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之下,一切蝇营狗苟都无处遁形。

  那高大的建筑也无法遮挡住立于细杆上的人,招幡无风自动,带着那不过拇指粗细的杆子也晃动起来。

  李雁的衣摆晃动起来,整个人如欲乘风归去。

  “快点下去!”邓通挥着手,赶着他下去。

  李雁用扇尖拨开面颊上的发带:“怎么了?”

  邓通看着他被月光照亮的半张脸,咽了口口水:“你给我让个地方。”

  李雁敛了衣袖,迈着步子,那杆子随着他的步伐,极有规律晃动着,却始终不见断裂。忽的,李雁张开衣袖,一跃而下,如同蝴蝶,消失在墙的那一边。

  邓通急忙跟着他的脚步,刚踏上杆子的一刻,一支箭擦破空气,直直射来!

  他急忙伏身——

  叮!

  李雁不知什么时候,倒挂金钟,选在楼的上层,手中的扇子,飞出去一圈,打掉了另一支冷箭!

  “愣着干什么!”李雁吼道!

  第三支箭闻声而来——邓通一个翻身,如同鹄子,落在地上。

  李雁也两腿一送,从四层高处直直落下,在落地的一瞬间,两只手一撑,在地面上翻了一圈,立住站好,拍拍手上的浮灰。

  半空中的扇子翩然落下,他伸手接住,刷的一声合上,将发带撩到脑后,又是一副贵公子的样子:“走吧。”

  “你不是说没危险的吗?”邓通有些庆幸,那飞来的箭是针对自己。

  李雁被他踩了痛脚,往日也偶有宵禁,他翻墙翻了这么多次,这可是头一回出现状况!

  “我怎么知道。”他没好气地说,“或许这一次,有一只我们谁也看不见的手在后面操控也不一定!”

  邓通知道,他这是要胡搅蛮缠了,闭上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

  李雁黑色的秀发盘得整整齐齐,刚才那么一转一翻,都未曾落下一丝,这会儿,只余枯草色的发带,在他眼前微微晃动。

  邓通轻咳一声:“你原来那根发带呢?”

  这根好像素了不少啊,宝石虽然缀了,却没有多值钱,不像是李雁的风格。

  李雁的脸色顿时凝固,今天这个日小三是怎么了?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难得有那么两条充门面的发带,这么轻松就给蒋子文顺走一条,好心痛!

  他假装没听到邓通在说什么,沿着围墙边转了两道弯,带着他来到长宁客栈正门。

  流光溢彩的宝楼迎面压过来,只有在此刻,才能迫切感受到他带来的恐怖。

  就算是宝山,这么庞然巨大也够让人窒息!

  邓通向前迈的腿不禁慢了一些。

  李雁的扇子在眼前虚晃一下,随即迈着四方步,走上了门前的金水桥。

  “这长宁坊,不会只有这么一家客栈吧?”邓通喃喃问。

  长宁坊,长宁客栈,这名字中就透露出诸多巧合!

  “怎么可能。”李雁白了他一眼,指着斜对的远方,“隔壁不就是城主府么?”

  临水阁的光就在那亮着呢,一片暗黑的水光中微微一点亮着,远不及此处声势浩大。

  李雁指着周边的一群亭台楼阁:“这些不是寺庙、学堂、官署、享堂?不过这客栈里,住的都是大人物而已,和外面的客栈也没有什么不同。”

  邓通抬头:“这客栈,有点奇怪。”

  风吹过,扬起了门前的招幡,长宁客栈四个字猎猎作响,招展之间,露出了高高的横梁。

  黑墨色的横梁上,有一块明显比他处要白上许多!

  ——那儿有个东西,最可能的,是个匾额!

  李雁心如擂鼓——就是这儿了!

  他的眸色瞬间一变,暗了下来,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了在北邙山上看到的情景——

  招牌上的“长宁客栈”四个字,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震慑着四周一切魑魅魍魉——

  蒋子文一掀衣摆,跨出左腿,那块招牌,毫无征兆直直坠下!

  鲜血四溅!

  长宁二字从中间断裂,一分为二,更显嘲讽!

  那场景简直好笑——一代魔王,只需稍稍运气,便能避开,再不济,也能抵挡,可却如此被砸死了!

  李雁的预言从未出错——

  背后突然被人轻推了一把,刚好踏上地面,李雁转身,对上邓通黑洞洞的眼睛。

  “你刚才有没有感到,脑袋一空,那种感觉——就像听到梵音,整个脑袋都被清理个干净……”邓通皱眉眉头问。

  李雁斜他:“就是个清净咒,怎么你的感慨就格外多?”

  一个客栈,下清净咒?

  “你不觉得有问题吗?”邓通半掩着口,压低声音问。

  这种地方,难道不是巴不得客人的脑袋都一团浆糊,这样他们才能浑水摸鱼挣些不三不四的钱?

