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眨眨眼。

  觉得重点好像不在交没交电费这件事上。

  他歪了歪头:“……啊?”

  贺闻帆说:“我交了电费,以后也不会再忘记,绝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不用害怕再受伤……”

  他看向沈令的眼睛:“所以我的意思是,来我家住吧。”

  沈令心跳空了一拍。

  他没能说出话,眼神慌乱地闪了闪,而后垂下头咬住嘴唇。

  半小时后,沈令被抱去了隔壁。

  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个小行李箱和装着帐篷的收纳袋。

  沈令头晕眼花,像在做梦。

  好疯狂啊,他竟然答应了贺闻帆。

  他活到现在,从来没和别人当过室友,今天竟然在贺闻帆的几句游说下,就被稀里糊涂抱了过来。

  贺闻帆后面还说了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沈令像失忆了一般,对贺闻帆是如何劝说自己,自己又是如何三推四拒却最终被忽悠成功的过程感到模糊。

  只感觉贺闻帆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也可能是因为沈令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跟人谈判过,在学校连一次辩论都没参加过,而贺闻帆的语言技巧远高于他。

  总是,沈令就是稀里糊涂地坐在了这里。

  面对陌生的环境,像进了狼窝,沈令有点紧张。

  贺闻帆洗完手转身,见沈令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是非常局促且戒备的坐姿。

  他走过来,在沈令身前停下,弯腰与他保持视线持平:“有点害怕?”

  沈令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他有最基本的安全意识,清楚贺闻帆没有要害他的意思,也知道他不是坏人,但心脏就是扑通扑通地跳,让他手足无措。

  他抓紧睡裤面料,和贺闻帆对视了一会儿,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别怕,”贺闻帆怕了拍他的背安抚:“只是暂住,到你扭伤恢复前,我会照顾你,是我让你受伤的,我负责也是应该的,所以不用拘谨,好吗?”

  这话贺闻帆已经说过一次了,沈令又点点头。

  “行李先收拾这么多,其他的等需要再拿,反正就在隔壁。”他站直,看了眼行李箱,又打开收纳袋:“你是住帐篷对吧?”

  沈令木讷地点头,又立即摇头:“对不起。”

  贺闻帆一愣,旋即失笑:“对不起什么?”

  这家伙从到他家开始就紧张发呆,贺闻帆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又是道歉。

  沈令揪了揪手指:“我有点奇怪……”

  “不奇怪,”贺闻帆说:“只是习惯不一样而已,以后不要再这样道歉了。”

  他看着沈令,似乎一定要得到沈令的回答。

  沈令只得抿了抿唇:“好。”

  贺闻帆这才露出笑容,“睡帐篷没关系,只是两间次卧,大的那间被我改成了书房,小的放着床帐篷可能放不下。”

  “放客厅就可以了。”沈令立刻说。

  睡哪里,有没有床都无所谓,沈令是只要缩在帐篷里就能睡得很好的人。

  贺闻帆失笑:“你觉得我会让客人睡客厅吗?”

  这倒也是,换成沈令自己,如果贺闻帆去他家住,他也绝不可能让人家睡客厅的,就算不是贺闻帆,任何人都不会,这样不礼貌。

  “那怎么办?”沈令问。

  贺闻帆说:“主卧很大,搭在床边就可以。”

  他们两家房型构造其实差不多,沈令在自己家也是把帐篷直接搭在床边的,也不会显得空间拥挤。

  但这毕竟是贺闻帆家,沈令有些犹豫:“……这样好吗?”

  沈令似乎真的是一个特别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任何事都要在脑子里仔细思索衡量。

  贺闻帆无奈,直接将帐篷提进主卧:“没关系,这样还更方便我照顾你。”

  沈令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进去,贺闻帆将帐篷放地上,转身扶了他一把。

  他让沈令坐在床沿,将帐篷取出来,着手就要开始搭。

  “要不我自己来吧。”沈令撑起身拉住收纳袋的一角,觉得连搭帐篷都要假人之手太不合适。

  “你腿不方便,别乱动。”贺闻帆拍拍沈令的手背:“放手。”

  沈令只好松手,乖乖坐回床上。

  他原本以为贺闻帆成天在写字楼里上班,天南地北出差工作,少有时间出去旅游,更不一定会熟悉怎么搭帐篷。

  没想到贺闻帆竟然很熟练,将整只帐篷完完全全搭好,用的时间比沈令还短,甚至还不忘贴心地把彩灯也挂上。

  沈令有点惊讶:“你对帐篷也这么熟悉吗?”

