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越来越重。
蒋子文身上的黑气也越来越重。
李雁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眼前一片漆黑, 他看不清蒋子文的死因。
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要死,却看不到他的死因,李雁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 他的心突突跳着,血液汩汩在他耳边流淌,发出噪响。
黑色是一片虚无。
虚无代表了未知的危险。
即使在幻境之中,他也不愿去冒这个险, 万一出不来……
李雁抬头, 蒋子文依旧一脸阴霾:“你看到了什么?”
李雁张张嘴,本想随便说点什么, 糊弄过去。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眼睛精光一闪,一咬牙, 朝着幻境迈出一步, 这才发现,眼前的黑色, 并不是一片虚无的黑色。
而是浓得遮天蔽日的黑雾, 不断翻涌, 吞噬着所有人的感官。
脚下踩到实地, 让他安心了一瞬。
突然, 一只手从黑暗中伸来,如同铁钳,掐住他的手:“李雁!”
李雁心猛地跳动一下, 胳膊往回缩, 却被牢牢拽着, 这才发现, 手的主人, 是蒋子文。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只能隔着雾气。
“李雁,你还想往哪跑!”蒋子文拽着他,往边上猛地一带。
一支流矢钉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李雁来不及拍拍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眼前的蒋子文,面前能看出些眉眼。
他的脸上满是血污,比那日在北邙上还要狼狈。
李雁不伸出手,想要擦去他脸上的灰烬。
这个如同红莲一样热烈的人,不该如此狼狈。
却被蒋子文一躲,满眼防备:“你想干什么?”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李雁却看得明白,那是强忍着痛的自然反应:“你受伤了?”
“托你的福。”蒋子文冷笑,“跟我回去。”
李雁被他拽着手,走了两步,天地突然看清了。
他们在战场中间,对峙的双方的正中,四周不断是砍杀的人。
有些人杀红了眼,向他们挥刀,被蒋子文一枪挑破心脏。
干净利落。
眼前这个手握银枪的人,宛如天神再世。
对面的山头,突然升起了王旗。
长长的旗子,泛着太阳一般的金红色,迎风招展,好似有几丈长。
另一边似乎有些退却。
李雁认出来,那是御驾亲征的标志。
九重天之主,亲自从深宫中走出来了?
李雁被蒋子文拉着,朝着那旗子下面走去。
一丝不安,爬上他的心头,千万不能过去,否则你会永生后悔!
他挣扎着,想从他的手下挣脱出来。
“你给我老实点!”蒋子文说,“怎么,你还想给我一刀?”
李雁这才发现,蒋子文的肩头,还插着一柄细刀——像是那些深闺姑娘用来防身的细刀,极小极细,可以用来充当簪子。
蒋子文眼中的质疑与愤怒,如同刀刃,深深插入李雁的胸口。
“我绝不会杀你。”李雁郑重地说。
那伤害你的人绝不是我。
我是不会像神出手的。
哪怕眼前这个只是一个幻影,他也要给出自己的承诺。
因为这只是幻想,他才能将那些话,宣之于口。
另一边的平野上,突然变换阵形,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六排弩兵突然齐刷刷向前,根本不管自己人的死活,就像中间发起箭来。
李雁下意识,扑到蒋子文身上,却被蒋子文一把拉到身后,撑起了保护屏障,嘴里又开起了嘲讽:“你有法力不会用吗?靠肉身硬扛?”
他分明看到,有一支白色的破魔箭,从他的胸口穿胸而过!
李雁一阵恍惚,瞬间从幻境跌落。
“我是怎么死的?”蒋子文问。
李雁脑中的画面,他看的一清二楚,他就是要问,就是要听听,李雁怎么回答。
李雁嘴唇微张,唇瓣发白,毫无血色。
有些傻,就像那失了心智蹲在街头要饭的傻子,所有人问他,都茫然地抬着一张脸,一副无辜样。
你死了。
你因我而死?
李雁在心中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他怎么可能这么说!
他抬起头,坚定地说:“蒋教主,吉人自有天相。”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就是要死,还有破解的方法。”蒋子文说,“你们这些人的把戏……”
他后半句不说了。
钦天监夜观天象,话都不敢说死,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李雁?