  李雁心道,我第一次来也是这反应,后来他才知道,在长宁客栈闹事的人太多了,没点手段,真镇不住。

  抬出了小侯爷的面子都镇不住。

  两个人来到大堂,里面热闹非凡,奇怪的是,所有的嘈杂都化成了嗡嗡嗡的低鸣,听着不让人反感,反倒十分舒服。

  小二一直站在柜台后,你不去找他,他不来找你,比起揽月楼,这儿更像是人偶。

  李雁一直蠢蠢欲动想要上手,不过没这个胆子,他曾用真气试探过,打入的真气如泥牛入海,毫无踪迹。

  看来这的小二,法力深厚着呐,还是少惹事为妙。

  见两人朝自己走来,小二脸上摆出招牌的标准微笑:“二位可是要一间上房?”

  “你们楼上没房间了?”李雁一拍他的肩膀,大声说,“两间上房!”

  邓通斜了他一眼,掏出银子:“一间。”

  掏钱的是大爷,小二很快就登记了一间房间。

  这儿有上中下三种房间,这小二张口就是一间上房,看来精明得很。

  “我睡觉打呼放屁还磨牙。”李雁攀着他的肩膀,“师叔祖确定要跟我睡?”

  邓通看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拨下去:“我确定你睡地板。”

  “真小气。”李雁说。

  邓通说:“今晚你还想睡觉?”

  小二倒是没什么反应,引得一边客人咋舌:没想到你们俩玩得这么花!

  一晚上不睡觉也是神人了。

  “你们家招牌呢?”李雁装作不经意地问。

  盘着算盘的小二大大咧咧地说:“那日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差点砸到人——客官不知,可吓人了,后来掌柜就说,还是摘下来吧,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我记得,你们家的招牌可是哪个大人物写的,这么摘下来——可惜了。”李雁说。

  “谁说不是呢——可掌柜的都不可惜,咱们有什么可惜的。”小二将钥匙给了两人,“客官,这是您二位的钥匙,收好了,只此一份,若是丢了,得拆锁的。”

  李雁摆摆手:“不用,我会封门咒。”

  “哦,那您很厉害呢。”小二恭维,“这您还是收着,这是咱们的规矩,您也别为难小的。”

  李雁拿着钥匙,顺着上面的的标识,和邓通并列上走。

  这的楼梯有好几座,小二领着他们走客人用的,宽敞,走起来四平八稳,踏上去也寂静无声。

  三人踏入楼梯右方的走廊。两侧房间拉门相连,放眼望去几乎分不清房间次序。四周的木头带着如墨的流水纹,本是无比阴郁的颜色,被鲸脂照出点点金光,如同金丝缠在木头里。

  小儿推了一间屋子,比了个“请”。比起揽月阁,这房间古朴到了极点,整根整根的大木头拼在一起,整个屋子浑然一体,带着一种岁月的灰黑色。仅有的装饰便是木头自身的纹路,

  两人进屋,李雁反手把门锁上,坐到唯一的桌子边,敲敲桌面:“把我们今天弄到的东西都拿出来。”

  邓通惊讶:你不检查了?

  李雁眨眨眼:“瞧你说的,我的疑心哪有那么大!”他低声说:“我查过,这儿一无所有……”

  要么背后的人根本不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

  要么背后的人远比李雁厉害百倍千倍,李雁的一切小动作,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

  邓通也读懂了他的意思,只是依旧从须弥戒指中拿出阮罗帐——在揽月楼能盖住整个房间的帐子,此处只能盖住面前的桌子,依旧摇摇欲坠。

  李雁挑开帐子,走了进去:“我都说了,这儿禁制太多,咱们那点小把戏,根本不够看的。”

  邓通皱起了眉。

  李雁谦虚了,他可是三重天分舵的掌事人!

  纵然天正教的任命不完全看修炼品阶的高低,他这个话事人也不能是个毫无能力的弱鸡,不然教里的脸要往哪搁!

  这长宁客栈背后的人,恐怕比整个三重天所有人加起来,更让人忌惮!

  他也在桌子边坐下,从须弥戒指里拿出了一堆东西,有匕首残剑,也有普通的发带簪子一类。

  “你还别说,这绣工挺精致的。”李雁拿过其中一块布料,对着选在空中的炬木看了一眼。

  ——这是连衣服上的绣花都剪了下来,准备卖出去,想必若非衣服实在碎的厉害,是连衣服要整个都卖出去的!

  邓通一见,就知道这绣工是乱针绣,极其繁琐,价格昂贵,绝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了的!

  ——李雁自然是不知道,他连御用的天蚕丝帕都分辨不出来,自然也认不出这其中的花!

  “师叔祖。”他推推邓通,“这个也要拆?”

  总觉得拆了有点可惜。

  “这个不用。”邓通将这块绣布放到一边,又突然觉得不对,乱针自然是散得很,就不该出现规律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