  “以前上学的时候很喜欢和朋友出去露营,”贺闻帆笑了笑:“所以当时看你买帐篷我不是还问了吗?”

  沈令想起来了,买这顶帐篷那天,是贺闻帆来接的他,说起这个事的时候贺闻帆确实挺欣喜的。

  “当时以为你也喜欢露营,本来想说下次去的话叫上你,”贺闻帆将手边的纸屑收拾了一下,站起身:“结果你说只是单纯对帐篷感兴趣。”

  他说着笑了下,自顾自地摇摇头,越想越觉得稀奇。

  在他认识的人里,不乏也有对帐篷格外热衷的,但那大都是因为热爱户外运动,于是爱屋及乌收集各式各样的帐篷。

  像沈令这样只是单纯喜欢,甚至在家里也要睡帐篷的,他是真没见过,但是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贺闻帆站在外面,俯视着那顶挂着小灯的蓝色帐篷,只是稍微想一想沈令睡在里面的样子,心里都涌进一股暖流,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徜徉。

  沈令将湿巾纸递给贺闻帆擦手,说:“露营我也喜欢的。”

  只是很少有机会去而已,他还记得小时候和爸妈去过一次山里,看过一场流星雨,那天真的非常非常让人印象深刻。

  “是吗?”贺闻帆盯着沈令亮晶晶的瞳孔看了会儿,笑着说:“那好,我下次带上你。”

  沈令欣喜地点头:“好呀,有机会的话。”

  贺闻帆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对沈令说:“帐篷搭好了,里面的被子枕头你自己铺,我去洗澡,不打扰你。”

  沈令腼腆地笑了笑:“好。”

  贺闻帆出去后,沈令慢吞吞将棉被铺好,被子枕头都是前几天出太阳时晒过的,柔软蓬松,有很干净的味道。

  沈令来之前就洗过澡了,穿着干净睡衣,自己身上也是洗涤剂清新柔软的香味。

  他抱着枕头,曲腿坐在帐篷中央,仰起头伸手摸了摸帐篷顶部,泛着凉意的面料触手光滑。

  深蓝的篷顶绘着纷繁星空,外面的小灯散发出暖色的柔光,像是流星即将陨坠,沈令只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又抱住枕头,忽然觉得很幸福。

  只要是待在这种狭小、明亮、柔软的地方,他就会觉得幸福,但今天比起往常,似乎还要更幸福那么一点点。

  贺闻帆洗完澡回来时,房间里很安静,帐篷周围的灯亮着,里面却没有动静。

  他能看到光影下沈令的影子,应该是睡着了,静静地蜷缩在中央,连影子都瘦瘦小小的。

  贺闻帆轻手轻脚走过去,将床头灯关掉,整个房间就只有沈令那里还散发着光亮。

  他侧躺下来,静静注视着那顶帐篷。

  他并非没有和别人共处一室过,留学的室友,旅行的朋友,曾经去山林去探险时,七八个人挤在一起睡也是常有的。

  所以贺闻帆对住宿和睡眠的要求其实并不高,沈令就算把帐篷的小灯开一晚上,他也能很好的入眠。

  但此刻却有些辗转难眠。

  毕竟像今天这样,在自己家里,从床上凝视帐篷里的身影,是人生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怎么会有人在家里也住帐篷呢?

  他们离得很近,沈令的小灯能把贺闻帆的被角染亮,但又因为一道薄薄的屏障被分隔两端。

  像是专属于沈令的秘密基地,轻易不让人进,也不允许打扰,以供他完全放松地栖息在内。

  贺闻帆心都化了。

  思绪渐渐飘远,连帐篷里窸窸窣窣动了动,他都没发觉。

  沈令拉开一个小口,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贺闻帆躲闪不及,直直撞上了他的实现。

  “贺先生。”

  沈令双手扒拉着帘子,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眼里带着笑,睫毛在小灯的柔光里盈盈扑簌着,柔软地惊人。

  贺闻帆怔怔地屏住呼吸:“没睡吗?”

