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咕咕。

  鸽子的叫声越发急切,就跟它脚边就是吸血藤似的。

  这鸽子不是被我吃了么?怎么还能在这咕咕乱叫?李雁在梦中磨了磨牙,大手一挥, 啪地一下,打到一个极硬的东西上,有点疼。

  他闭着眼睛,摸了摸手, 好半天才缓过来, 哼唧了一下,又转过身去。

  一阵鸟鸣, 嘹亮却急促——

  绝不是鸽子那种温顺的咕咕声!

  李雁眼一睁, 立刻一骨碌坐起来,点了灯——

  不对, 这不是暴露了我的位置, 让屋外的人瞧个正着?

  他还没来得及吹灭烛火,窗缝中刮进来一道邪风, 迎着烛火吹到他的脸上, 忽地一下, 整个房间一片漆黑。

  李雁翻身一滚, 直翻到床下, 趴在青砖地上,看着外面。

  手里还死死攥着烛台。

  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门窗开合的声响。

  汩汩, 李雁的耳朵滚烫, 耳边全是血液在流。

  他紧扣着地砖的手往边上挪了挪——这什么东西, 手感居然如此柔软?!

  李雁闪电般缩回手, 自欺欺人往反方向挪了挪。

  “我就这么可怕?”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同夜半恶鬼!

  李雁一转脸,对上蒋子文的笑脸!

  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咳咳咳咳咳……

  他咳了好几下,终于顺过气:“蒋教主也会趴人床底下?”

  蒋子文被梗了一下,反正床底下黑,也看不出来他脸色有多难看。

  更看不出来,他脸上被抽了一下。

  他足下一用力,对着李雁的屁股一踢,李雁怪叫一声,滚到了更里面。

  蒋子文看着蜷缩在脚边的人,抬起脚,狠狠踩了一下,滑出床底。

  他坐到一边的凳子上,掸掸身上的灰,尤不满意,对着自己下了一个净尘咒。

  李雁被他一脚踢得,气都喘不上来。

  隔了好久,才偷偷抬起通红的眼,盯着黑暗中那人的脚。

  龟缩在此处不是办法,可他此刻硬是没办法出去。

  不想出去。

  凭什么要被这么揍?

  李雁捂着自己的后腰,不用看,定是青了一大片。

  我什么时候受人这么威胁了?这窝囊气,不受也罢!就算打不过他,也得拼死在他身上咬上一口。

  大不了鱼死网破!李雁扣着地砖,心中升起一团火,沿着喉管往上烧,点得整个人都沸腾起来。脑浆都蒸腾了,一滴不剩。

  不对,李雁咬了自己的舌尖,我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

  他念了三遍清心咒,小不忍则乱大谋,李雁,你已经忍了十年,不能眼看着大业将成,功亏一篑!

  “你还不出来?”蒋子文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看不出来,居然这么有骨气?”

  一双靴子,在自己的鼻尖前,李雁生怕这靴子一个不高兴就踢过来,他又朝后退了退,一脚踩在墙上。

  李雁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杀气——

  “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出来。”

  “我不杀你。”蒋子文硬生生咽了口气,这架势,若是李雁再不出来,他不介意把这张床捅个对穿!

  李雁姑且信了,连滚带爬出来了。

  “你这钻狗洞的习惯真是一如既往。”蒋子文说。

  李雁不服气:“那长宁客栈也是狗窝,大狗窝!”

  那日在长宁客栈,他也是这么钻在床底下。

  蒋子文被他钻了话中的空子,立刻扬手。

  李雁梗着脖子,指着自己的脖子:“有本事你打,打死我算了,省得成天被你要挟!”

  蒋子文收回手,闷闷地坐会桌子边,这死泼皮,不值当和他生气。

  李雁坐到他边上,想了想,又钻回床底下,把那灯台捡出来,擦亮了:“蒋教主你,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蒋子文对着他就是一个净尘咒。

  李雁腹诽:我看这屋子也挺干净的,哪有那么脏?!

  就你个蒋子文穷干净穷讲究!

  “看到有人睡得跟头猪似的,砸吧嘴不知道在馋什么。”蒋子文说,“侯府好吃好喝不待见,宁可回家挨饿。”

  原来是你把我“请”进侯府的。

  李雁在心中骂,冤有头债有主,我在侯府吃的每顿下药的饭都有头了!

  八宝鸭哪是那么容易吃腻的,李雁舔舔嘴唇,可是里面下了药,每天强忍着就挑一点点皮解解馋的我可是太可怜了!

  “蒋教主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值得您半夜爬我的房?”李雁也不跟他客气了,阴阳怪气道。

  蒋子文被他的口气逗笑了:“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道?”

