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星灼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猛地瞪圆了眼睛,语无伦次解释:“那个……我刚才……你……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神经!不就是嘴唇被嘴唇碰……不, 都算不上是碰,是扫!只是扫了一下!就跟走在外面皮肤被风扫一样, 周归与的嘴唇也被他的嘴唇扫了一下!

  这能有什么事!嘴唇是肉长的,又不是纸糊的!

  周归与还没从错愕中缓过来, 一开口声音都是飘的:“……没事。”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的。

  这话梁星灼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往外秃噜,毕竟场面已经够尴尬了。

  “没事就好……没事那就、就走吧。”

  梁星灼干笑两声, 有意避开周归与的视线, 率先走到了他前面:“我感觉逛得差不多了, 你还想逛逛吗?”

  “不想。”周归与哑声道,“回吧。”

  “好、好好好, 回家、回家。”

  人在感觉尴尬的时候就会表现得很忙。梁星灼一会儿抬手摸摸脑袋, 一会儿揉揉鼻子,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扶梯, 周归与站在梁星灼后面两梯, 目光垂落,落在他头顶的发旋上。

  梁星灼皮肤白, 一点不同寻常的变化放在他身上都会更加明显。

  他的两个耳朵通红,一直蔓延到纤细的脖颈,渐变成粉红, 商场明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毛绒绒的边。

  周归与心口发紧, 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

  不过一瞬。

  不过一个意外。

  不过轻轻一扫。

  他的感官好像把那一瞬间的信息锁在了大脑里,再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味, 以至于到现在,那一瞬间的触感还停留在他的唇上。

  湿润而柔软,分不清是沐浴露还是洗衣液的香气,裹挟呼吸间的暖意扑在他脸上。

  理智上他明白这只是一个意外,根本算不上接吻。

  情感上……

  光是跟梁星灼接了个吻这个结果就足以让他逃避了,逃避剖析自己的内心,好比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情侣、般配、接吻……突发事件一件接一件,抛开不敢剖析的内心,更为清晰的是,理智那边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年长者理应承担纠错的义务。

  说不上是理智拽着他,还是他拽着理智。

  从扶梯下来,走上平地,再到停车场,两人一路无话。

  快到车前时,周归与按了下车钥匙,车门解锁,梁星灼先一步打开副驾车门坐了上去。

  周归与把手里拎的购物袋放在后座才上的车。

  车门一关,周归与既没有系安全带,也没有发动车子,只这么坐着,仿佛放空了。

  梁星灼静等了片刻。

  架不住气氛诡异,他实在是难以忍受这好似没终点的沉默,只好硬着头皮开口:“怎么不开车?”

  同一时间,周归与也下定了决心。

  “我有话跟你说。”

  梁星灼顿时惴惴不安,冒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你说。”他从嗓子眼挤出三个字。

  “你现在长大了,以后我们在外面适当保持距离,以免引起误会。”

  周归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可是这句话的重量就在那摆着,不管怎么说,对梁星灼而言都是迎头一击。

  只有在梁星灼犯错的时候,他才会说重话。

  果然,话音落下的一秒,梁星灼表情就变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什么叫适当保持距离?又能引起什么误会?”

  周归与:“之前那个店员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那又怎么了?”

  梁星灼情绪激动,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周归与没有陪他装傻,而是点明:“如果我们以后再在公共场合有亲密举止,还会像今天一样被误会成情侣。”

  “两个男性,情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梁星灼没能马上吐露只言片语,周归与也没在等他答案,直截了当地揭露事实:“意味着我们是同性恋,喜欢男人,只想跟男人牵手接吻,发生性关系。”

  车内一片死寂。

  梁星灼被周归与这话轰得脑瓜子嗡嗡的。

  初中就有生物课了,人类如何繁衍,男女之间怎么回事儿,梁星灼在理论层面都是清楚的。

  青春期的男生私底下聊天经常奔着下三路去,更露骨的话梁星灼也听过,可是都没有周归与这番话炸裂。

  他们哥俩一起生活快十年了,两性话题还是第一次提及。

  第一次提就这么直白,一下子就聊到性关系了……

  周归与见梁星灼一副被他吓到的表情,点到为止,没再深说。

  “你会被吓到就证明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想被人误会成同性恋,以后在公共场合就收敛一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周归与说的什么保持距离、收敛,他听着还是刺耳,膈应。

  梁星灼开始变得有攻击性:“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外人的眼光了?别人要误会就误会呗,我们还能因为误会变成同性恋啊!”