  沈令弯了弯唇,笑涡轻轻抿起:“这就睡了。”

  他轻声说:“晚安贺先生。”

  拉链轻轻一响,沈令又钻了回去,像躲进闪烁星空下,薄纱一样深蓝的云层里,消失时也悄无声息。

  须臾,贺闻帆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跳声大得像要震破鼓膜。

  他翻过身,强迫自己闭上眼。

  然而一夜无眠。

  沈令睡觉很安静,只是喜欢悉悉索索地翻身,一会儿钻到这里,一会儿又翻到那里,不小心碰到脚腕的伤还会很轻地“哼”一声,但是醒不过来。

  第二天是周末,贺闻帆在闹钟震动的第一刻就起身。

  他几乎到后半夜才睡着一会儿,可现在不仅一点睡意都没有,反而还有些亢奋。

  回笼觉肯定也不会再睡了,他下床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准备去健身房,离开前又来房间看了眼沈令。

  沈令把自己钻到角落了,脑袋顶着帐篷边缘,远远一看就是一团圆乎乎的黑影。

  贺闻帆勾起嘴角,走近了蹲下,隔着薄薄的帐篷,拍了拍那颗脑袋:

  “沈令。”

  沈令动了动,哼唧一声,应该是半醒不醒还很困顿的状态。

  贺闻帆轻声说:“我出去运动一下,外面桌上有早餐,起来记得吃。”

  帐篷里又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被打扰了睡眠很不满意。

  贺闻帆摇头笑了笑,不再开口。

  沈令没吃早餐。

  他直接一觉睡到快中午。

  从帐篷里爬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晕的,对时间也没什么概念,直到看见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怎么都不像是早饭的内容,他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十一点四十了!

  沈令瞬间清醒不少,开始感觉到胃里空落落的发酸。

  桌上的菜还热腾腾冒着气,做饭的阿姨怕是前脚刚走。

  一道白灼大虾就快把沈令的魂都勾走了,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趴在桌边嗅了嗅,食物的香气勾得他飘飘欲仙,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直响。

  沈令差点直接上手吃,幸好从小的家教刻在骨子里,起床要先洗漱整理自己,不洗脸不刷牙就不能碰食物。

  他用尽全部自制力,恋恋不舍地起身往洗手间走,并对白灼大虾一步三回头,打开洗手间的门时都还回望着餐桌。

  哗啦——

  洗手间里响起物体落地的声音。

  沈令猝然回头,赫然看见贺闻帆!

  只见贺闻帆飞快地拿浴巾围住下半身,动作快到出了残影,牵连着一片瓶瓶罐罐咣咣坠地。

  他显然是刚洗完澡,头发身上全是水珠,只是因为提前关了水,沈令来时才没听见里面水声。

  沈令几乎是愣傻了。

  呆在原地站了有四五秒。

  他清晰地看到贺闻帆发梢的水珠顺着眉骨滑落,滴在肩颈上,上半身的骨骼肌肉堪称完美。

  贺闻帆和他对视着,同样是震撼中一动不动。

  下一秒,沈令砰地合上门。

  贺闻帆在巨响中回神,撑住墙壁大口喘气。

  今天的午餐安静异常。

  沈令和贺闻帆对坐餐桌两端,彼此都没开口说话。

  沈令低着头一个劲地剥虾,只是技术不好,半天也没剥出几个完整的。

  “你……”贺闻帆刚开口。

  “我怎么了!”沈令仓皇抬头。

  “……”贺闻帆欲言又止:“你要不——”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

  别剥虾了。

  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贺闻帆抬手掩唇。

  他原本觉得自己拿浴巾的动作算快,沈令或许没看见多少,但现在他这种慌张又极力掩饰的状态将自己卖了个彻底,贺闻帆不得不多想了。

  沈令又抵着头剥虾,动作慌乱,连头发丝都在紧张。

  “嘶。”他忽然捂住手指。

  “怎么了?”贺闻帆拉过他的手来看,食指被虾壳划了一下,没出血,破了点皮。

  贺闻帆皱眉:“去洗个手吧。”

