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气息充斥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血的味道无时无刻都在往鼻子里钻,周围很安静,只有每隔一阵,不知道从头顶什么地方落下的水滴打在水面的声响。

  地面总是有很浅的水,像是从什么地方溢出来的一样,偶尔会退去,但没等到地面干透,就又会重新漫上来。

  离得很远的高处有狭小的洞口,从地上看过去感觉只有巴掌那么大,偶尔能听到风声,还有很偶然才会出现的,从外面不知道什么地方照进来的,微弱的光。

  他有时会特别期待光照进来的那一刻。

  可更多时候又会非常恐惧。

  因为每当光照进来时,会让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什么样的地方。

  狭小的、锈迹斑驳的牢笼,置于水汽森然的寒潭中央,目之所及,四周斑驳的洞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爬虫一样的经文。

  有时他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这些经文是活的,也许下一刻就会从墙上爬下来,钻进他的身体里,一点点地啃食他的骨肉。

  比如现在。

  失血过多的晕眩他已经很习惯了,可还没有恢复过来的身体过分虚弱,他只能靠着冰冷的铁笼无力地呼吸着。

  水已经没过了他落在地上的手掌,可他暂时没有力气把手抬起来。

  胸口的位置还在渗着血,衣服都被血浸透了,也许是因为不断反复地裂开,伤口愈合的速度好像比平时要慢了很多。

  说不定时间再久一点……他模糊地想着,他说不定也是能死掉的。

  如果能死掉就好了。

  能感受到的疼痛好像越来越小了,他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已经麻木了,还是因为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熟悉而杂乱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他闭上了眼。

  周围似乎亮了起来,但他并不想睁眼去看。

  那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是开锁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蹲在了他身边。

  粗糙的手拍打他的脸时,他能感觉到那只手上的温度。特别滚烫,好像能把他烧毁一样。

  但他知道,那其实只是寻常人正常的体温而已。

  不正常的是他。

  他微微动了动。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想要他睁开眼,也不需要他睁开眼,这个人只是习惯性地确认,他没有死掉而已。

  “真可怕,这样都死不了。”一个声音在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响起。

  这样的话他已经听过无数次了。

  真可怕。怪物。

  还有说着这些话的,一边恐惧着,又一边羡慕着他不会死去的人类。

  “动手吧,趁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冰冷又锋利的刀再一次刺入心脏。

  他并不是觉得痛,也不害怕。颤抖和痉挛都只是身体的本能而已。

  刀插得很深,然后被飞快地抽离,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血汩汩地从那个洞开的口子流出去,似乎被用什么东西接住了。

  窒息感让他忍不住张开了口喘息了起来。

  “再来。”那个声音没有什么感情。

  他没有去想究竟过了多久。

  那用来盛装他血液的东西终于满了,牢笼再一次被关上,重新归来的黑暗里又只剩下他一个。

  直到下一次,脚步声再次响起来。

  这只是他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日常而已。

  -

  记忆里铺天盖地要将人溺毙的窒息感让夏星池再也无法握住手里的水果刀。

  刀尖沾着血,哐当一声砸在他的脚上,然后滚落地面,发出很轻的响声。

  他无力地靠着洗手台,双手死死地抓住台子边缘,仿佛只要一松手,身体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

  镜子里的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漆黑的双眼没有焦距,冷汗已经把鬓发都濡湿了,他就像是一个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溺死鬼,甚至已经忘记了呼吸。

  过了很久,他才微微张开颤抖的唇,急促又艰难地喘息起来。

  身体不可控制地发着抖,他分不清这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对记忆的恐惧。

  尘封的记忆与现实逐渐重叠,熟悉的院落,废旧的祭坛,还有黑暗里永远都看不清的经文。

  他终于知道,在录制《最后三天》时,他恐惧的究竟的什么,觉得似曾相识的又是什么。

  因为那里跟他曾经被囚禁的地方很像。

  他在那个地方被关了很多年,分不清日夜,记不住时间,只是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贪婪的人类欲望凝结出来的伤害。

  在逃出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想过那段时光,可即便是逃出来时惊鸿一瞥的院落,跌跌撞撞跑过的祭坛,也仍旧是他最无法磨灭的记忆。

  哪怕是上百年后,别有用心布置的小黑屋依然能让他恐惧。

  哪怕是遗忘掉了一切,也依然是最容易回想起来的过往。

  在他还没想起来时,谢家就已经先想起来他是谁了。

  可是,他究竟是谁?