  “刚才我还不小心亲你了呢,你都被男人亲了,你现在变成同性恋了吗?”

  真够坦然的。

  周归与都有些羡慕梁星灼的坦然了。

  他拉过安全带系上,淡声说:“我现在开始在意了,不行吗?”

  油盐不进的态度。

  梁星灼从没见过周归与这样,委屈伴着恼意,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为什么在意?你恐同啊?觉得同性恋恶心?”

  周归与看起来并不在意。

  发动车子前还扫了梁星灼一眼,提醒他:“安全带系上。”

  梁星灼扯过来系上,又马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归与一脚油门踩下去,转动方向盘,车开出了停车位。

  他两眼目视前方,脸上情绪不明,说的话也淡淡的:“你说是就是。”

  梁星灼硬生生被他气笑了:“我说是就是?行。周归与,你真行。”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也觉得我恶心?”

  一脚急刹。

  得亏有安全带挡着,惯性才没把两人甩多狠。

  周归与开车向来稳当,何况这才刚开出去几百米,梁星灼正反思自己不应该在周归与开车的时候跟他吵架,周归与就一记凌厉的眼风扫过来,近乎命令:“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那点伴随反思产生的愧疚感一扫而空,梁星灼反骨顿生,瞪着周归与重复:“我说,如果我是同性恋,你也觉——”

  没等他说完,周归与就厉声打断:“你是吗?”

  “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啊,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我是……”

  周归与再次打断,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吗?”

  梁星灼被周归与盯得后背发凉。

  眼前这个周归与突然变得很陌生,哪怕是最开始,周归与还不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没用这种语气和表情对他说过话。

  梁星灼下意识拽紧安全带,人往座椅里躲,像小动物感知到危险,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

  “我当然不是了。”梁星灼老实回答,看一眼周归与的脸,还是好可怕!又马上移开了,闷声闷气,委委屈屈,“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啊……”

  周归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敛了敛情绪,重新开口:“对不起,是哥不好。”

  道完歉又郑重说了一次:“以后不要把同性恋这个名号安在自己头上。”

  梁星灼尝试纠正他的说辞:“我只是假设……”

  周归与依然严肃:“假设也不行。”

  好、好严格啊……

  梁星灼“哦”了一声,有些怯怯地问:“所以……哥,你真的恐同吗?”

  “你刚才表情好吓人,从没见你这样过……”

  周归与握紧方向盘,手背青筋凸起,梁星灼于无声中感受到了气氛的紧绷。

  他感觉自己又说错了话。

  “算了……当我没问。”自觉打退堂鼓。

  周归与换了一只手握方向盘,说着与拧紧眉心不相符合的安慰话语:“没关系,可以问。”

  “我不恐同,我只是不希望你走上同性恋这条路,既然你不是,那就不要跟这个东西扯上关系,仅此而已。”

  梁星灼感觉周归与还是怪怪的,但这不是一个适合深聊的话题,他点点头,回答:“知道了。”

  周归与继续开车:“那回家了。”

  “好。”

  梁星灼随便开了一个车载电台,舒缓的音乐给气氛松了绑。

  周归与虽然否认了自己恐同,可是结合他这一系列反常行为,梁星灼在心底还是认定,他对同性恋是有看法的。

  幸好自己不是同性恋,如果是,说不定会被周归与讨厌。

  梁星灼暗中庆幸。

  十月下旬两下了两场雨,气温骤降,十一月全市开始供暖,沽南迎来了冬天。

  这个月七中有个大日子,百年校庆。

  全校放假两天,高一高二年级,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在校庆晚会上表演。

  至于高三年级,方方面面皆不作要求,不管是在家自主学习,还是留校自习,都可以。

  放假这天正好赶上周五周六,高三年级要上课的日子,算上本该休息的周日,加起来足足三天,相当于一个国庆假期了。

  周一放假通知一下来,班里就开始蠢蠢欲动。

  课间休息,宋嘉航跟梁星灼提议:“星星,环球影城开新园区了,我们坐高铁去京柏玩两天怎么样?”

