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做起来总是很快的。

  比方说起锅烧水蒸虾饺。

  甄语没有吃过这种点心,看看名字和外观大约也知道是什么了。

  虾饺外形饱满,白中透粉,一个个圆鼓鼓的,看上去很可爱。

  他找了把椅子坐着,看着燃气灶上荧荧跃动的火焰,忽地听到房前一阵嘈杂。

  什么情况……

  入夜了,附近一般都很安静,怎么会忽然这么热闹?

  甄语觉着诧异,探头听了听,发现动静不是冲着自家来的,想来和父亲无关,就继续专心地看起了火。

  打着火之后烧锅的那股微妙气味儿热乎乎地在他面前弥漫开来,引得他多了几分期待。

  要不是得看着锅,他就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再说,聊天软件上还有人在说话。

  简固似乎很高兴,发来的句子里都带上了几分欢快。

  可不是高兴吗,他没继续严正拒绝,也没说“不吃”什么的,简固悄悄给他塞吃的的目的达到了。

  简固给他悄悄塞吃的是要干什么?

  不学点好,净学这种让他没法当场拒绝的小心机。

  甄语看着火,不那么平静地缓缓吐了口气。

  又能跟谁学呢?

  谁会考虑他、对他做这样的事……

  从小到大也只有简固会这样。

  所以说,简固是自己琢磨的,是自行“变坏了”,和其他人无关。

  这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简固对他很好,好得让他即便能猜到对方的动向也仍旧感觉意外。

  他为什么这次没有严肃拒绝?

  一方面和饿了肯定有点关系,另一方面,他下意识想到了,自己怎样的反应会让简固开心。

  甄语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会照顾朋友情绪的人。

  可能就是讲义气吧。

  他不傻,他几乎能看到简固偷偷实施想法的场景。

  仿佛随时会惊慌失措似的,成功完成了设想莫名开心,离开时忐忑猜测他的反应……

  简固怀抱着好意而来,他何必大半夜的给人添堵?

  他不知道简固自我反省的那些话是不是故意的。

  大概率不是,会这样说、这样想,很符合简固的性格,不必假装。

  反正,看到简固那样说了,跑来想说什么的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来也不是想怪简固。

  只是,那种好,让他罕见地不知所措了而已。

  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简固从来都会让他觉着又好气又好笑就是了。

  水开上汽儿,想来很快就可以热好了。

  他抱着自己都说不太清的心情,给简固发消息:“快热好了。”

  简固:“这么快吗?”

  甄语:“好一会儿了。”

  真是没干过活儿的小少爷,不知道多久能把吃的热好。

  他居然任由自己发着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就这么过去了一阵子。

  对于他的学习安排来讲,这当然是浪费。

  问题是,他连自己本来打算做什么都忘记了。

  慢下来甚至停下来,就是他现在想做的事。

  简固:“哦哦,那你快吃吧。”

  简固:“小心烫。”

  甄语:“要是没有这东西,就没有被烫到的风险了。”

  简固:“有别的点心……”

  好了够了,他不想知道有什么,也不想去翻。

  他没拎起来掂量重量,也没从上到下仔细看。

  那一瞬间,他竟有些不敢面对。

  只是看着它,就感觉到了沉甸甸。

  若不是他很清楚心头的涩意是由于不习惯被如此关心而产生的,差点就要误会自己被气哭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么软弱……

  这么口是心非,词不达意。

  这么的,好像需要朋友哄着。

  他那话,是说什么呢。

  说的是什么?

  说得跟埋怨似的,觉得自己很幽默?

  丢下平板电脑没管,甄语把虾饺从锅里拿了出来。

  从热气蒸腾的锅子里端盘子,难免会被蒸汽熏到手。

  他还忘了把拿来隔热的抹布叠好,有一角掉进了热水里。

  在把盘子放在桌上之后,由于他心不在焉,收抹布时被浸满热水的那一角烫了一下。

  一下就让他回过了神。

  不是烫得多严重,只一瞬间有点点疼。

  没到把这个经历分享给谁的程度,他却立马想到了如果简固听说这件事会有什么表现。

  简固是用什么状态在给他发消息?