李雁抿了抿唇,咬了一下。
苍白的唇瓣上染上写血色,上面一个浅浅的牙印。
“蒋教主,有些东西,不必那么执着。”他暗示。
“执着?”蒋子文嘲讽道,“本座孑然一身,没什么好执着的。”
孑然一身。
说得像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蒋教主,若真的什么都不在乎,是不会有这样的杀气的。”
这杀意重的,只怕左右邻居大娘们都能察觉出来了。
更何况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蒋子文身上的血腥味,隔着多远,都能闻出味来,他们就是那鲨鱼,多远也能追杀而来。
“这天下,想要本座人头的,可太多了。”蒋子文嘲讽地说,“别人要杀,难不成本座伸个脑袋让他去杀?”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
他也曾恨过,为什么舅舅一定要他登上这皇位?
在山野做个自在散人,岂不是更快活?
现在他知道了,他是皇太孙,太子的长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必然会卷入这腥风血雨中。
舅舅救了他,他该感激的。
只是不知,为了活下来,变得面目全非,究竟是不是他的本意?
放下?这么多恩怨是非,难道说放下就能放下吗?
红莲教的仇人是多,可若一心想隐姓埋名,也不是不可能。
李雁沉思片刻:“蒋教主,不若出家去吧。”
修身养心,也许可以遮一遮,你身上那浓重的血腥气味。
他师傅曾教他,怎样隐藏自己的杀意。
不去杀人,放下仇恨,是唯二的做法。
李雁做不到后一条,只能去恪守第一条。
出家?
李雁啊李雁,你被人成为菩萨,就真当自己是个菩萨了?
本座就来教教你,这菩萨,不是那么好当的!
“你杀了一个人。”蒋子文极为肯定地说,就好像当时他在现场,亲眼所见。
李雁眨眨眼,手心满是血的腻味,滴滴答答,粘黏住所有的手指,无论如何也化不开。
他双眼翻红,那些血液涌入了他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手上有血的感觉怎么样?”蒋子文问。
兴奋?恐惧?
不管怎样,都不会无动于衷。
就散是蒋子文,当年杀了一个打算告密的太监,也忍不住恶心,想要把昨夜的饭全都吐出来!
李雁抬起头,眼神居然如此平静。
就好像为了这一刻,在心中做了长久的准备:“人在江湖,手上自然会有血。今日我手上,有他人的血,或许过了哪日,我的血也会淌在他人手上。”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我等着我的报应来的那一天。
“我以为你真是个菩萨呢。”
“菩萨?菩萨里也有护法金刚。”李雁不自觉,从瓜果盘里摸了瓜子,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把瓜子扔到嘴里。咔哒一声,清脆地嗑了一个,“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干的好。”蒋子文一拍桌子道,“宁叫我负人,不叫人负我。你怎么只杀他一个,你得杀他全家,你得斩草除根,免得他家的小崽子,有一天打听到了你的消息,过来要杀你。”
“我倒是想啊。”李雁又露出他那嬉皮笑脸的招牌表情,“这不是比不上蒋教主,能力有限,找不到他家小崽子嘛。”
“不要紧。”蒋子文道,“我可以找到,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把他一家老小都带到你面前。”
李雁咽了口口水。
这不就是魔教么?
这不就是魔教教主么?
有仇报仇,肆意妄为,杀一儆百。
这才是蒋子文啊。
到底还对他有什么期待呢?
李雁数着面前的这碟子瓜子,似乎入了神。
“怎么样?”蒋子文逼问。
“算了。”李雁说,“我找不到那小崽子,那小崽子也未必找得到我,就当两不相干好了。”
说不定那崽子还能留个念想,就当他爹还在这世上某个不知道的角落里活着。
“怎么,你是宁可到地府去原谅他们?”蒋子文讥讽道,“还真是个菩萨。”
若人有心,怎么可能放弃?
李雁,这十数年,你放弃了么?
李雁知道他什么意思:“我这条命,早就不该留下来了,唯一的执念便是复仇。”
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似乎也没有多少意义。
蒋子文一愣。
李雁这话,像是专门说给他听一般。
他怀疑地打量着李雁。
李雁依旧神色如常。
“我来跟你做一笔交易。”蒋子文抛出了一个诱饵,“正好,我发现了一点,小小的线索,关于你的。”
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这个时候发现?
李雁不信。
“自然是早就发现了。”蒋子文取了桌上的茶杯,打开盖子,悠闲地喝了一口,如猫耍耗子,“只不过,本座不想告诉你罢了。”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蒋子文,我劝你善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真把李雁逼急了,当心他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咬你(嘻嘻嘻)
李雁,看看进度条,事情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