  梁星灼叹口气:“去京柏?拜托,是放三天假,不是三十天假。”

  宋嘉航自信道:“三天假也够了啊!沽南到京柏两小时不到,近得很。”

  梁星灼发出灵魂一问:“你这三天是打算全用来玩吗?作业不写了?”

  宋嘉航秒变心虚:“路、路上写嘛……”

  梁星灼回他一声轻笑。

  写个鬼。

  “当心放假回来月考没考好,老何又找你谈话。”他慢悠悠提醒。

  宋嘉航听完就蔫吧了,趴在桌子上像晒干的咸鱼。

  “生活好没意思啊!天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我都快抑郁了。”

  梁星灼翻开练习册,打算利用课间时间刷一篇完型填空。

  “高考要是考砸了,你更抑郁,别抱怨了,昨天你还说要跟我一起刷题的,题呢?”

  宋嘉航又开始唱明日歌:“明天再开始吧……”

  梁星灼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不再劝学,拿起笔自己做起来。

  宋嘉航转过头,对柳应白怒努嘴:“你看他,天天学习也不嫌腻。”

  柳应白翻着手里的时尚杂志,漫不经心道:“你天天玩儿不也不嫌腻,追求不同,正常。”

  宋嘉航:“嘿,你考班级倒数还教育上我了。”

  “我又志不在此。”柳应白无所谓地说,“反正我成绩上个一本没问题,能跟家里交差就行,多学一点都是浪费。”

  “你家里对你要求就一本?那为什么还要把你送到七中来?”

  七中的学生个个都奔着重点大学去的。

  柳应白轻笑:“想着用名校的学习气氛熏陶一下我呗,老头儿就是天真。”

  宋嘉航想到自己的老父亲,考试退步就是一顿胖揍,心有余悸地问柳应白:“你成绩没提升,家里人没意见?”

  “没有啊,他们一个个成绩还不如我呢,我是我们家读书最厉害的,我那些什么表弟表妹,不是出国混日子就是学个艺术特长烧钱。”

  宋嘉航想到每天接送柳应白上下学的那辆劳斯莱斯,一下子没话说了。

  “……家里有矿真好。”

  柳应白“嗯”了一声,心安理得接下这声羡慕:“下辈子你也投个好胎吧。”

  “……”

  宋嘉航笑骂:“靠,你他妈说话真欠揍。”

  柳应白笑了笑,凭着人道主义精神说了句人话:“你要实在想去京柏玩儿,我陪你去。”

  宋嘉航看了眼沉迷学习的梁星灼,撇撇嘴:“不去,好兄弟都不在,没意思。”

  “哟,你俩一天天跟连体婴一样,谈恋爱呢。”说着,柳应白还拍了拍梁星灼的背,不满道,“班长你不公平啊,怎么只跟宋嘉航谈不跟我谈,我可比宋嘉航帅多了。”

  没等宋嘉航说什么,梁星灼先扭过头来,皱眉道:“你不要乱说,我不是同性恋。”

  柳应白感觉梁星灼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没再继续玩笑。

  “好,我嘴欠,别生气。”

  梁星灼抛下一声“没关系”,转过头继续写题。

  柳应白意味深长地在后面感叹:“是我的错觉吗?你怎么突然对同性恋应激了,之前明明面对我女装癖和同性恋都无感的。”

  宋嘉航轻哼一声,帮腔:“谁让你把名号安在他头上,哪个直男受得了。”

  “是吗。”

  柳应白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梁星灼:“是这样吗?”

