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其实还早, 但李雁家周围,街上的行人来往热闹,哒哒的马蹄声, 小独轮车的吱呀声,还有草鞋磨蹭在地上的粗粝感觉,无不昭示着,这又是一个太平天。

  几个人鱼贯而出, 小甲缀在最后, 看的分明,这几人隐约以蒋子文为先。

  出早市摊子的, 挑的一担浆水已经卖光了, 这会儿正背着第二担,极力保持着平衡, 桶盖子上还压着一块石头, 生怕漏出去一点儿。

  李雁的馋劲儿瞬间就被勾起来了,他舔舔嘴唇。

  “你要是在这儿吃饱了, 咱们可就不用去揽月楼了。”蒋子文远远站着。

  李雁念念不舍看了那担子一眼, 一狠心:“下次来。”

  离门口几丈远的地方, 停着一辆马车, 小侯爷就是坐着来的, 见几人出来,急忙把车往这边赶。

  那车还挺宽敞,小侯爷一马当先, 踩着凳子登了上去, 立在门口, 就要来搭蒋子文。

  蒋子文微微侧身, 不着痕迹地避开。脚下一点, 轻松滑到车辕上,就着小侯爷掀起的门帘,弓着腰先进了去。

  李雁脚下快,也跟着窜了进去。小金要爬上来,驾车的用马鞭一拦:“不够坐了。”

  小金看着那能大棚顶,估计比他睡得小房间都大,瞪着眼睛问:“怎么就满员了?”

  小甲不愿生事端,架起小金:“你小甲叔叔我想走两步,你就跟着我走吧。”

  两人跟在车旁,车夫也不看他们,鞭子一扬,在马的脑袋顶上打了个弯,那马就动了起来。

  车里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动静。李雁立刻觉察到了,头一伸:“还有两个人没上来呢。”

  走在边上的小甲笑了笑:“今日天气不错,早上出来走走,也好多吃点。”

  “你要走你走。”李雁道,“小崽子腿走坏了怎么办,以后瘸了你给他找媳妇去?”

  他伸手,就要抱小金,可车夫并没有停车的意思。

  李雁不高兴了,直接从车上跳下去,差点没摔一个大跟头。

  蒋子文不满地抬起了眼:装,继续装,这马车走得这么慢,你还能摔到?

  不等他开口,小侯爷李庆急忙叫停了车,让那三人一起上来。

  车上立刻就挤了起来。

  小金和小甲对面坐在门边,都快被挤出去。

  李雁也没有计较太多,学着蒋子文,喝起茶来。

  小侯爷车上的茶,可比他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好多了。他美滋滋地想,悄悄掀开帘子一角,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大早上一杯暖茶,一天都舒服了。

  “你好像对这些很熟嘛。”蒋子文不经意地问。

  “穷嘛,自然和他们打交道多。”

  蒋子文说:“再穷,天正教也不至于让你和这些人在一起。”

  “这些人有趣着呢。”李雁依旧看着外面,时不时和人打打招呼,享受一下别人羡慕的眼神,“总比打肿脸充胖子强。”

  此话一出,车里顿时没了声音。

  他也是本事,一句话能让一群人闭嘴。

  添乐坊还没起床,里面的人带着倦意,懒洋洋往外走,没看准台阶,差点绊了一下,饶是如此,也没提起多少精气神,还在昏昏欲睡。

  李雁就疑惑了,这会儿揽月楼开了吗?

  揽月楼是没开门,不过小二一看到小侯爷,立刻扬起笑脸,把人迎了进去。

  大堂里很安静,一会儿才有人陆陆续续起来。

  菜上的很快,都是李雁爱吃的。

  他也不客气,蒋子文还未开口,他先一筷子插下去:“今日多谢小侯爷了。”

  其余几人举着筷子,也不知怎么是好。

  “我看咱们这儿来了只鸽子。”小甲说,“教里发生了什么事?”

  李雁手中的筷子忙得很,根本来不及停下来:“啊,忘记说了,我那师叔祖要来了。”

  “哦。”小甲淡淡的,也没什么感情。

  小甲这些人,算不得天正教的人,最多只是附庸。

  就连小金只算是李雁私自的收养的孩子,没过天正教的门。

  李雁清楚,天正教的人不可能认小金,早就歇了那个心思,只是对外狐假虎威一下。

  几个人抓紧机会,埋头苦吃。

  “蒋子文呢?”小金突然抬头,戳戳李雁。

  看着他师傅,有点头疼,更有点脸疼。

  李雁吃的正香,脸都恨不得埋到碗里,这会儿小金戳他,觉得都快烦死了。

  “大概是跑了吧。”李雁顺口说。

  “那谁来结账?”小金恨不得拎着他的耳朵,“别被扣下来刷盘子,你一个人刷,我们可不陪你!”

  李雁终于舍得把筷子放下来,在小金的肩上擦了下手,微笑着说:“这不是小侯爷还在吗,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

  小金看着自己肩膀上的油银子,整张脸都垮了:“李雁是你故意的吧!”