  沈令飞一样地溜了。

  好像不是去洗手,而是在逃难,甚至不管自己还瘸了一半的腿。

  贺闻帆闭眼,叹了口气。

  沈令磨蹭好久才回来,坐下时发现自己碗里多了好多虾仁,而贺闻帆正在用湿巾擦拭手指。

  和沈令怎么掩饰都无法避免的慌乱不同,贺闻帆一向是冷静的。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平常的语气对沈令说:“下午临时有个会,我要去公司一趟。”

  临走前还体贴地交代沈令,晚饭阿姨也会来做,他只需要负责给阿姨开门,想吃什么直接说就行。

  沈令只能跟在他身后,别扭又笨拙地点头答应。

  他不确定贺闻帆是不是真的临时有会,但在这种情况下,能给他留一点空间和时间来消化已经很温柔,沈令很感谢这种体贴。

  贺闻帆走后,沈令在家里溜达几圈当锻炼,感觉脚腕开始疼了就停下来去睡觉。

  可是睡不着。

  不知道是他昨晚睡得太多,还是中午看到的画面太冲击,心脏一直砰砰砰地跳。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男性身体,也是这一次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正常的、健康的成年男性躯体,真的和自己不一样。

  不像他总是苍白单薄,一条胳膊只有薄薄的皮肉覆盖着骨头。原来真正健康的身体,真的是肌肉流畅骨骼匀称的,每一处线条蕴藏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令咬着指甲辗转反侧,既羡慕又害羞。而且,而且……

  他脸渐渐红了起来。

  而且贺闻帆看上去……身体真的挺好的。

  傍晚阿姨来做饭时,沈令脸上的红晕都没消下去,惹得阿姨怀疑他是发烧了,还要给他量体温。

  沈令推拒好几次才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没有生病。

  “你别多心啊小令,”阿姨和善地笑着:“是贺先生特别交代的,说你身体不好,让我多注意着点。”

  沈令只能红着脸摇头说没关系。

  贺闻帆根本没有开会,他在外面闲逛了一下午,估摸着沈令大概把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才踩着饭点回来。

  饭菜已经做好,阿姨也离开了,沈令坐在餐桌边,两只手掌搭在桌沿上,闭着眼嗅红烧排骨的香气。

  他这几天胃口好了些,终于开始馋嘴。

  贺闻帆脱掉外套,经过沈令身边时,没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

  沈令闭着眼睛,睫毛颤着,圆圆的鼻尖一抖一抖,仿佛只闻味道都很幸福。

  贺闻帆忍俊不禁:“你是小狗吗?”

  小狗睁开眼,不满意这个说法。

  贺闻帆笑着去洗手:“下次饭好了就直接吃,不用等我。”

  他到沈令身边坐下,看了一圈餐桌,惊讶沈令竟然还是没动筷子。

  沈令摸了摸鼻尖,把一张A4纸放到他手边。

  “什么东西?”

  贺闻帆拿起来看,旋即皱起眉。

  《居住协议》?

  沈令眼神飘忽,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好意思跟贺闻帆对视。

  他握着筷子,扒拉碗里的米粒,头几乎要埋进碗里。

  “那个,我最近借住在你家,多有不便,为了我们能和谐友爱的相处,我写了个协议,你你你看一眼呢……”

  贺闻帆视线下移。

  第一条就是厕所守则。

  ——为避免意外,请共同遵守进厕所后锁门,用厕所前敲门的文明规定。

  并用黄色荧光笔高亮标记。

  “…………”

  贺闻帆沉默了。

  他看了眼沈令完全红透的耳尖和后颈,手指开始颤抖。

  一下午了,沈令竟然还没缓过来?

  不仅没缓过来,甚至害羞成这样。

  贺闻帆焦虑扶额……

  他到底是看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