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柔柔的这一巴掌, 声音不大，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李雁的脑袋嗡嗡作响。
里头的所有脑浆骨头和着血，都被摇匀了, 混在一起。
大厅里虫子飞过，门外车轱辘转过，屋后砧板有刀子刮过，风带起了铃铛和丝带。所有的一切, 混杂在一起, 全都塞进了李雁的脑子里。
痛觉消失了，只是吵得很。
吵得让人烦躁。
李雁侧着脸, 顶着这一巴掌, 依旧不放手：“他究竟在哪？”
“你放手！”文苑尖叫，手不停地扒着, 却好似被掐的太紧了, 根本挣脱不开，只能无助地看着众人。
英雄好汉, 自然见不得没人蒙难, 立刻过来, 想要把李雁拉走。
就算李雁的手抓得再紧, 也很快就被拉开, 无数的拳头向他身上砸来，他运气抵挡，一个声音怪叫道：“这人居然还是个金丹！让我来破一破他！”
一柄金刚杵又对着他的脑袋砸来, 李雁眼前一花, 红的白的青的, 漏了一地, 脑袋上一阵温热, 护体真气再也撑不住，一下子散开。
四下打的更狠了，还有人在不停地拍手叫好。
这种审判，看起来最为热闹。
“打死他！”
“就是，登徒子，打死也不为过！”
“放肆！”突然一个声音喝道，“光天化日就敢打死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老子……”一个放狠话的人，说了一半，见呵斥的人是侯府的李大总管，立刻不做声了，只能弯腰讪笑道，“李大总管。”
李大总管并不搭理这些猫啊狗啊的人物，转身面对李雁，扶住了他：“李公子还好吧。”
李雁脑子里还是嗡嗡的，一时半会儿，没听清他的话。
李大总管眼见李雁脸色不对，立刻一个眼神，底下的小厮立刻反应过来，撒开腿就往外跑，这样子，恐怕是伤到哪了，得快些请个大夫才成。
他将李雁扶到一边。
李雁依旧忘不了，在他耳边小声问：“蒋子文呢？”
李大总管转头，对着文苑说：“你家主子呢？”
“主子的下落，不是我一个丫头可以随便透露的。”文苑使了个颜色，揽月楼的众护卫，把她护在身后，“你们又是什么东西，我家主子其实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见的？”
好久没听到人家叫我阿猫阿狗了。
李大总管瞬间回到了刚入宫的时候，他额角的青筋跳了起来，报着双手：“姑娘算什么东西，说难听点，不过一个女票子。”
任哪个姑娘，被这么说，也是脸青一阵白一阵。
李大总管是宫里出来的，她知道，于是立刻反击：“死太监，你说什么呢！”
此话一出，四下又是一片寂静。
李雁登时感觉身上压力一轻。
周围的人眼见卷入了什么不该被卷入的纷争中，立刻纷纷四散而去，一个个恨不得自己没生过耳朵，免得“死太监”记恨。
不管李大总管是真太监还是假太监，没谁喜欢被人骂“死太监”！
“你是主子身边的人，我也是主子身边的人。论官职，咱家可是有身份的，你可是个白身。”李大总管说，“论忠心，谁和主子一条心，还说不一定呢。咱们来日方长。”
他扶起李雁，就往外走。
文苑还想要人来拉住他们，被李大总管一瞪，登时乖乖不动了，气得文苑跳脚。
“今日多谢李大总管了。”李雁的脑袋晕晕的，只能勉力撑着，任由他把自己往外带。
“不客气。”李大总管轻快地说，完全不像一个老人，拍拍他的胸口，“咱俩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李雁眼睛都睁不开了，闭着眼睛，脑子里不停地转，谁跟你一根绳？
你是上阳城主府的人。
我是……云游散人。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李大总管笑了：“李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自然是有求于公子。咱这做内官的，自然是想成为秉笔太监，将来史官也能在书上留下一两笔，这也就够了。”
他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李雁想，腿下一软。
李大总管急忙把他架起来：“李公子，李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李雁喘气声渐渐粗了起来，面如金纸，眼见出气声比入气声重了起来。
李大总管心道，他急忙把李雁往边上的小厮身上一挂：“快，快点，送到侯府去。”
文苑这个女票子，若是坏了咱家的事，咱家可第一个放不过你！
李大总管怨毒的目光，看的文苑脊背发毛。
——都说不能惹无根之货，现在这太监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莫名就找她的茬。
这一遭恐怕不能善了，她得告诉她干爹，让他想想办法。
侯府很快就忙了起来。
小侯爷这会儿不在府中，李大总管的话便是一切。他说要请大夫给李雁治，自然最好的大夫都来了。
