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闻帆走后,沈令立刻吃了药。

  他把秦臻也赶走了,自己蜷缩在沙发里等待药效产生作用。

  和以往一样,沈令的心脏没有那么脆弱不堪,依旧自己慢慢缓过来了,只是时间比上一次更久。

  沈令疲倦地闭了闭眼。

  下班时,他没有拒绝秦臻送他回家的请求。

  当晚他莫名其妙发起烧。

  沈令觉得口渴醒过来时体温还不算高,但他知道退烧药对自己来说没什么作用,而高烧对心脏负担太大。

  他必须赶在温度彻底飙升前去打针挂水。

  沈令浑浑噩噩间感到绝望,沉寂两秒,到底还是怕死惜命。

  他慢吞吞爬出帐篷,穿好衣服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医院。

  他不想惊动父母,没去自己常待的那家私立医院,选了最近的公立三甲。

  夜里急诊依旧忙忙慌慌,像沈令这样发烧感冒的不少,沈令给医生报过病史后,很快分配到了床位。

  他迷迷糊糊被推去拉了张心电图,做了个心脏彩超,然后吊着水在监护仪滴滴答答的声响里又睡了过去。

  幸好他这颗花过大价钱的心脏还算识趣,没继续惹麻烦,第二天醒过来时,烧退了不少,心监仪也被撤走了,只是还有点胸闷和发烧后的头晕恶心。

  护士来给他换吊瓶,看沈令手背有点肿,说:“你这血管太细了,我再给你把点滴速度调慢些哈,不急着出院吧?”

  非要说的话,沈令其实有点急,他今天还有课,专业课。

  “那这样多久能输完呀?”沈令问。

  “你还剩两瓶呢,最快下午,慢的话晚饭那会儿吧。”护士说:“你血管细成这样调快手受不了的,学习工作什么的都请个假吧。”

  专业课是上午第二节,沈令看了眼时间,要想赶上,他现在就得拔掉针头打车过去。

  显然不现实。

  他栽回枕头上:“我知道了,谢谢您。”

  护士走后,沈令拿出手机先点了份素面,退烧液刺激肠胃,弄得他胃里一阵阵反酸,得吃点热乎的暖暖。

  然后他开始犹豫要怎么给导师发短信。

  整个聊天界面全是他的无数次请假的遗骸,沈令看着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但开不了口也不得不开。

  他编辑好短信,认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紧张兮兮地点击发送。

  导师回得很快:[沈令同学,本学期你已经是第五次请假了,你知道老师的课,旷课三次取消考试资格,请假五次扣除平时分吧?]

  沈令当然知道,平时成绩40%,考试成绩60%,如果被扣光平时分的话,意味着沈令期末至少得考100分才能及格。

  可总分也才一百啊。

  沈令欲哭无泪,他可怜兮兮地问:[老师,期末有附加题么……]

  如果总分120,他或许有可能靠到一百。

  导师大概都无语了,好一会儿才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沈令连忙把吊瓶拍张照发过去,适当地卖了下惨:[对不起老师,我是真的在输液……]

  [好吧好吧,不难为你了,这样你平时分我还是先扣了,但期末只要你考到80分,我就给你算及格,不用开学再补考了,可以吗?]

  当然可以!

  满分不行,八十分沈令努力一把还是能够做到的。

  [嗯嗯!谢谢老师~]

  [快休息吧,年轻人一定要注意身体增强体质。]

  [好的,我记住了,老师您忙吧~]

  请假完成,沈令松了口气,退出聊天框时不经意瞥到贺闻帆的头像。

  昨天在茶室的时候他太慌了,赶贺闻帆走的时候态度好像也挺过分的。

  当时他体力透支没工夫想,一晚上过去头脑清醒过来,沈令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妥。

  贺闻帆原本也是在关心他,他实在不该那么强硬地赶人家走。

  沈令脸皱巴起来,越想越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

  他揪着被角,忧心忡忡地给贺闻帆发了条消息:

  [对不起贺先生,昨天我态度不好冒犯到您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其实沈令从小那么多次进医院,做完手术后再难堪的时候都有,他也早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

  但面对贺闻帆他就是有种古怪的别扭。

  不想要总以病病歪歪的模样示人,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是健康、开朗、鲜活的。

  贺闻帆没有回复,沈令开始忐忑。

  但谁都知道贺先生很忙,他没好意思再多发消息打扰。

  很快外卖到了。

  为了不吃坨掉的面,沈令就近点的医院门口的一家小餐馆,送餐速度确实很快,一点没坨,热腾腾冒着气。

  但味道属实一言难尽。

  沈令刚吃一口脸就皱成一团。

  不知道是不是他生病了嘴里没味,这碗面简直可以用毫无味道来形容。

  但要真是一点味儿都没有,沈令口味淡,勉强也能接受,可它偏偏胡椒味重得过分,老板像把胡椒粉当盐在放。

  沈令咬了咬牙,又坚持吃了一口,确定自己无法忍受,毅然放弃。

  他宁愿靠喝热水暖胃。

  捱到傍晚,沈令输完了最后一瓶吊瓶。

  他两只手背都输肿了,慢吞吞给自己办出院,又开了一堆药。

  排队取药的时候突然接到贺闻帆的电话。

  那人一整天都没回他的消息,这会儿却冷不丁打来一个电话。

  沈令盯着跳跃的来电显示,两秒后才接起来:“喂?”