  梁星灼悄无声息捏紧了笔,一动不动,也没吭声。

  他因为什么应激,他自己心里清楚。

  好在下一秒宋嘉航跟柳应白聊起别的,话题被绕开了,他偷偷松了一口气。

  柳应白实在太敏锐了,似乎任何端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后他得注意点儿。

  晚自习放学回家,洗个澡的功夫,周归与也下班回来了。

  梁星灼擦着头发,站在玄关看周归与换鞋,一边问:“你晚饭吃了没?”

  周归与换上拖鞋,脸色难掩疲倦:“没吃,今天三个连台手术。”

  “好辛苦。”梁星灼走过去锤了锤周归与的背,体贴道,“那你先去换衣服,我把邹姨留的饭给你端出来,一直放蒸箱温着呢。”

  周归与拦住他:“不用,我自己拿,你赶紧写作业。”

  梁星灼冲他笑笑:“我在学校写了很多了,不差这会儿。”

  说完就跑厨房去了,不给周归与再拒绝的机会。

  等周归与换完家居服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菜一汤。

  “哥,你先吃,我给你切点水果,邹姨今天买的梨水分可足了。”

  一听梁星灼在切东西,周归与马上就坐不住了,几步踏进厨房,接过他手里的水果刀。

  “我自己来,你去坐着。”

  梁星灼哭笑不得,奋力争取:“我会弄!我不会再弄着手了。”

  自从初中有一次梁星灼非要学做饭,切个土豆丝把指甲切掉一块后,周归与就再也不让他碰刀了。

  “下次再让你发挥。”周归与握着刀熟练地削皮,不走心地敷衍道。

  梁星灼抗议:“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周归与“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

  梁星灼无奈:“你之前才说我已经长大了。”

  一颗梨被周归与从削到尾,皮没断,且厚度均匀,最后一刀结束,梨皮顺着刀刃滑落,掉进水槽里。

  “你是长大了。”

  周归与先给予肯定。

  “但跟削水果是两码事。”

  再否定。

  梁星灼看着周归与不用菜板,直接捏着梨在手上切块儿,操作毫不费劲,游刃有余。

  要是换做自己来,那颗梨估计已经变成血梨了……

  “那你不在我怎么办?”

  梁星灼突然发问。

  周归与没跟上他思路:“什么我不在?”

  “我明年高考完就要上大学了,大学要住校吧,你还能每天跑我宿舍来给我削水果吃吗?”

  好问题。

  一句话就给周归与问住了。

  周归与切完最后一块梨,扔掉果核,洗了刀洗了手,才说:“怎么不能。”

  “如果你在本地上大学,你要吃什么水果,我在家切好给你送过去就行。”

  梁星灼接着追问:“如果我在外地上学呢?”

  周归与沉默几秒,有种无可奈何的意味:“那你连皮儿一起吃了。”

  “我不爱吃皮儿。”

  “那就买果切。”

  “你说过外面果切不卫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切的,用什么切的。”

  话赶话的说了几句,周归与听出一些异样。

  他抛出一个办法,梁星灼就堵死一个办法,好像在引诱他说出自己想听的那个答案。

  周归与隐约猜到那个答案是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还早,临到头再想解决办法也不迟。”

  含糊应付完,他从碗柜里拿了两个银叉,端起盘子走出厨房。

  梁星灼跟在周归与身后,等他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周归与盛汤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再吃点儿?”

  梁星灼摇头:“我吃饱了的,不饿。”

  周归与没勉强,只盛自己的。

  梁星灼撑着头望着他,叹口气,问:“哥,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那你别去外地上大学不就得了’?你应该知道,只要你说,我就不会去。”

  周归与抬眸看他:“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说。”

  梁星灼不明白:“为什么啊?”

  “你是自由的。”

  梁星灼微怔。

  “我当然希望你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生活,我能随时照顾你,但这只是一种希望。你长大了,你以后想去什么地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的自由,哥不会干涉你。”

  周归与并非有意煽情,他如同闲聊般说完了这番话。

  梁星灼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既幸福又伤感。

  幸福自己被爱着,伤感他们可能不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那要是我想过的生活就是你希望的那样呢?”

