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孩子在抖。

  没来由的抖。

  李雁闭上眼, 拍了拍他的背。

  这种感觉他懂,他看到三足金乌时,也是这种感觉。

  有些人, 就是会天然给人恐惧。

  不服都不行。李雁想,我要是也能这么止小儿夜啼就好了,最起码小金日后还能更听我的话。

  小金猛地看向他:“师傅。”

  “你可长点心吧。”李雁说着,给了他一个脑崩, “这三重天, 没什么坏人,才让你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

  小金心中有些后怕, 嘴上不服气:“我再修炼两年,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你就是再修炼二百年,也不是那姓蒋的对手。”李雁行走江湖, 谁不夸一声“天纵英才”, 小小年纪就跨入金丹,也着实了不得了。

  可李雁的修为, 尚在蒋子文之下。

  或许蒋子文不是顶级厉害的老祖, 可行走江湖, 他那一身宝贝, 绝对够用了。

  假以时日, 那些老祖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

  “师傅你能记住他的样子?”小金对他这种长他人气焰灭自己威风的话很是不屑。

  李雁闭上眼,蒋子文的样貌, 清晰浮现在他脑海中。

  也就是他画功和蟹子爬似的, 要不然他把这人的画像卖出去, 定能挣上一大笔银子。

  蒋子文的眼睛, 平静无波, 像是一潭死水。

  这种水面下,通常藏着一条鳄鱼,只等着有人走进,猛地一扑,把人死死咬住,再不松口!

  “行了。”李雁睁开眼,“你出去借个板车,我去把师叔祖给接回来。”

  小金应声出门,李雁将桌上的鸡骨头收拾一番,又用干净筷子拨了拨菜,假装没人动过,又能招待一拨人。

  随即李雁慢悠悠出了门。

  小金还想跟着,李雁不让。最近不太平,还是少出门为妙。

  每次去上阳城府,李雁都疑心,自己银子没带够。

  所以李雁其实不是很乐意去那儿。

  不过这次,好似有人一直等在门口,李雁刚一露脸,就有人蹬蹬往回跑,不一会儿,上阳城府的李大管家亲自迎了出来。

  李雁登时受宠若惊。

  “小侯爷不在。”李大管家摆手说,“咱们不用那么客气。说实在的,日后在下还要仰仗李公子呢。”

  李雁眼瞅,他不是跟自己客气,一把握住他抱拳的手:“咱俩也别客气了,正好咱们都姓李,要不然就拜把子当个兄弟吧。”

  李大管家干笑两声:“李公子可别拿咱家开玩笑了。”

  咱家?

  李雁耳朵尖,他这两个字说的极轻,李雁却听得是一清二楚。

  早觉得这李大管家有点怪,原来出在这。他有妻有儿,却是个太监。

  只是这太监,不是随处都有的,大多是宫里放出来的。

  侯府有个别太监,也正常。看来小侯爷挺受宠的。

  应该不只是蒋妲己的功劳。

  两人说着,走到了邓通临时休息的房间。

  门一推,邓通端端正正坐在床沿上,盘着腿,双手掐了个莲花,腰杆挺得笔直,仪态端方,满脸红光换发。

  几缕仙气从他头顶上飘了出去,已经运了好几周天了。

  看来板车是用不上了。

  李雁在心里感叹,真可惜。

  他还想拉着邓少爷在城中晃上一圈,展现一下他们师祖情深呢。

  李雁上下打量一番,很好,从外表看上去,已经全好了。

  他伸手,在邓通眼前晃了一下。

  邓通不为所动,端的比李雁还像个菩萨。

  李雁又晃了一下,邓通的眼皮子微微颤了颤,像是要眨眼。

  李雁在他头顶上比了个兔耳朵。

  邓通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睛:“李雁!”

  李雁立刻规规矩矩站到一边,半弓着腰:“师叔祖。”

  一边的李大总管偷笑,这李雁,弓腰的动作可真标准啊,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妙人:“邓公子今天一早就醒了,不见李公子,一直在这打坐呢。”

  “师叔祖,你也别打坐了。”李雁鼻头有些冒汗,“这都什么时候了。”

  邓通看了眼外面,伸手,微微的气流从他之间穿过,他顿了顿:“不过是过了三月。”

  李雁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眼一闭一睁,正常人都会觉得只过了几天吧。

  邓通反倒看了他一眼:这很奇怪?修仙之人,一闭关就几十载春秋过去,这点时间判断能力都没有,那恐怕早就错乱了。

  “我昏睡了极长时间。”邓通打断他,“那山洞里有五行八卦阵,极易给人幻觉。”

  行行行,你们都有感觉,就我一个人,什么时候中了幻都不知道。李雁在心里嘀咕:“行了,那师叔祖你能自己走回去吗?”

  不用任何人回答,蒋子文那副康健的样子,怎么走回去都没问题。

  李雁觉得自己上句话问的多余,又低声补充道:“师叔祖,咱回去?”

  “急什么,在这用了晚膳再走吧。”李大总管说。

  李雁心里直拍手,今晚上又能省一顿,说不定还能带些干果回去,能管个三天!

