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越冬洄游【完结】>第50章 面对

  仓库里交织的呼吸声落幕,姜佟身体像纸飞机落地前那般摇晃而下,只不过他落在沈斯岩怀里,显得没那么楚楚可怜。

  “站得稳吗?”

  姜佟听见他问,于是脚下试图站稳,但失败了,他抓着沈斯岩肩膀:“我想躺着。”

  躺是没办法让他躺了,沈斯岩一时无言,他知道姜佟高峰后涌起懒倦,站不站得稳都算在撒娇,也不追究,将人抱起来放去了工作台上。

  姜佟就这么虚空的坐在那,看着沈斯岩过去捡起地上的衣物,穿好后又拿着他的过来,站在他双腿间给他套到身上,裤子也是沈斯岩亲力亲为。

  “气消了吗?”

  姜佟忽然的提问让沈斯岩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还是垂着眉眼:“我生什么气。”

  “负距离都感知不到你情绪的话,我是不是也就不用再追你了?”

  给他穿好衣服,沈斯岩两只胳膊撑在他两侧,这样将人环护着,有好一会才说:“没什么,只是有些烦躁。”

  他还是不愿意说,姜佟索性也不逼问了,靠过去抱住他脖子:“我们回去睡觉吧。”

  “好。”

  沈斯岩冰箱里的药是姜佟给添上的,在他躲在仓库的那段时间,可那之后他打开冰箱的频率明显降了下来。

  又在半夜醒来,怀里的姜佟睡得正酣甜,他不自觉的将人抱紧,眼前除了学会做菜后得意无比的姜佟,被他的狠话戳伤的姜佟,躲在他怀里乞怜的姜佟外,还有抽丝剥茧下,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海报、杂志封面、镜头以及T台上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超模姜佟。

  “斯岩,你要想清楚,躲在平竹过逍遥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终点吗?”

  “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往后你再后悔,别说文知遥,就是我和协会也都未必能给你铺一条同样的路了。”

  “这次出去学习,回来协会就能给你委员的任命函,你的生活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至少能让你爱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这些你也不需要吗?”

  “唔,好热……”

  姜佟踢开被子打断了他的思绪,但人没从他怀里出来,和以前一样小猫似的反复闹觉。

  沈斯岩轻抚着他的背,又亲了亲他额头,他才平静下来再次入睡。

  沈斯岩在这一刻发觉自己无比的清楚,选择绝不止齐燕给出的那一个,他从前想要姜佟回来,如今想要姜佟留下,往后只要姜佟给他一个定心丸,什么前途什么好日子他都可以不要。

  而比这更清楚的是,他可以不要,怀里这个洋娃娃不能被随意搁置,不能沾染灰尘,不能因为他而成了个唾手可得的路边摊。

  姜佟乖了几天,也许是沈斯岩在仓库里给他的痛觉太深,他转念就不想跟中介周旋了,联系人家敲定了步行街的店面,转天就和房东见面签了合同并交付定金。

  就在他小陀螺似的为店拿证,找装修公司敲设计图的那两天,沈斯岩去见了沈金鸿。

  拘留所探视,俩人只隔着一张桌子。

  也许是在里面生活规律,断烟断酒,沈金鸿看着竟比在外头时要清爽和精神。

  “你真要赶尽杀绝啊沈斯岩,”沈金鸿冷眼瞧着他,“你都做到这一步了,怎么还有脸要见我?”

  “伯母明天走,”沈斯岩说,“下午的航班,也许你开庭她也不会回来。”

  沈金鸿似乎听不得关于骆歆荷的事,他双手握拳重重的落在桌面:“是你让她回来的,你让她回来做什么,回来看我过得多惨吗,啊?”

  沈斯岩摇头:“我想你冷静下来跟我们谈谈。”

  “她也想,”沈斯岩接着说,“可你做不到,你怕的东西太多,怕的太久,你没办法直面问题。”

  “你胡说什么!”

  “你还记得惹惹长什么样吗?”

  这话让沈金鸿跟没电了似的突然安静了下来。

  “你酗酒最严重的时候,惹惹在学校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你知道吗?”

  沈斯岩注视着他,好像这样就能让他回忆起什么来一样:“永兴小学四年二班,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你喝的酩酊大醉闯进去的时候,想过那个年纪的小孩已经有尊严了吗?”

  “我去接他放学我有什么错!”

  “是啊,所以他不怪你,你去一次他不怪,两次三次他都不怪你。”

  伤口撕开,呲啦作响,沈斯岩仍旧平述:“你扔掉家里的酒,跪在伯母面前发誓求原谅,那时候全家都相信你了,惹惹从来没那么高兴过,他回到学校,开始反抗那些心智不成熟的同学,他说爸爸妈妈也是人,也会犯错,和小孩子一样。”

  “我们都以为日子要好过了,”沈斯岩开始有意的压制自己的嗓音,“我妈说再坚持一年把债还一些就搬出去,还说等手里宽裕了,要给惹惹买他一直想要的玩具。”

  可是惹惹没等到。

  外头一阵阵惊呼传来,脚步声杂乱,沈斯岩从淋浴室出来抓住一个人:“出什么事了?”

  “深水区有个孩子溺水了!”

  沈斯岩光着脚,水渍踏开,他一步比一步快的朝泳池跑去。

  池边一群人围着,他拨开人群进去,只见一个大叔跪在地上,身子起伏下压,如此规律的一下又一下,嘴里还不断地喊:“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醒过来孩子,快醒过来!”