  周归与听完笑了笑:“不可能。”

  梁星灼难以置信:“你不相信我?”

  周归与摇头:“相信,我相信你是出于真心的。”

  梁星灼不解:“那你还说不可能。”

  “因为你这是意气用事的真心,而非理智选择的结果。”

  周归与用一种极骄傲又欣慰的眼神看着他:“你不是廊下栖息的雨燕,你有你想飞往的天。”

  “不要因为害怕跟我分开,就放弃探索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接手你那年,我也面临人生分岔口,星星,我当年没有为你留在沽南,你之后也不要为我偏安一隅。”

  周归与放下汤勺,伸出手去握住梁星灼的手。

  梁星灼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牢牢包裹,随之而来的是热烘烘的暖意。

  “你是我弟,我是你哥,这一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这里一直都是你的家。你跟其他人一样,选择的时候也有底气,别觉得自己抓了这头就丢了那头,知道吗?”

  梁星灼快被他说哭了。

  吸吸鼻子,俩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哽咽道:“你对我这么好,以后赶我走,我都舍不得走,我会赖上你的。”

  周归与笑道:“少被害妄想了,我可从来没说过赶你走。”

  “我就假设嘛……”

  “别假设了。”周归与用另外一只手抽了一张纸,塞到梁星灼手心,“擦擦吧,多大了还是个哭包。”

  梁星灼鼻音带着哭腔,哼了一声:“还不是你惹我哭。”

  没见过这么倒打一耙的。

  周归与无奈认了:“好,是我不对。”随后话锋微转,“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这周末带你出去玩玩儿?赏脸吗弟弟。”

  梁星灼擦掉眼泪,声音还哑哑的,红着眼睛问:“去哪玩儿啊?看电影吗?”

  “泡温泉,想不想去?”

  梁星灼喜欢玩水,加之天气入冬了,在热乎乎的水里泡一泡别提多惬意。

  “想!去哪泡?就我们两个吗?”梁星灼兴奋地问。

  周归与见他兴趣浓厚,或多或少被带动了情绪,对这场原本寻常的出游多了一些期待。

  “小南山附近新开的温泉山庄,不止我们,还有程诉大洋和秦彦他们,一共七个人。”

  这些人都是周归与的高中同学,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梁星灼全认识,自然不怕生,满脸喜滋滋:“行啊,我都好久没泡温泉了。”

  “我们周六出发吗?住一晚周日回?”

  周归与回答:“周五下了班就走,周六回来,周日你还要上晚自习。”

  梁星灼担忧道:“下班还开车,你不会很累吗?”

  “不累,又没多远。”

  “那好吧。”

  答应完,梁星灼想起今天宋嘉航约过他去京柏玩儿,他给推了,眼下自己又有了出游安排,虽不是有意为之,情理上还是感觉辜负了宋嘉航的盛情,于是问:“我能邀请宋嘉航一起去吗?”

  周归与没意见,心想着俩小孩儿关系还真是好。

  “可以,你问问他,确定要去我就给他爸打个电话,好让他家长放心。”

  “好。”梁星灼叉了块儿梨递到周归与嘴边,笑眯眯地,“我哥真好,什么都依着我。”

  周归与张嘴吃下,评价他:“油嘴滑舌。”

  梁星灼冲他做了个鬼脸:“乱讲,明明是真情流露。”

  周归与低头吃饭,不跟他争辩。

  第二天上课,梁星灼就把泡温泉的事情跟宋嘉航说了。一听可以出去玩儿,宋嘉航一点儿犹豫,连声答应。

  柳应白在后面听到,问了句:“你们什么时候去?”

  梁星灼回答:“周五下午去,周六回。”顺便也邀请了他,“你要一起吗?”

  柳应白叹气:“我很想答应,但是很遗憾,家里有安排了,周五周六都要陪我爸出去应酬。”

  宋嘉航纳闷:“你有安排了之前还说陪我去京柏玩儿。”

  柳应白反问:“你不是拒绝我了吗?”