  脸上却是一点儿不显,一脸期待看着邓通。

  邓通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若是平时,他也就随李雁去了,今日不行。

  他的丹田有异,需要找个清净地方,好好巩固一下修为。

  他咳了两声。

  李雁立刻问:“师叔祖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邓通说:“我身体尚未康复,就不烦劳侯府了。”

  李大总管道:“若是邓少爷觉得不舒服,不妨再多住几天,侯府里什么样的药都有。”

  邓通谢绝了李大管家的好意。

  李雁看出来了,这李大管家是有话要说,他拽拽这人的袖子,只推说下次拜访,今天孩子和师叔祖都在。

  李大管家也没强留,送人到了大门口,让人把两匹马牵来,枣红马还是一如既往和小灰驴亲近,小灰驴却不买账,对着枣红马有点爱答不理了,时不时嘘一声,甩着脖子上的毛。

  枣红马还往小灰驴身边凑,李雁看不下去了,把板车的绳子往小灰驴脖子上一套:“你知道这车是谁家的吧,给我把这车送回去。”

  小灰驴吹了一声,非常不开心,死活赖在路上不肯走。

  “你看你,好吃懒做,最近又胖了。”李雁劝它,扯着它的毛在它耳边说,“再这么下去,别的马怎么看的上你!”

  枣红马就要来拦李雁,小灰驴听了他的话,嘚哒嘚哒地跑开了。

  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之下,李雁拍拍手,示意邓通可以走了。

  两人辞别上阳城主府的众人,并肩走在大道上。

  太阳有些热,李雁直冒虚汗,不断用袖子擦着,只觉得丹田一阵翻涌,千万气血都快把他丹田识海涨破了。

  幸好刚才邓通催着走,不然这会儿,他的可得丢人了。

  他咬着牙,强压着不适,生怕嘴一松,就哼唧出来。

  “我也算是因祸得福。”邓通说,“这次受伤之后,不知怎么,浑身灵气暴涨,居然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几缕白丝在他丹田游荡,要团成一个茧。

  很快,一颗金丹便要破茧而出了。

  李雁想,怎么好事都给你们碰上了,我就没这个待遇呢?

  心念一动,他的识海有了异样。

  一颗珠子,在他的识海,隐约见了苗头

  这可不是一个突破的好时机!

  李雁默念三遍清心咒,硬是将这一苗头生生压了下去。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咽了回去,整个嘴巴里都是甜的。

  邓通见方才一直呱噪的人,这会儿突然安静了下去,仔细凝视,李雁的脸比方才白了好几分。

  他捧起李雁的脸:“你怎么了?”

  李雁依旧闭口不谈,抿着嘴唇,拉着他速速往回走。

  邓通被他拽着,只觉得不妙,立刻来了个“脚下生风”,也顾不得街上的限速禁令,直直往李雁那个小院走。

  直到进了院子,李雁才一把推开他,撑在院里的大柳树旁,嘴一张,一丝银丝,夹着些分红,挂了下来。

  “李雁!”邓通一拍小金的背,让他去拿水。

  李雁用拇指背擦了嘴唇,一道血污顺着他嘴角划到了脸颊上,像是嘴裂了开来。

  “没事儿。”李雁结果小金递来的水,咕咚咕咚,压下去喉咙里翻上来的腥味,“修仙之人,受伤是常事。”

  “可无缘无故受伤绝不是常事!”邓通用衣袖,点着他的脸,就像小时候那样。

  “不是,我要突破了。”李雁低声说。

  邓通眼眸一动。

  李雁和他不相上下,这一突破,不知要把他甩到哪去了。

  他是靠着教中天材地宝灌出来的,李雁可是如同野草,自己长出来的。

  “还有什么人知道?”邓通立刻要掏东西。

  结丹是件大事。

  教里但凡有人要结丹,莫不是先禀报,再找教中最安全之处闭关,还得有人护法,找上些宝贝,防止有天雷批下来。

  李雁摇摇头。

  邓通把他往房里拉。

  李雁这会儿吐了口血,整个人都松了,丹田一片平静,老僧似的,死了。

  “没了,刚憋回去了。”李雁抓抓脑袋,“现在是一点感觉都没了。”

  邓通却给他急的冒汗,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笑什么笑,一天天傻乐。”

  两人也顾不得其他,邓通强行把他按在床上,硬逼着他,现场结,就地结,不结出来,今天出不去这个房门!

  只可惜,这结丹就像生孩子,阵痛一阵一阵的,不到点,再怎么痛也下不来,只能干着急。

  李雁无奈,只得盘腿坐在床上,从天命守到天黑,中间小金送了两盘子瓜果点心给他补补体力,他一股脑全吃了,依旧毫无动静。

  到了深夜打着瞌睡,更是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邓通在边上拿剑捅了他半天,他就是不肯醒。

  邓通无法,只能任由他自己眯着睡。

  睡到第二天早上,还是一点发作的迹象都没有。

  李雁拍拍自己的衣服,长叹一口气:“机缘不到。”

  邓通:“这不是你自己把机缘憋回去了?”

  李雁露出了一个玄而又玄的表情:“错,这就是机缘,机缘告诉我,这会儿得憋回去,以后会有个大的。”

  邓通:你就继续胡说八道吧。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上章蒋子文急着走,是因为,他不想邓通看到他的脸。

  好险,今天差点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