  慌乱,嘈杂,沈斯岩绕过那个施救的大叔,直至看见惹惹的脸,他整个人便如同灵魂剥离般呆滞住了。

  沈金鸿是和救护车一同回来的,他手里拿着酒瓶,走路跌跌撞撞,担架从他面前路过,恍似挨了一巴掌,酒瓶落在脚边碎了。

  那是沈金鸿最不愿意想起和承认的事,在惹惹被宣布死亡的那一刻,他所表现出来的不是失去一个孩子的痛苦,而是恐惧,是逃避。

  沈斯岩坐在那,将所有过往陈列于桌面:“伯母起初信了,她真的恨过我,所以我和我妈被你们赶了出去。”

  “沈金鸿,我从来没有说过惹惹那次意外我没有责任,相反,直至这一刻我都还无法接受他的离开,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但我不欠你的,你在医院威胁我让我揽下所有责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欠你的。”

  不欠,是因为年仅十三岁的沈斯岩在那一天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他真的不说,不说他去冲水前惹惹还没下水,不说当时沈金鸿还守在惹惹身边,不说沈金鸿酒瘾犯了,撂下惹惹跑出去买酒。

  是骆歆荷后来在监控里看到一切后才摘去了沈斯岩身上那口大锅,她后来想尽办法离开了沈金鸿,离开了平竹,沈金鸿的恐惧彻底破碎,从那时起,他对沈斯岩的恨意便与日俱增。

  “你开始相信你编织的谎言,你认为是我没有看好惹惹导致惹惹溺水,你认为是我跟伯母告状,导致你们离婚,从我十三岁到现在,十几年了,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是个失败的父亲,失败的丈夫。”

  沈金鸿呼吸很重,眼眶通红,像是使了所有力气让自己不要落泪,沈斯岩看着,但无动于衷。

  “我们都有错,溺水是没有动静的,大家都看着自己的小孩,只有那个大叔发现了惹惹,可他也尽力了。”

  “如果惹惹可以活过来,当年死的人是我也没关系。”

  沈金鸿彻底崩溃了,他捂着脸趴伏下去,屋子里是他连绵不断的哽咽声。

  “二伯,”好久,沈斯岩感觉这样叫他都有些生疏了,“你还记得惹惹最后一个生日愿望吗?”

  “冬泳渡江,你拿了那年的第一名,惹惹说以后要跟爸爸一样厉害。”

  那是他最骄傲的事,也是最遗憾的事。

  沈斯岩摸了把湿漉漉的脸:“要给小孩子的爱一点回应,他才会开心,你真的不明白吗。”

  沈金鸿撕裂的哭声响彻走廊,沈斯岩从里头出来,靠在车边的任长洲便站直了身子。

  “还好吗?”

  “没事。”

  任长洲再看了眼他身后:“上车吧。”

  车子载着两人往温冬去,任长洲路上才说:“骆阿姨打算回去了?”

  “嗯。”

  “昨天跟杨康聊你二伯这个案子,他们查看了沈屹然当年的事故报告,如果以此作为陈情,”

  “没事。”沈斯岩还是老话。

  任长洲点点头:“还有件事,你还是知道比较好。”

  “沈金鸿要挟骆阿姨的前一天晚上,骆阿姨酒店房间的座机给沈金鸿拨过一个电话。”

  沈斯岩这才抬眼,任长洲知道他能想明白,也就没有多说。

  然后在抵达艺术园的时候说了句别的——

  “我哥要是来你这麻烦告诉我一声,他有一个礼拜没接我电话了。”

  次日,平竹机场。

  骆歆荷在安检口停下来:“回去吧,我落地会跟你们报平安。”

  林丽珠又难忍心中愁绪,过去将她抱住了。

  骆歆荷笑着抚慰,目光却落在沈斯岩身上:“岩岩。”

  沈斯岩往前迈了一步,微微倾身,骆歆荷才伸手摸到他的脸,温柔地,像是摸到了惹惹。

  “让事情尘埃落定吧,照顾好你妈妈。”

  沈斯岩不作声,只闭眼,点了头。

  飞机冲破云霄,利落得没留下任何痕迹。

  转眼五月中旬,沈金鸿的案子开庭,受害者骆歆荷没出庭,基于证据链所示,沈金鸿对威胁他人生命财产安全、持续骚扰、多次参与非法网络博彩、变相敲诈勒索等行为供认不讳,不再上诉。

  只是最后,在审判长问起那通电话时,他有过短暂的沉默。

  “被告,本庭提醒,你有权为自己辩护。”

  沈金鸿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们没说什么。”

  下旬,平竹气温再度攀高,协会展要求创作人提前过去,并派了承运公司取走展品。

  车子刚走,姜佟灰头土脸的出现了。

  沈斯岩愣完好笑:“小乞丐。”

  姜佟嘴一瘪,扑进他怀里,推着他连连后退。

  “你说我的店落定就给我答复,我赶工期呢。”

  沈斯岩靠在工作台边沿,拿指腹擦掉了他脸上的灰尘:“不用急。”

  “我很急,非常急。”姜佟囫囵地凑过去亲他,亲的太深,浑然没发觉从店外路过的两个高中生,在路过后停下来石化在了原地。

  马尾辫:“我好像……”

  另一位:“……”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