  宋嘉航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你是真打算陪我去啊。”

  “不然呢?我难道是什么只会口嗨的伪君子吗?”

  “嘿嘿,没有,没有。”宋嘉航抬手锤锤胸口,“情义在心中,兄弟我记着了。”

  柳应白回他一个白眼。

  “晚了。”

  宋嘉航赶紧找补:“别介啊,哪就晚了,不晚不晚,兄弟我请你喝奶茶赔罪怎么样?”

  柳应白不领情:“不喝,戒糖呢。”

  宋嘉航见招拆招:“那就喝无糖的,我给你买无糖奶茶。”

  “无糖奶茶还能叫奶茶吗?”

  “那就无糖可乐!”

  柳应白扯出一个笑:“合着兄弟在你心里就值一瓶无糖可乐啊。”

  宋嘉航头都大了:“哎哟我去……祖宗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直说吧。”

  ……

  这俩人一天斗嘴八百次,梁星灼都见怪不怪了,拿起杯子去走廊接水,顺便躲清静。

  周四下午上完课就放校庆假了。

  周五白天周归与还要上班,梁星灼跟平时上课一样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去学校上自习。

  宋嘉航上午没能起来,下午两点才拖拖拉拉地赶过来。

  两人学到五点左右,收拾东西一起回家。

  只外宿一晚,不需要带什么行李,梁星灼自带了一次性内裤以及他和周归与的泳裤。

  六点多,周归与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打电话让梁星灼他们下楼。

  梁星灼一走出小区就看见了周归与的车,习惯使然去开副驾的车门,一只脚都在踏板上了,抬眸看见座位上居然有人。

  “……秦彦哥。”梁星灼乖乖叫人,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脚,“你也坐我哥的车啊。”

  秦彦冲梁星灼笑了笑:“嗯,我的车送去保养了。”眼风扫了眼脚踏板,低头去扯安全带,“星星你想坐副驾是吧,我让你。”

  梁星灼抿抿唇,有外人在,且这人又是周归与朋友,他勉强自己懂事,违心地说:“不用,秦彦哥你坐吧,我和我朋友坐后面。”

  说完,他对宋嘉航介绍道:“这是我哥的朋友,秦彦哥。”

  宋嘉航跟着梁星灼叫了声秦彦哥,又看向周归与,熟悉程度不同,跟周归与说话他就随便多了:“归与哥,我来蹭吃蹭玩了,嘿嘿。”

  周归与笑道:“欢迎,上车吧。”

  “好嘞。”

  两人前后脚坐上后座,车门一关,宋嘉航又说:“对了归与哥,我爸让我跟你说,回头他要请你和星星吃饭,礼尚往来一下。”

  周归与发动车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回答:“你爸太客气了,这又没什么,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宋嘉航直乐,贫起来没完:“对嘛,我也觉得不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在我眼里跟亲哥没差别了都,咱关系多近哪。”

  梁星灼忍不住插话:“哥,听见没,他这样的才叫油嘴滑舌!”

  周归与只笑,没说话。

  车开过路口,他说:“塑料袋里有秦彦买的零食,你俩要是饿了就先垫吧点儿。”

  秦彦转过头,看着他俩说:“不知道你们两个喜欢吃什么,我随便买了一些。”

  两人异口同声说了声谢谢。

  宋嘉航先打开塑料袋扒拉起来,找到梁星灼爱吃的威化饼干,抛给他:“喏,你喜欢的。”

  梁星灼拿在手里,没有拆包装。

  宋嘉航开了一个果冻,都吸溜上了,发现梁星灼动也没动,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啊?出门前不还说饿了。”

  车内就这么点儿空间,谁说点什么大家都能听着,宋嘉航的话音一落,梁星灼明显感觉秦彦的视线透过后视镜落在了他身上。

  莫名感觉烦躁。

  是因为秦彦一言不发占了本该是他坐的副驾?

