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难得的冬日晴天,偌大的花园比平日要更生气勃然,从秋天起就蔫蔫的花木因为灿烂的暖阳露出了一丝明媚的颜色。

  但坐在花园里的慕言止并没有心情欣赏这种美丽。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红茶,看似平静,但另一只手的手指还是无法控制的敲打着椅子花纹繁复的扶手。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一下下的,节奏却始终无法平稳,就像他的心跳。

  终于,他听到了花园的另一头传来了期待中的脚步声。

  跳跃着的指尖停了下来,他把手中茶杯放下,茶杯与杯碟碰撞的轻响如同一声意味不明的暗号。

  许韶凌一走近,就对上了慕言止有些凉薄的目光。

  他很自然地垂下眼,如往常一样退到慕言止身侧:“先生。”

  “如何?”

  “已经确认了,家主昨天傍晚上的岛,半夜回来。听说,回来后发了很大一顿脾气。”

  慕言止没说什么,又问:“顾桓呢?”

  “表面上的线索看,应该是在东郊。”

  慕言止微微偏了偏头。

  许韶凌:“我认为是在宁城水悦花园那边。”

  “能带出来吗?”

  “可以,但要时间。”许韶凌顿了顿,又非常自觉地补充,“至少三天。”

  慕言止对这个答案似乎没太大的意见,沉吟片刻,又问:“那天跟着去的人都处理完了?”

  “是,一共十三人。其中有两个,确定是被蒙骗利用的,我做主先留了下来,其他的都处理掉了。”

  听到这个数字,慕言止笑了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凉:“你们家主这一手倒是玩得不错。演一出偷龙转凤找借口调了我的人,扭头就去袭击顾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讲和了呢。回头事发了,还能把我们绑他那艘烂船上。”

  许韶凌垂眼:“是我的错。”

  慕言止就像是没听到他这句认错似的,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岛上是什么情况?”

  许韶凌目光微黯,却没有迟疑,依旧语气平静地回答他的问题。

  “局里还没有对外发布顾局的事,但内部基本都知道顾局失踪了,所有工作已经转由白副局代理。

  “前段时间因为监控区出了事,岛上的安防本来就重新调整过,这几天因为顾局的事,安防等级又跟着上调了,人员进出控制都很严格。”

  “还有……前天周例会上,乔陌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暂停行动组的工作,危险级别调整为A,现在人在监控区一区。”

  慕言止静静地听着,到这时才开口:“那,他呢?”

  许韶凌知道他问的是谁。

  “之前白承澜直接把他带进了三所。一开始一所提申请,想把人接到一所去,但没成功,后来又提了异议,白承澜才勉强同意把夏星池暂时送到监控区去。”

  “也在一区?”

  许韶凌迟疑了一下:“没有。监控区内所有跟他相关的信息都做了保密处理,我认为,他可能被白承澜放在了四区。”

  慕言止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变。

  特管局监控区的很多信息对外都是保密的,但相关的规则、功能和基础分区还是会公开,而在这些公开信息中,监控区只有三个分区,用来对不同情况的异能者进行收容。

  只有很少的人会知道,在这三个区以外,监控区内还有一个特殊区域。这个区域没有官方的命名,看起来更像是监控区里的一片闲置区域,一般没什么人去,在监控区的总控制屏幕上也看不到这个区域的镜头。但实际上,这个地方是整个监控区安保最严密的地方。

  知情者一般会称之为“四区”。

  不过,最近十年,四区只收容过三名异能者,到现在,更是只有一人存活,那就是肖宁宁。

  如果夏星池真的被放在那里,慕言止不用想就已经能预料到他会面临什么样的事情。

  “能救出来吗?”

  许韶凌又沉默了一会:“恐怕很难。目前我们甚至还没有找到方法靠近四区。最近岛上的安防也升级了,前几天谢家的人突袭了一次,连一区都没能进去。”

  “谢家……”慕言止重复着他的话,手指又不由自主地在扶手上轻敲了起来。

  许韶凌知道这是他认真思考时的习惯,便没有再往下说,只安静地等着。

  但慕言止这一次想得有点久。

  终于,许韶凌还是忍不住开口:“先生,我们其实没有必要跟特管局起正面冲突。等……等救出了顾局,应该就能控制住岛上的局面。”

  慕言止终于抬眼看他:“如果顾桓有那个能力,他还会等到白承舟出手,还能让你们家主把他给捉住?”

  许韶凌无法回答。

  “就算他真的是有什么计划安排好了。你能保证,他回去了就会把人放出来?”

