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咯咯咯笑起来, 笑得跟朵花似的,抱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陛下他, 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邓通道。

  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他还记得他的帝王权术,他的帝国子民。

  独独忘了我。

  李雁早就想离开,可是天下之大, 竟然无他的容身之地。

  只要他出现在皇宫外面, 必然难逃追杀,还不如躲藏在这里。

  更何况, 他还有一个孩子。

  李雁自己是生是死早已不在意, 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还没有见过这天地乾坤大, 这山河草木青。

  邓通越过他, 好像看到了,后面还有什么人, 背着光, 站在通道的那边, 看不清楚样貌。

  但那个身形, 邓通忘不掉。

  “我该走了。”邓通道。

  “走吧。”李雁摆摆手。

  他不笑了, 斜挑向上的眼里充满血。

  邓通犹豫着。

  “你走啊!”李雁推了他一把,看他不动,连着推了好几把, “你走啊, 快点走, 走啊。”

  邓通连连倒退着, 狠心离开。

  李雁转身, 对着影子中的那个人说:“陛下您又来了啊。”

  李应辰早怀疑邓通和李雁的关系不干不净,甚至想着,或许李雁的孩子,就是邓通的。

  邓通在这宫中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禀报给李应辰。

  今日邓通避开众人耳目,羽林卫卫阶便一直尾随,直到摘星阁,卫阶立刻前往通报。

  此刻李应辰才知道,原来这摘星阁原来还有后门。

  当初想把李雁困死在楼上的人绝想不到,李雁无需经过大门,从这匠人之道,可以自由出入摘星阁。

  “他来找你干什么?”李应辰冷冷地问。

  “他自然是要送东西给我。”李雁慢慢走近,“陛下不都知道了?这阖宫上下,无一人不讨好于我。”

  李应辰攥住他的手腕:“他给了你什么?”

  李雁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儿弯着一截小藤蔓,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随手盘在手腕上的装饰。

  李应辰也看去,只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一大片碧绿色如瀑布挂在山壁上,随风直摇曳,看上去绝美,实则无限危险,稍有不慎,便化身为毒蛇,绞断过路人的命,吸干过路人的血。

  李应辰摇摇头,自己这想的都是什么。

  他的脸色阴沉无比,李雁早就习惯了。

  就算他什么都记得,也是如此敏感多疑。

  童年烙下的印记,这一生都无法改变。

  就连李雁自己,也是如此。

  只要笑着,什么问题都仿佛迎刃而解,所有人都不会可以为难一个满脸堆笑的孩子。

  时间久了,这笑就变成了李雁脸上的面具,粘连上皮肉,再也脱不下来。

  李应辰把他带到房间里,随后命人把那条路堵上。

  李雁倒是无所谓,只要他想,他有无数可以逃跑的机会。

  ——只要他想!

  李应辰出离愤怒,原来他留在这里,不过是一种施舍。我想方设法留住他,在他眼中一定很可笑。

  不愧是前朝的皇孙,能从天牢里逃脱,果然不是什么凡人!

  “你倒是本事!”这些天,卫阶已经查到,呼延鄢”已死在天牢里,李应辰瞬间明白了,这个金蝉脱壳的假死法子,他旧事重提,“谁把你放出来的!不会是用身体换来的吧!”

  李雁抓抓自己的脸,他真的不知道。

  在天牢里喝下毒药,一觉醒来,就已经在摘星阁里了。

  “大概是……蒋子文吧。”李雁玩笑似的说,“这么说来,我确实陪蒋子文睡过好多次呢……诶,我一向以为他是白,嫖,没想到居然在关键时刻,救了我的命!”

  好你个李雁!

  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李应辰按耐下心中的怒火,想到羽林卫的奏报。

  蒋子文,红莲教主,本应死在北邙山,却不知为何,活了下来。

  卫阶只查到了这些,还有蒋子文自己进宫的传言。

  整个皇宫变成了一盘棋,蒋子文和李应辰,各执一色,相对而坐。

  蒋子文就像是预料到每一步,精准地点在了李应辰每一步的七寸之上。

  如果他是对手,一个如此了觉我的对手,将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对手。

  李应辰想,说不定李雁能告诉我,他是什么样的人。

  突然,李雁手上的藤条装饰动了一下。李应辰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这是什么?”李应辰将他手上的吸血藤抽下来,左看看右看看,这东西没有丝毫动静,完全是在装死。

  “这东西叫吸血藤。”李雁凑过去,眼见它居然放过了李应辰,惋惜地说,“是认主的。”

  认主?

  这么怂的东西就算认主又怎样?