  “一个净尘咒的事儿。”李雁眨眨眼,一脸无辜。

  小金当然知道一个净尘咒的事儿,问题是小金不会啊。

  他只醉心练习那些千里不留行的本事,这种小法术,根本不屑于学。

  到了现在要用了,方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

  李雁露出一个极其无赖的笑,伸手抓向八宝鸭的腿子,果然是揽月楼,真香啊,满手油,简直是天下最美味的东西的东西。

  小金气得半死,就着他的手,啊呜啃了一口。

  李雁气的哇哇乱叫。伸出手就来扯小金的头发,一手油全都糊在了他脑袋上,把他的头发抓成一绺一绺的。

  小金气红了眼,抓起他的手就啃起来。

  李雁疼的哇哇叫。

  小侯爷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周围的人也纷纷投来嫌弃的眼光。

  小甲趁着他们不注意,抓紧时间吃。这个时候不抓紧时间,一会儿李雁反应过来可就没得吃了。

  果然,一会儿,门口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这,让我好找。”

  “你来了哈。”李雁舔着手指,看了眼刚来的邓通,“你到底是怎么找着我的?”

  “你不在家,我觉得大概是出去吃饭了。”邓通说,“先来这馄饨摊碰碰运气。结果刚到门口,就听说里面来个风流人物,吃饭和土匪似的。”

  我觉得,可能就是你。

  后半句没说,意犹未尽。

  讽刺拉满。

  李雁毫不犹豫戳破他的谎言:“瞎说,馄饨摊得晚上才支起来呢,”

  “我在你院子里看到一张字条,说你在这儿。”邓通说。

  李雁急忙撇清干系:“可不是我写的。”

  力道颇深,笔锋暗藏,颇有一番筋骨,没个几十年的功夫,根本写不出那样的字。

  邓通心说,你也写不出那样的字。

  当然,他可没当场拆穿李雁,免得李雁狗急跳墙也给他头发抓出一朵花来。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李雁叹了口气:“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打。得罪人?再正常不过了。”

  邓通看他毫不在意,也拿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

  毕竟这人嘴里也没啥真话。

  “来来来,吃吃吃。”李雁用筷子指着桌上的一桌子菜。

  邓通一脸尴尬地看了眼小侯爷。

  小侯爷请的客,李雁反客为主,直接招呼人,好像不太好吧。

  “你看他做什么。”李雁扣着八宝鸭的眼珠子,“又不是他请客。”

  小侯爷李庆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如果可以,他大概想直接原地飞升。

  不过一身好修养,让他缓缓开口招呼邓通:“那什么,一起坐下来吧。”

  “他叫邓通。”李雁介绍,“你们之前见过的。”

  李庆:我的记性哪有那么好?这一个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今天身穿一身白,泛着月华,丝滑无比,看上去颇为值钱。

  他腰间挂了一块玉坠,若不仔细看,便略过去了。

  小侯爷却认出来,那是巡查的凭信。

  巡查不是个官名,而是外出办事人的统称,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上巡查的。

  前几日,九重天的血水刚刚洗干净,他以为天下好歹能太平几日。

  这么看来,这天下是连一日都太平不了。

  邓通抱拳,行了个礼:“小侯爷。”

  小侯爷眯起眼,既然有官命在身,那自然也是无需行跪拜礼的。何况他这么出来,虽然这四周,无人不认识他,却也不想太张扬,周围人也只当不知道。

  倒是李雁,斜着眼看他:“邓通,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见着小侯爷,怎么不该磕头行个大礼吗?”

  小侯爷没料到他居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急忙劝解:“算了算了,难得出来一次,别那么多规矩。”

  小金说:“就是,你自己都没行礼,干嘛要求那么多!”

  李雁撇撇嘴。

  你看看,一个个都知道邓通发达了,都站在他那边了是吧。

  都可以遇见,我将来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哦。

  蒋子文不在,李雁特别自觉。

  邓通不时瞟一眼小侯爷,几个人都如芒在刺。

  小侯爷看着眼前几人,一会儿便也找借口溜了。

  李雁一把拍在小金背后:“你还不快去送送小侯爷?”

  小金眼睛一瞪:“你怎么不去?”

  他这还没吃完呢。

  小甲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小金,听你师傅的话,咱们得有礼数,先去送送小侯爷。再说,和他们这群大人吃饭有什么意思,一会儿小甲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金眨眨眼,还没能完全理解小甲的意思,就被拽走了。

  小甲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在小金耳朵边上说:“你师傅明明和邓公子有悄悄话要说,都赶你走了,你还在这儿发光发热呢。”

  小金立刻心领神会:“有人脚踏两只船,也不怕脚下打滑,一下子全踩翻了,掉到水里去?”

  李雁:好气哦,可是没办法打他们。

  打他们我不是自认了脚踏两条船?

  邓通还在边上看着呢,我可不能让他笑话我!

  邓通自然也是明白了那离开的两个人一唱一和在说什么,转过头问:“你什么时候勾搭上野男人了?”

  李雁:连你也说野男人?!

  你有什么资格说野男人!

  “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李雁批评他,“那是我新抱上的大腿。”

  邓通:“第几个大腿了?”

  “也就五六七八九十个吧。”李雁掰着指头,好像他自己也算不明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膝盖软呢。”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大家晚上都不睡的吗?

  我是要赶ddl,大家晚上还是早点睡吧(捂脸)

  最近我好像写的是越来越奔放了(笑)无所畏惧。

  另外,我应该没写过邓通见到过蒋子文的事儿……应该没有吧……不会有漏洞,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