  许韶凌保证不了。毕竟是那样的异能,谁会愿意轻易放过呢?就算顾桓愿意,局里也不是局长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慕言止显然也不期待他能说出什么来,突然便换了话题:“谢家突袭,然后呢?”

  “行动组派了好几个小组出去,但是谢家的反抗也很激烈,行动组控制了几个小的分支,铂堂药业总部也被暂时查封了,但是谢家本家那边还是压不住。”

  “谢郁也是要拼命了啊……”慕言止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句,“他家那位,情况很不好?”

  “听说,可能熬不过这一两个月了。”

  慕言止沉默了下来,微蹙了眉头,指尖敲打扶手的节奏变得有些急促。

  许韶凌太了解这个人了,他很清楚自家先生在想什么。

  “谢家,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合作对象。”他低声把慕言止的迟疑说了出来,“谢郁这一代,对长生本就没什么追求,他想要的,只是救人。”

  所以夏星池会怎么样,谢郁根本不会在乎。哪怕合作成功,他们把夏星池救出来了,谢郁也不会放过夏星池的。要是他在意的人死去,谁都不知道疯了的谢郁会做什么。

  这是个非常大的风险。

  慕言止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许韶凌的话听进去,但他又沉默了很久。

  直到许韶凌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才听到他开口:“不找谢家。你去找黎戈。”

  许韶凌眉尖一跳。

  “‘F’信誉不错,你去找他们,只要能帮我把人带出来,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先生!”

  “不必说了,去吧。”慕言止没有给他劝阻的机会,说完了便又端起了茶杯,没再看许韶凌一眼。

  许韶凌垂眼掩去了自己快要压抑不住的嫉妒,他在慕言止看不到的地方握住了拳头,又慢慢地松开,依旧如往常一样,语气平静地应了下来。

  “是。”

  -

  绞痛渐渐消散时,夏星池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但全身发麻,四肢冰冷的感觉似乎比之前的绞痛更让人难受。

  而更磨人的,是体内那隐约纠缠,挥之不去的感觉。异乎寻常的热感混杂着一阵阵的酥麻,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蠢蠢欲动的渴望在痛苦之中依旧格外清晰,他难受地辗转着,却始终无法摆脱。

  一阵阵泛起的恶心让他想要吐出点什么,可一整天没有进食的胃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他只能无力地干呕着,又因为平躺的姿势而呛咳不已。

  身体因为过度的紧绷而出现痉挛,夏星池急促地喘息着,不断冒出来的冷汗早已经把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浸湿了。

  但束缚带依旧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床上,身上与监测仪器相连的线仿佛重重织就的蜘蛛网,让他无处可逃。

  这样的痛苦究竟持续了多久,夏星池已经分不清了,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等意识重新回归时,他依旧躺在空旷的实验监控室里,监测的数据线似乎撤掉了一部分,却依旧还有数不清的连接着他的身体。

  相比起从前那些略嫌血腥却只能制造疼痛的试验,白承澜能玩的花样确实要多得多。

  这一次实验的感觉,跟上一次是一样的。

  所以,白承澜是从他对这种药物的身体反应里得出了什么特殊的数据吗?还是说,这仅仅是白承澜所说的,不听话的惩罚?

  夏星池模糊地想着,却已经记不清,从那天逃离失败被白承澜捉回来,到现在,究竟已经过去多久了。

  好像没有很久,又好像已经很久了。

  期间白承澜只把他送回那个房间两次,可这往返之中,他的意识都不怎么清晰,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个梦。

  但夏星池记得那天白承澜站在自己面前时,脸上那种戏弄蝼蚁一般的,轻蔑又漫不经心的笑容。

  ——捉迷藏玩得开心吗?

  ——你不会真的以为,特管局监控区是那么容易就能跑出来的吧?

  他并不是没有察觉自己离开得太轻易,却没有想到就连这一场失败的逃离,都只是白承澜精心设计的实验而已。

  身体的反应是很难骗过仪器的。

  他的任何一丝异样,都早就被数据清清楚楚地昭示于所有人的面前。

  更不要说白承澜在他身上放置的定位器。

  他根本逃不出去,也不可能逃出去。

  在那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比之前更难熬的实验。夏星池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比起疼痛,还有很多东西能让人更痛苦。

  可他除了徒劳的挣扎,什么都做不了。

  房间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熟悉得让人恐惧的脚步声响起,随着门被关上的声音,很快白承澜就走到了床边。

  夏星池知道,最难熬的实验,其实现在才开始。

  可不知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却莫名地想起了乔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