,周归与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程诉正在跟负责人打电话,以免互相打扰,周归与拿着电话起身,离开前跟梁星灼说:“我去外面接,你吃你的,不等我们。”

  梁星灼乖乖点头。

  程诉这边结束通话的时候,周归与还没回来。

  他说得口干舌燥,灌了大半杯果汁下去。

  梁星灼放下筷子,抓住机会跟他道谢:“程诉哥,我都听我哥说了,这些年你帮了不少忙,谢谢你。”

  程诉跟周归与是发小,初中随父母来到沽南读书,又跟周归与同校。

  高中梁星灼和余妍搬到周归与楼下那天,他和周归与在附近打球,打完回家正好碰见梁星灼他们。

  可以说,梁星灼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程诉拍了拍梁星灼的肩膀,也是哥哥对弟弟那种态度:“谢什么,哥也拿你当亲弟弟,咱们之间不说这么生分的话。”

  梁星灼冲他笑了笑,“嗯”了一声,内心感激感动,表情却又有些欲言又止。

  程诉看穿他心思,夹了块排骨吃,语气轻松地鼓励他:“有话就说,咱哥俩有什么不能聊的。”

  “程诉哥。”

  梁星灼深呼一口气,先铺垫了一下。

  “这话我问我哥,他不会跟我说实话,他太护着我了,余科的事情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今天要不是我软磨硬泡,他是不愿意带我来吃饭的。所以我只能问问你了,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程诉不好盲目答应,迂回道:“你先问。”

  “我想知道,这些年在余科的事情上,我哥除了找你帮忙,有没有在金钱上贴补他,如果有的话,贴补了多少。”

  程诉轻咳一声,答得含糊:“怎么会这么问?今天余科找你哥要二十万,他不是没给吗。”

  梁星灼没被她糊弄过去,再次点明重点:“今天是今天,以前是以前,我想知道以前给没给。”

  程诉干笑,明显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梁星灼变相知道了一半答案:“那就是给过,程诉哥,我想知道具体数额。”

  程诉叹了口气,安慰宽他心:“星星,你哥不会跟你计较这些,这些钱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做的事都是他自己情愿,你别有心理负担。”

  “你知道的,他很爱你。”

  梁星灼对此表示肯定:“是的,我知道。”然后再绕回去,“我也很爱他,他是我现在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想了解他的一切,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不是只有他站在我面前。”

  程诉听得动容。

  这两兄弟的感情实在太好了。

  停顿片刻,程诉给梁星灼报了个数字。

  梁星灼暗暗记在心里,跟程诉道了谢,并且拜托他不要让周归与知道,他已经告诉了自己。

  程诉怕他乱来,先给他打了一记预防针:“你不会打算找余科要吧?别傻了孩子,他就是无赖,要不回来的,回头你再惹身腥,属于好心办坏事了。”

  梁星灼摇头:“不会,我没这么天真,宁可帮不上忙,我也不会帮倒忙。”

  这是实话。

  “放心吧程诉哥,我只是想知道具体多少钱,没有多余的想法。”

  这是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