  贺闻帆忙了一整天,下午飞去首都出差,这会儿刚到酒店:“抱歉,现在才看到消息,我没有介意,你不用道歉。”

  他说话礼貌又客气,和平常毫无两样,沈令却莫名有些喉咙发干,他舔了舔嘴唇,“谢谢您的理解……我还有一件事……”

  “你说。”

  “就是我应该会请几天假,最近不去茶舍了,”他顿了顿,听对面没有回应,继续道:“我刚才也问了下,李老师短期内也不会过来,您想喝茶的话可以见见其他茶师,或者去别的茶舍也都没关系的。”

  贺闻帆那边沉默着,沈令听着沙沙的电流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自己的话。

  半晌,贺闻帆开口:“好,我知道了,你——”

  “——请093号沈令到六号窗口取药,请093号沈令到六号窗……”

  大厅广播突然响起来。

  “你在医院?”贺闻帆问。

  沈令连忙收拾单据,把手机夹杂肩膀上:“对,额……贺先生麻烦您稍等下,我先取个药。”

  他边说边挂断电话,另一只手把单据递给医生。

  贺闻帆坐在长桌前,手机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屏幕里通话结束的字样异常显眼。

  他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又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冰水。

  十几分钟后,沈令的电话才回拨过来。

  他打车花了些功夫,坐在车里有点气喘:“耽误您时间了贺先生,您说。”

  “没什么,生病很严重?”

  沈令以为他说请假的事,他倒不是真的病得去不了茶舍,只是马上期末,他没精力兼顾学习和工作,暂时准备把茶舍的事放一放。

  他挠挠鼻尖:“还好,但可能需要歇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注意休息。”

  “谢谢。”

  沈令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饥饿感再次袭来:“那个贺先生!”

  他赶在挂断前出声:“嗯……方便问一下,您上次给我定外卖的餐厅是哪家吗?”

  那是沈令近期吃过最满足的一顿饭,现在饿得心慌,满脑子都在惦记那股味道。

  “可能不太方便,”贺闻帆顿了顿,说:“那份其实是我拜托家里阿姨做的。”

  沈令一怔。

  原来不是从餐厅里的买的吗?

  也对,那么家常的味道,没有任何刺激味蕾的香料,确实不像餐厅的风格。

  沈令失落地垂下眼:“这样啊……”

  “你想吃的话我请她再做一顿。”贺闻帆说。

  沈令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了,您忙吧,我先挂了。”

  电话甫一挂断,沈令就后悔了。

  他是真的很想好好吃一顿饭,可话到嘴边就成了虚假的客气,明明自己口水都快掉下来了,也还是怕麻烦别人。

  沈令赌气地垂了垂脑袋,不明白自己怎么老是这么矫情拧巴。

  到了家,他只能又点外卖,是他平时经常点的一家饭馆,那里的小馄饨味道还不错,沈令吃过好几次。

  今天这份完全是熟悉的味道,但沈令吃得却不如往常舒服。

  他好像饿得太狠了,胃里一抽一抽的疼,刚退烧不久,头晕恶心的反应都还在。

  一碗馄饨吃了不到一半就全吐了,在洗手间交代得干干净净。

  沈令趴在洗手台上喘气,眼前天旋地转,冷汗凝在身上人不住地发抖。

  好像还有点耳鸣,除了尖锐的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能保持僵硬的姿势等待这一阵难受自己结束。

  是不是应该自己学一学做饭呢?

  沈令恍惚中开始胡思乱想。

  但他肯定做不好吧。

  从小到大什么运动都不能做,热闹一点的活动也很少参加,学习成绩也没有很出众,身体不如同龄人的同时,连记忆力也比不上别人。

  他唯一还算自豪的是虽然记性不好,却认识几乎所有种类的茶叶,唯一拿手的,也只有泡茶而已。

  但这也是基于家庭的熏陶,家里几代人上百年都在和茶叶打交道,才教出现在沈令。

  沈令总觉得,如果他不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那他一定早早就死掉了,或者长成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耳鸣渐渐平息。

  沈令恍惚中听到一阵声响,他大脑滞涩地转动着,分辨出来好像是他的手机铃声。

  沈令喘了口气,支撑起身体,把脸洗干净,出了洗手间。

  他捂着胃窝进沙发里,看也不看就接通电话:“喂……”

  “沈令?”

  贺闻帆冷冷的声线传过来,像水滴落入深潭,瞬间唤醒沈令疲惫的神经。

  沈令猛地睁眼:“贺先生?”

  “你怎么了?”贺闻帆觉得他声音发虚。

  “没什么,”沈令清了清嗓子,掌根用力按着胃:“刚到家准备睡觉来着……”

  这话听着就心虚。

  贺闻帆没拆穿他,问:“吃东西了吗?”

  “……”

  沈令瞅了眼外卖袋子。

  吃了,但还不如不吃,这顿饭弄得他现在都还冒冷汗。

  电话里听不清,但贺闻帆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让阿姨做了几个菜,大概十分钟后会送到,你到时候让保安同意她进来就行。”

  沈令呆住了。

  完全没想到自己今天还能有口福吃到心心念念的饭菜。

  他指尖都开始发麻,胃还疼着,却狠狠咽了下口水。

  “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