  以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周归与下班来接他,秦彦顺便蹭了个车,可以前他都是坐后座的,今天怎么……

  计较这些细枝末节,梁星灼也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小心眼儿了。

  这些心思梁星灼不愿暴露于人前,眼下被宋嘉航贴脸问,他只能胡说八道:“没有啊,喊饿的人明明是你,你多吃点儿吧。”

  说着,他把手里的威化饼干又抛给了宋嘉航。

  宋嘉航一脸懵,下意识想反驳,被梁星灼瞪了一下,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

  “……”又搞什么名堂。

  这一路气氛还算和谐。

  秦彦一直在跟周归与聊天,中途也会递话过来,让他们两个参与其中。

  服务区休息的时候,上车前,宋嘉航还跟梁星灼嘀咕:“你哥这朋友情商挺高的,在单位肯定是特别会来事儿那种。”

  秦彦性格温和,周归与都说他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本来梁星灼也这么认为,直到今天因为座位的事情被微妙了一下,好像连带着对秦彦的印象都不好了。

  梁星灼不愿意承认自己小心眼儿,短时间里又无法对秦彦改观,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嗯”,没多余的话。

  宋嘉航作为跟梁星灼从小学玩到现在的铁瓷,敏锐察觉到梁星灼情绪不太对,凑近,小声问道:“你跟那个秦彦有过节?感觉你挺不喜欢他的。”

  梁星灼惊讶:“这么明显?”

  宋嘉航分析得头头是道:“倒也不明显,可能我比较了解你?你在车里说谎,又把饼干扔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对劲儿,想多问问还被你瞪,这一瞪直接实锤了,你小子就是不对劲儿。”

  梁星灼更惊讶了,感叹:“你学习的时候,脑袋有这么灵光就好了。”

  “……”

  宋嘉航气笑:“你怎么做到一个脏字不说骂人还这么脏的。”

  梁星灼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行了,别废话,你跟那个秦彦到底咋了?他不是你哥朋友嘛,又是同事,你俩能有什么过节。”

  梁星灼犹豫片刻,把座位的事情跟宋嘉航说了一遍。

  宋嘉航听完,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着他:“我再也不说你是兄控了。”

  梁星灼眼前一亮:“你也觉得微妙吗?所以真不是我小心眼儿,是他……”

  宋嘉航暴言:“你这已经是恋哥癖了!病入膏肓!”

  梁星灼:“……”

  宋嘉航还在输出:“你的墓志铭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写‘此人有恋哥癖,一个月发作32次’。”

  梁星灼一脸黑线,扔给他一句“你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先走前面去了。

  宋嘉航贱嗖嗖地追上去:“等等我啊恋哥癖——”

  梁星灼冲他下达最后通牒,一字一顿:“再、说、绝、交。”

  宋嘉航这才恢复正常:“开个玩笑嘛,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敏感过头了,坐哪不是坐,不就一个座位嘛,秦彦坐一下副驾也不可能变成你啊。”

  梁星灼已经放弃寻求理解了,没好气道:“当我没说。”

  “嗐,你对他有意见就有意见吧,不过今天别挂脸,不然你哥夹中间难做,难得出来玩一趟,结果搞得不欢而散。”

  “我知道。”梁星灼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嘟囔,“我没这么不懂事。”

  晚上七点多,抵达小南山温泉山庄。

  程诉和大洋来得更早,一个带了老婆,一个带了女朋友,一帮人在酒店大厅汇合。

  “嚯,大半年不见,星星长这么高了。”程诉揽了揽梁星灼的肩膀,“哥给你带了套乐高,放你房间了。”

  梁星灼乖巧道:“谢谢程诉哥。”

  程诉:“不说这些。”

  大洋也凑过来稀罕小孩儿:“咱星星越长越帅了,跟哥透个底,学校是不是好多小女生喜欢你。”

  梁星灼笑了笑:“没有的事,都忙着学习呢。”

  大洋大笑:“瞧给咱孩儿谦虚的。”

  他对象在旁边调侃了句:“你以为谁都像你呀,一天到晚臭显摆。”