  李应辰拨了拨,它居然讨好似的,勾了勾李应辰的小拇指尖。

  李应辰掐了掐尖,果然这东西还是一如既往欺软怕硬。

  一如既往?

  我还见过其他吸血藤?

  李应辰:“你留着这东西干嘛?”

  李雁心道,当然是用来防你的。

  李应辰眯起眼睛,手伸向那截子藤蔓。

  感受到了恶意,那截藤蔓往回缩了缩。

  李雁瞪大了双眼。

  说好的认主呢,还是一如既往不可靠。

  李应辰看着他的表情,也是好笑。

  “那就把它种下去吧,至少能防止半夜飞贼。”

  李雁听他这么说,也不客气,直接找了个花盆,把那小截藤蔓插了进去

  随即咬破手指,往上滴了两滴血。

  李应辰喝止:“你在干什么?!”

  李雁一脸无辜:“自然是在喂养它。”

  “你怎么不去外面杀只鸡?”

  “这宫里,拿来的活鸡?”李雁道,“连碗鸡血都不常见。”

  李应辰道:“既然如此,朕便每日赐你一碗。”

  李雁压根就不领情:“你可算了吧,别后面又传出什么是非,说我是那吸人血的妖精。”

  李应辰也知道,宫里的流言,时常越传越变味,到了宫外,便一发不可收拾。

  “朕叫太医给你下在药里。”

  这法子好。

  李雁便也不再拒绝。

  李应辰观察他表情,眉头舒展,心情不错。

  李雁哼了哼,心道李应辰今天到底有什么事,怎么还不走。

  不会又要我牺牲色,相吧。

  李雁琢磨,这人一向喜欢找自己不痛快,估计这人是来监工的,一定要看到我在洗衣服才罢休,于是拖过一件衣服,随便打了一个缸子的水,慢悠悠搓起来。

  李应辰按下心中的火气。

  李雁总爱用这种不知所谓的理由来揣度他。

  他趁着李雁磨洋工,问:“蒋子文是什么样的人?”

  李雁顺口说:“坏的不得了的人。”

  李应辰:这个一听便是敷衍。

  “朕问你话!”

  李雁把袖子捞起来拧干,一个大力,听到嘎嘣嘎嘣,布料断裂的声音。

  好像,把衣服洗坏了?

  李雁用湿乎乎的爪子挠挠头,一脸讨好看向李应辰,生怕他一发火,自己的脑袋就搬了家。

  李应辰毫不在意:“他怎么就是坏人?”

  李雁给出了标准答案:“他是红莲教教主,动不动就要杀人的。”

  “他很喜欢杀人?”

  李雁琢磨了一下:“应该不是,可那些人总想要他的命。”

  “那也不算完全的坏人。”李应辰辩解道。

  李雁斜眼: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不说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给蒋子文说好话呢。

  李应辰又问:“他很厉害?”

  李雁说:“我最多把这衣服洗破了,他出手,这盆子衣服立刻就得灰飞烟灭!”

  虽然从未看见过他真的在洗衣服,可只要想想,李雁就觉得刺激。

  李应辰:……

  “他是元婴?”

  李雁看了眼李应辰,大约是失去了记忆,也就丢掉了所有包袱,李应辰居然有了更上一次层楼的架势。

  李雁点头:“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突破吧。”

  居然和朕相差无几!

  这李应辰突然倍感压迫。

  他的元婴,是无数天材地宝堆出来的,那蒋子文,不过是聚魔教教主,居然也能修道如此地步?

  若是他的了造化,岂非一日千里?

  那到时候,天下恐怕无人能敌,就连李雁,也会跟着他远走高飞。

  思及此,李应辰有些窒息。

  “他在这宫中…”李应辰问,“他为何会离开你?”

  “不是他离开我,是我离开他。”李雁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李应辰有些不解,又有些恐慌:“为什么?”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我这辈子,最讨厌有人打着为我的旗号,默默承担一切。”李雁冷笑,“他从不问我,我根本不需要他的自我感动!”

  李应辰第一次看到他满脸阴沉,一脸冷笑,想要伸手,拉掉他的笑容。

  “如果他回来……”

  “那我必然是打的他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李应辰默默收回了手。

  “陛下您今天来,就是来问我这些?”李雁又扬起一抹笑意。

  “朕……”朕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句话李应辰说不出口,到了嘴边,他猛地一转:“朕来告诉你,好让你做个准备,年末出孝就能封妃了。”

  哦。

  李雁想,这还有大半年,你就心心念念了?谁知道这中间有多少变数?

  还好我不期待。

  要是哪个姑娘,真心期待,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人家还不得恨死你!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这张应该算是两个人的心理剖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