李大总管站在院子，他在屋里，反而让那些太医紧张，放不开手脚。
所以那些人疑心李雁染了什么病，让他出来避一避的时候，他立刻站到了院子里。
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夫，突觉此生，如梦似幻，来来往往的人，就像他回熙合宫的指望，全在瞎忙。
说什么外放养老，不过是失败者给自己的借口。
他从未放弃过，回到熙合宫。
总有一天，他还要回去，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一会儿，里面一个老太医走了出来，弓着身。
李大总管负手而立：“怎么样了？”
老太医犹豫了半晌，吞吞吐吐，最后还是咬牙狠心说：“身上倒是一些皮外伤，主要就是脑子。”
“傻了么？”李大总管风轻云淡，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自然是不能！”老太医立刻一个作揖，“就算是龙肝凤脑，我也把弄来，给这位公子补脑子！”
这老太监，不说话的时候最为可怕！
他吓得赶紧下去。
屋子里安静了，李大总管进了屋，看着躺在床上的李雁，紧紧闭着双眼，太过用力，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还隐约渗着血。
他背着手，这就是主子看上的人。
他把宝压在这个人身上，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总之，可不能是个傻子。
外面进来一个小厮，说是有人来，找王府要人。
这一听，就知道是来要李雁的。
“告诉他们，李公子在我这儿养伤，让他们不必忧心。”李大总管说，“醒了，若是还愿意见他们，自然会去见的。”
反正就是不放人。
这打成这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
李雁昏睡了三日，外面人也点卯了三日。
时间越来越长，就是不走了。
开始还是小金，后来变成了邓通。
好在侯府的威风，能压他一头，不然真不知那人会不会强抢。
就在所有人已经习惯李雁躺着，以为他怎么也要倒个数月，李雁终于醒了，恍惚张开眼。
“外面有人找我要你。”李大总管说，“你要不要见见？”
李雁的脑子还没还魂，眨眨眼，无辜而又好骗。
有什么话，这会儿告诉他，他一定照单全收。
“不见就不见吧，你这个样子，恐怕见了，还让人担心。”李大总管道，“你现在先在府里养伤……”
“我倒了几日？”
“三日。”李大总管说。
三日？
三日？！
小乙说的是几日？
李雁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说。
只怕师傅不会在四重天等很久。
“来不及了……”李雁咬着唇，“我要见蒋子文。”
现在还念念不忘蒋大人？
李大总管喜欢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头。
宫里，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折手段，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公子有什么急事，我可以代为通传。”李大总管说。
李雁想到怀中的绢。
他不确定。
在质问蒋子文，得到确定的回答前，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事关重大，还是得亲自和蒋公子见一面才行。”李雁眼见李大总管没有松口的意思，心一横，直接拒绝。
“还信不过我？”李大总管玩笑道，“咱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呐。”
一根绳？
李雁想，该不会，你以为，今日和文苑翻脸，就是和我一根绳了吧。
无根之人的话，大多不可信。
或许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两三分的真心，可也只是这会儿。
下一瞬，风向又变了，他们自然也会重新倒向胜利的那一边。
“多谢李大总管的美意。”李雁道，“只是事关重大，在下……”
“别在上在下了。”李大总管说，“您叫我一声大总管，都是给我我面子。”
不过数月，李大总管的态度，天上地下。
李雁有些不习惯。
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李大总管所图？李雁被子底下的手掐紧了。
李雁不敢轻易答应。
若李大总管要这条命，难不成他还真把这条命送给他？
李雁还想多活两年呢。
眼见无法轻易揭过，李大总管半真半假地说：“自然是上面有人，看上公子了，公子现在是青云梯，小人想借着爬一爬，还望公子安分守己。”
“若我不肯老实做一张梯子呢？”李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