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愤怒。

  家人是周归与的软肋, 余科竟然敢趾高气昂用周归与的软肋威胁他,还口出恶言。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火气自丹田以燎原之势冲上脑门, 梁星灼捞起桌上冰桶站起来那刻,愤怒吞噬了他的理性,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余科怎么不去死。

  他早就该死了。

  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周归与从桌上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纸, 握住梁星灼的手腕,用纸巾一点一点擦去他手上残留的水珠。

  动作轻柔,神情只有关心没有责备。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归与轻声问梁星灼。

  梁星灼被周归与的声音拉回现实。

  他一把反握住周归与的手, 急切问他:“这么多事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一想到这么多年, 周归与一直隔三差五被余科骚扰, 接二连三应付余科的无理要求,梁星灼就自责得快死掉了。

  如果没有他, 周归与根本不用面对这些。

  原来长久以来, 周归与除了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还要帮他清扫余科这种烂人带来的烂事。

  他得多累啊。

  他这么累, 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还经常因为私心作祟跟他闹别扭,而这些也被他照单全收, 一并安抚,不曾对自己有过一丝一毫厌倦和不耐心。

  想到这些,负罪感如同一座大山朝梁星灼压过来。

  他讨厌自己, 讨厌自己一直给他哥带来麻烦。

  梁星灼握紧周归与的手,鼻子控制不住发酸, 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揉捏,疼痛不由己。

  “你应该告诉我的, 我不是孩子了,哥,不要一直把我当成孩子……”

  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啊,你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周归与抽出手抚摸梁星灼的脸。

  少年的一滴泪掉在男人的指腹,被他轻轻抹去。

  “好,哥不拿你当孩子了。”

  周归与的指腹在梁星灼脸上摩梭了几下,类似于一种无声安抚。

  动作停下,他收回手,把梁星灼手上剩下的水珠擦干,用过的纸巾团成团,被搁在桌上。

  梁星灼碰过冰桶的手冰冷没血色,周归与握着搓了搓,再捧起来放在嘴边吹气,用摩擦和呼吸帮他回暖。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了无数次,跟他接下来说的话一样满含珍惜。

  “但你永远是哥的宝贝。”

  梁星灼嘴唇微颤,酸意翻涌,眼泪不受控制,一滴一滴夺眶而出。

  周归与又抽了两张纸巾帮他擦眼泪,有些无奈:“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哭鼻子的,这么孩子气还说不是孩子。”

  梁星灼哭得抽抽嗒嗒,还不忘为自己正名:“就不是,不许再说。”

  周归与失笑,依他:“好,不是,不是。”

  被梁星灼用冰桶砸懵的余科也回过了神。

  他定眼细瞧,这里哪有什么七窍流血的厉鬼,明明只有对他动粗的病秧子梁星灼!

  杀千刀的小畜生,居然敢用冰桶砸他,害他在公共场合出这么大的丑。

  余科越想越忍不下这口恶气,手脚并用爬起来,抄起旁边的冰桶往梁星灼那边扔过去,嘴上骂着:“小兔崽子,敢阴我,我他妈弄死你!”

  周归与留意到的时候,躲已经来不及了,他把梁星灼往怀里一扯,转身的一瞬,冰桶砸到了他背上。

  余科本来是冲梁星灼去的,结果砸到了周归与,他自己都愣了几秒,本能发怵。

  转而一想,一个破不锈钢做的玩意儿,他脑门挨了一下都没怎么样,何况只砸到了周归与背上,这还是冬天,脱了外套里面还有毛衣,更砸不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又嚣张起来,对两人冷嘲热讽:“你俩还真是兄弟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哥?”梁星灼没想到余科敢还手,紧张地去瞧周归与的后背,“你没事吧?痛不痛?”

  周归与安抚他:“不痛,一个小东西,又不是刀,别紧张。”

  “是刀还得了!”光是听字眼都心惊。

  梁星灼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手攥成拳,准备冲上去揍余科一顿。

  周归与伸手拦住他:“星星,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不行,我必须揍他一顿,我忍不了这臭傻逼。”

  店长这时带着两个男服务员,着急忙慌赶过来劝架:“三位先生冷静一下,有事我们坐下来谈。”

  余科冲店长呸了一声:“冷静个屁,你没看见他拿冰桶往我头上倒啊!”

  店长皱眉退后一步,看向梁星灼和周归与,感觉他们比较像讲理的人。

  试着问:“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吗?如果是我们店里服务不周到,我代表门店向三位道歉。”

  周归与站出来解释:“跟你们没关系,是我们的私人恩怨。”他扫了眼卡座这一片狼藉,掏出手机,“打扰你们做生意了,损害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你们核算一下,我现在付。”

  余科指着自己脑门被冰桶砸出来的大包,借题发挥:“还有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们别想赖账。”

  梁星灼骂回去:“你是不是没被砸爽啊!”