  混沌的记忆依旧残缺不全,可他已经无法欺骗自己了。

  他不是“夏星池”,他只是一个在天地间徘徊了上千年,无法死去的怪物。

  是拥有“玄武”异能的慕家孜孜不倦所要追求的家族成长的终极,是谢家一代又一代从来没有放弃追寻的“永生”。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忘尽一切,却依旧无法挣脱宿命。

  -

  如果他不是夏星池,那真正的夏星池会在哪里?

  他,又究竟是谁?

  -

  姜晴晴在听到褚明宇喊停的声音后松了一口气。

  这一段毫不意外地又是一次过。

  她坐在地上,看着对面的青年走过来对自己伸出了手。

  她过了好一会才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着对方的力站了起来,掩饰似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星星你最近吃什么药了?这演技是突飞猛进啊!”

  夏星池笑了:“如果有这样的药,我会在之前吃那么多NG吗?”

  姜晴晴看着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失神,又很快反应了过来,迅速移开了目光,往自己的椅子走去。

  明明以前她也觉得这人很好看,笑起来很帅,可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随便一笑就动魄勾魂啊!

  她可是有喜欢的人的,真是要了亲命了。

  刚才那一句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有那么几分真心。

  如果说刚开始拍戏,夏星池靠的更多是天赋和领悟,那最近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碾压式的演技。

  就刚才那一场,她几乎不需要演,就已经被那强大的气场压得透不过气了。

  可是导演才喊停,这个人已经彻底抽离出来了,好像演得特别轻松,完全不像之前,一不小心就沉溺在角色中出不来。

  这个电影的成绩,说不定会很恐怖。姜晴晴想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到了远处。

  笑得云淡风轻的青年也已经坐到了树荫下,一边接过助理递过去的水,一边低头刷手机,看起来又好像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

  “小哥哥,你拍了半天戏下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是看手机吗?”

  夏星池眼帘都没掀一下:“不然呢?”

  乔陌好气。

  “你不觉得应该先看一眼我吗?”

  夏星池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露出了嘴角边上一个浅浅的酒窝:“我不觉得。”

  乔陌干脆伸手去抢他手机,被夏星池敏捷地躲了过去,乔陌不死心地再抢,夏星池一反手拍了他一下,乔陌迅速还击,两个人就这样围绕着手机厮打了起来。

  路过的工作人员看着都觉得好笑:“你们是小朋友吗?”

  夏星池告状:“他欺负我!”

  工作人员:“那你欺负回去啊。”

  “所以我在打他呀。”夏星池理直气壮地又狠狠地拍了乔陌的手一下,结果转眼被乔陌扣住了手腕。

  “投降,我投降!”夏星池迅速放弃尊严。

  乔陌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看,就说你是不是在欺负我?”

  乔陌瞟了一眼走远了的工作人员,依旧扣着他的手,凑近去,小声道:“这就叫欺负?我还知道有更欺负你的玩法,要不晚上回去……”

  “呸!”夏星池摔开了他的手,阻止他把车开起来。

  监护者先生在初次企图行凶却无法得逞后,就开始越来越不节制地开起车来了。

  乔陌啧了一声,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尖,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这是在片场里,不能随便把人摁住亲。

  夏星池不是没感觉到他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再不肯分他眼神,很快就把水喝完了,把杯子往他手里塞塞,支使助理哥哥去给自己再接点水。

  乔陌无奈地瞪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夏星池一直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乔陌走出很远了,他才低下头,重新把手机拿了出来。

  -

  手机屏幕上是打开的微博,上面是一个叫“会飞的河马”的账号页面。

  这个账号的关注数不少,但粉丝很少,大概就五六十个,发的微博数大概有五六千,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的用了很长时间微博账号。

  夏星池的目光落在账号下面的简介上:“一个妄图记录时光的人。”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会有他想要找的答案,但至少他已经确定他没有找错人。

  夏星池熟练地点开了搜索,输入了关键词。

  他已经不记得这两天这个动作自己做过多少次了。

  搜索结果很快就跳了出来,往下滑动,第三条,是一张照片。

  拍摄者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往下拍,镜头里站在山坡下的女人显得很小,甚至还有些模糊,大概是因为女人很激动,一直在叫喊或者跑动什么的。

  可即使这样,还是能从这模糊的照片里,看出这个女人的疯狂和绝望。

  这条微博的配文很简单,是那种很常见的似是而非的文艺范:【大自然有时真的很可怕,能轻易吞噬掉一个人的全部希望。】

  但没有说明夏星池也能认出来,这张照片里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或者说,是真正的夏星池的母亲,唐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