  “我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可不得显摆么。”大洋搂着对象得意道。

  一群人聊着闲天儿往自助餐厅走。

  吃饱喝足,男女各走一边,领了手牌,换上泳裤去汤池泡温泉。

  泡完汤,周归与他们这帮大人还另有节目,喝酒。

  许久没聚,老友见面必然要喝顿大的。

  山庄有单独的娱乐室,程诉提前订了最大的包间,还从家里拿了几瓶好酒。

  在汤池分手前,周归与嘱咐梁星灼:“你跟小航别玩太晚,房间门记得反锁,有事给我打电话。”

  梁星灼一想到房间安排胸口就发闷:“我不能跟你一个屋吗?”

  程诉和大洋都带了对象,肯定一对睡一屋,剩下的四个,周归与和秦彦一屋,他和宋嘉航一屋。

  安排挺合理的,让梁星灼来安排也安排不出更合理的。总不能让宋嘉航跟秦彦睡一屋,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压根不熟,何况宋嘉航是他带来的朋友,理应跟他一起住。

  周归与揉揉他头,安抚道:“今晚不知道喝到几点,回头哥吵着你睡觉。”

  梁星灼压根没被说服,但他不想扫周归与的兴,佯装被说服了,点头道:“好吧,你别喝太多了,胃会难受的。”

  “好。”

  梁星灼和宋嘉航在公共娱乐区玩了会儿电动,玩到十一点多,被隔壁开黑的大学生吵到,提前回了房间。

  洗完澡两人都没睡意,索性把程诉送的乐高拆了,玩起乐高来。

  两人合力拼完最后一个零件,大功告成,一看挂钟都三点半了。

  “靠,这么晚了,睡了睡了。”

  宋嘉航跳下床去刷了牙,睡前打算玩玩手机,拿起来一看,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在自己包里翻了个底朝天,抬头求助:“星星,你充电器借我用用,我忘了带。”

  梁星灼收拾好乐高,想去包里拿,这才记起包被周归与顺手带去房间了,到现在还没拿过来。

  估摸这个点周归与他们也喝完了。

  梁星灼踩上拖鞋,对宋嘉航说:“充电器在我哥那个屋,我去拿,你记得给我开门。”

  宋嘉航对他比了个“ok”:“没问题。”

  周归与和秦彦的房间他们楼上,梁星灼坐电梯上去,跟着房号指示牌找房间。

  “1707、1709、1711……找到了。”

  梁星灼在 1711 房间门口停下,再次核对房号,确认没错,视线往下,房间门竟然只虚掩着,不需要推动就能走进去。

  梁星灼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门的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酒店标间的房型都是一样的,卫生间就在进门的位置。

  透过敞开的门,在暖色灯光下,磨砂玻璃映出两个成年男性的身影。

  “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加入排球社啊……你一邀请我,我就答应你了……我明明对排球毫无兴趣……”

  秦彦再次开口,声音含混,透着醉意。

  周归与打断他:“你喝醉了,早点休息。”

  “这里又没外人,你怕什么?”

  秦彦轻呵一声,撑着盥洗台站起来:“我都敢说,你还不敢听吗?”

  “秦彦。”

  周归与冷声叫他的名字,听起来像一种警告。

  秦彦不为所动,甚至豁出去了!一把勾住周归与的脖子。

  “我偏要说!我憋了十年了,我今晚必须说个明白。”

  “听好了周归与,我不仅喜欢男人,我他妈还喜欢你!”

  秦彦踮脚凑近,去吻他的唇。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周归与躲之不及,只能用手先捂住秦彦的嘴,偏头,再将他推开。

  秦彦脚步虚浮,被周归与猛地一推,后背撞在盥洗台上,没着力点,人顺着盥洗台跌坐在地。

  这时,走廊传来两个醉汉的说话声,声音清晰,变相提醒着两人房门还没关。

  周归与看着坐地不起的秦彦,有种束手无策的感觉,索性先去关门。

  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周归与的视线跟站在门口的梁星灼迎面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