  周归与冷淡地看了眼余科,说:“那你报警,我会让律师来对接。”

  又说警察又是律师的,余科一下子被唬住了。

  他这次回国就是为了要钱,日本店里还一堆事情,不能耽误太久,要是惹上官司岂不是自找麻烦。

  余科装腔作势:“不用那么麻烦,我接受私了。”

  周归与冷漠道:“我不接受。”

  这时店长也核算完损失了,跟周归与报了个总数,周归与扫码支付完毕,跟梁星灼说:“去把外套穿上,我们回家。”

  梁星灼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余科:“可是他——”

  周归与打断他,语气严肃了一些:“快去,听话。”

  梁星灼抿抿唇,隐约感觉周归与另有打算,不再坚持,乖乖回后面卡座把自己的羽绒服穿上。

  周归与也拿起呢子大衣穿上,离开咖啡厅之前,他最后跟余科说了一句:“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

  余科根本没把周归与说的话当一回事,以为他已经无计可施,只能在口头吹吹牛逼放放狠话了。

  但是他就不一样了,他拿捏住了周归与的软肋,周归与不可能不顺他心意。

  所以余科理直气壮下达最后通牒:“我也给你三天时间,二十万不到账,你们家以后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梁星灼想到余科之前威胁周归与说的话。

  跑去老家闹……余科还真做得出来。

  梁星灼光是脑补一下那个场景就感觉眼前一黑。

  周忠惟和杨佩书一辈子好面子,在老家又是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这把岁数了要是晚节不保,气病进医院都有可能。

  梁星灼倍感焦急,要回去跟余科理论,周归与察觉到他的意图,牵着他,几乎把他强行带出了咖啡厅。

  回到车上。

  梁星灼着急上火地跟周归与说:“哥,不能放着他不管啊!余科这种人什么做不出来,要是闹到你爷爷奶奶那里,他们怎么受得了。”

  周归与扯过安全带帮他系上。

  然后才开口:“谁说我不管了。”

  梁星灼一怔,随即问道:“你打算怎么管?”

  “这个先不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周归与启动车子,车载显示屏亮起,默认显示北京时间。

  他用食指在屏幕上点了点,不紧不慢地说:“这个点你应该在学校上课才对。”

  “……”

  梁星灼目光游移:“那你还应该在医院上班呢……”没什么底气。

  “不要转移重点,是我在问你。”周归与拆穿他的小聪明,“你为什么不上课跑来这家咖啡厅?又为什么会在我和余科谈话的时候突然跳出来?”

  梁星灼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老实交代。

  “昨晚余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看见来电显示了,我感觉不对劲,就在你洗澡的时候去偷偷看了你手机……你们有事瞒着我,我没办法什么都不做,所以我就提前过来了,在你们后面那个卡座待着,偷听你们说话……”

  周归与沉默了一分钟。

  梁星灼以为他生了气,马上道歉:“对不起,哥,我不该偷看你手机。”

  周归与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合着你从昨晚我打完电话就在跟我演戏了。”

  梁星灼小声承认:“……是的。”

  “……”

  周归与似笑非笑地评价:“我应该培养你往娱乐圈发展的,说不定以后能成为影帝他哥。”

  梁星灼被他拐弯抹角损得羞愤欲死。

  “哥!”

  周归与被他逗笑,点到为止。

  不过心里也着实为梁星灼的敏感吃了一惊,亏他昨晚还以为瞒过了梁星灼,没成想自己才是被瞒住的那个。

  “好了,我不生气,本来也是我先瞒着你,这次算我们扯平,好吗?”

  梁星灼点头:“好。”

  他本来也不生周归与的气,只是心疼他,责怪自己。

  梁星灼还惦记余科的事情,赶紧把话题拉回去:“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不会真的要给余科二十万吧?”

  周归与好笑道:“怎么可能。”

  梁星灼松了口气,但悬着的石头还没落下去:“可是不给钱他会去老家闹的……”

  周归与轻巧地说:“把他弄回日本,他就闹不了了。”

  梁星灼叹气:“你说得容易,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就去哪,难不成你还能找人把他捆了软禁吗。”

  周归与本本分分:“那自然不能,法治社会得依法办事。”

  梁星灼简直快被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急死了:“你赶紧说吧,火烧屁股就不要卖关子了!”

  “不至于。”

  周归与笑了笑,跟他交了实底。

  “程诉他们家在日本有分公司,这些年余科找我办的事,我都是找程诉帮的忙。”

  “前阵子去小南山泡温泉,程诉私底下跟我说过一个事。余科开的料理店,食材供货商有问题,已经被厚生劳动省盯上了,正在私下走访调查,估计年底就会被连锅端,他问我要不要托分公司负责人跟余科提个醒,让他换个进货渠道,免得到时候亏预付款,影响现金流。”

  梁星灼渐渐猜出一些苗头:“你怎么跟程诉哥说的?”

  “我说没必要。”事不关己的口吻。

  “然后呢?”

  “程诉说,按照余科那个贪小便宜的性格,在不知道供货商降价清库存是为了跑路的情况下,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运气好捡了大便宜,然后大量购入食材囤货,导致亏一两个季度的营业额。”

  梁星灼似懂非懂:“这跟把余科弄回日本有关系吗?”

  “单单这样肯定没关系,这个麻烦还不够大。”

  周归与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把麻烦再弄大一些就可以了,大得他在国内待不住,必须回日本收拾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