  李雁一听,立刻抱起可怜的自己:“我,我的身体?蒋教主您可是皇帝的人,可不能觊觎我的身体啊,我这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蒋子文对他招了招手,就跟叫骡子似的。

  李雁满心不愿意,磨磨唧唧凑过来半步,被蒋子文一手扣住了脉门。

  李雁心一惊,狠命抽手,根本抽不回来,蒋子文的手就像枷铐,紧固人动弹不得。

  蒋子文感受指腹下,不稳的脉象,时快时慢时重时轻,若是个普通人,这会儿大概已买入黄泉半只脚,命不久矣。

  “你要结丹了。”他极为肯定地说。

  李雁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嘿嘿一笑:“果然是瞒不过蒋教主。”

  他空着的那只手摸摸自己的下巴,一脸苦恼:“可这结丹,就像拉x,憋回去了,再想拉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蒋子文冷笑。

  粗鄙!

  以为用这样的话刺激我,我就能放过你?

  白日做梦!

  北邙山一别,他就预感到李雁要结丹,特地让侯府留住他。

  没想到这人疑心如此之重,宁可憋到内伤,也不愿在侯府结丹。

  那几日在上阳城府,李雁的饭菜里,都下了催补的药。

  也不知道他吃出来没有。

  蒋子文手一抬,一粒拇指大的丸子塞到他嘴里,李雁还来不及往外推,咔哒一下,下巴就被卸下来,剧痛尚未袭来,嘴里搅进来一根手指,压着舌根一推,那丸子便顺着食道滑了下去。

  咔哒,下巴又被装了回去。

  李雁一地眼泪还没来得及凝聚,又不疼了。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颗丸子被真气吊着,硬卡在那,不敢吞下去。

  蒋子文一拍,那丸子彻底滑进了胃里。

  彻底没救了。

  李雁好容易压下去的热气立刻又涌了上来,他死死咬住舌根,嘴的咸味都漫出来了。

  “你,你喂我吃了什么?”

  “可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蒋子文的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进阶丸。”

  李雁:!

  他拼命压制,可丝毫没用,整个人就像被按在沸水里似的,周身的热气不断侵蚀着他。

  他本打算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跟着邓通回九重天,藏在教里结丹的!外面不安全,没人为他护法,就是这天雷,都没人为他挡一下。

  绝不可能在此人面前!

  他警惕地盯着蒋子文,脚下一软,就往地上滑。

  “择日不如撞日,本座来给你护法。”蒋子文说着,把他扔到了床上,“你就在这结丹吧。”

  李雁看着他黑洞洞的眼睛,什么都没有,根本看不出任何真情实感。

  他一咬牙。

  信了吧。

  反正这个人比我厉害太多了,他想杀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浪费一颗进阶丸?

  四周闪过流光,一个结界张开,笼罩了李雁的房间,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结丹这种事,李雁没经历过,只知道,书上怎么说的都有。

  “运气。”蒋子文在他耳边低声说。

  李雁趴在床上,咬牙强了一句:“我天资愚钝,也不知道这丹要结多久,怕是耽误了蒋教主正事!”

  “结多久,可不是你说的算的!”蒋子文猛地拉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你今晚要是结不成,我亲手打死你!”

  李雁喘着气,就知道蒋子文会在他最弱的时候,把他干掉。

  一股斗志,从他的小腹升起:“在下,一定活,活,给你看!”

  “闭嘴。”蒋子文在他耳边说,“想着你丹田,有无数灵气盘旋。”

  李雁闭起眼,不知怎么,蒋子文的话带有了魅惑之气,李雁不知不觉就照着他的话去做。

  灵气在他身体里运行了好几个周天,每一次的冲刷,都带着剧痛。

  李雁已经彻底没力气说话了。

  一只小鸟,顺着他的经脉飞了起来,李雁身体里的灵气忍不住追着那鸟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整个脉络被涨大了一倍,识海更为宽广。整个海面之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那是李雁刚结的丹。

  外面无事,一切太平,根本没有电闪雷鸣,安静的像是无事发生。

  天亮了。

  外面漏进来些光。

  蒋子文支着脑袋睡着了,羽扇般的睫毛,垂在晨光里,一瞬间,不知是眼下的青紫,还是那睫毛投出来的影子。

  这么睡不舒服。

  李雁悄悄将他放平,蒋子文没醒,他替他掖好了被子。

  这么看,蒋教主还是很平和的,安安静静的大美人,没有任何攻击力。

  热死你算了。李雁想,又忍不住将他的被子拉开一点点。

  李雁呼出一口气,整个天地,突然宽广了。

  他听到外面鸽子咕咕叫的声音,那鸽子边上还有一只鹰,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就和它的主人一样。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拿他没办法就是沦陷的开始啊。蒋子文,嘴硬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