  在温暖明亮的大房子里,坐着或是躺着,悠闲地对着手机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吗?

  想一想都能感觉到平和快乐、心满意足。

  犹如待在世界上最漂亮的玻璃花房里,一举一动都是他能猜到却从未体验过的闲适。

  如果,他把这个“烫到了”的消息告诉简固呢?

  简简单单的句子,会不会化为将美丽安宁的玻璃花房吹出异响的邪风?

  还是不要说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说。

  他喜欢好的东西,喜欢好的东西待在安全的、适合他们的地方。

  他从未有哪一刻觉着什么东西比自己想象中的、此刻的简固更好。

  就算简固并不是什么东西,他也不想由自己去打破那种可能带着刻板印象的想象。

  他这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完全就是擅自骂起人来了吧,不是东西……

  而且,说不定简固正为了复习的事发愁呢,悠哉什么悠哉。

  毕竟简固说了,明天还想来。

  来的话,他肯定要问复习的事,说不定简固就在为此悄悄努力。

  哪可能舒舒服服地待着看手机!赶紧起来,起来学习!

  虾饺很好吃,是母亲常说的“热乎的”吃食。

  是他从未尝过的鲜美。

  连他呼气时被吹开、又热热地萦绕回鼻端的气味儿,都是鲜美的……

  他不知该如何继续形容。

  简固每次拿给他的东西,总是很好很好。

  接下来,甄语做了一件从来没做过的事,边吃边发消息。

  他从来没有一边吃东西一边干过什么。

  他更习惯专心做某事,而且,他能做的,不过就是边吃边看书——说不定会掉渣儿,把书弄脏。

  边打扫边听原文对白也是一心二用,但那样的两件事互相并不耽误。

  边吃边学能带来什么?对书的担心、吃得不舒服、学也不专注……反正他不干。

  今天是第一次。

  毕竟简固那副翘首以盼的神情都冲着网线传过来了。

  甄语:“很好吃,谢谢你。”

  简固:“不不,不要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甄语:“……”

  你说应该就应该?!

  等着,明天见面再说,再好好掰扯究竟应该不应该……

  待到他细嚼慢咽地吃完,父亲还是没回来。

  都这个时间了,肯定是在外面喝了酒。

  像周末或是放假的日子,他其实很愿意父亲回家来吃饭。

  他可以做,两人一起吃,这样就不会一年到头家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提过,父亲还是每每在外面吃完才回来,包括节假日,也更喜欢和工友喝酒。

  没必要一直提,后来就算了。

  他作为儿子,总不好太过干涉父亲忙碌之余难得的轻松时光。

  父亲工作挺忙挺累的,觉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或许,从前没有每个周末都在一起吃饭,要开始这件事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有的父母是会这样,和孩子相处得少,便不知道该怎样相处。

  他不仅能理解,还延伸了。

  固定隔一段时间去看母亲,有规律地和朋友联系。

  他不愿自己和亲朋之间处成他们父子俩那种尴尬的氛围。

  说的是“有规律”哈,简固这也来得太频繁了。

  他吃完虾饺,去洗了个盘子和锅,又收到了一堆消息。

  最后是……

  简固:“我会不会太烦了?对不起啊我太兴奋了……”

  甄语不由得用微湿的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呢,无风也无雨,肆意在玻璃花房里晒着太阳、开着花儿,不好吗?

  怎么就又蜷起来反省自己了?

  真让人操心!

  甄语:“我要吃饭啊,要洗盘子洗锅,哪样不要手?”

  甄语:“刚才忙着呢,才没回你,瞎琢磨什么。”

  他为什么要解释?

  他不完全是想解释的心情啊。

  是不是没用叹号的关系?根本没准确地传达!

  简固:“哦,那就好,嘿嘿。”

  “嘿嘿”又是什么意思?

  傻笑。

  甄语正看着屏幕不自觉嘴角上扬,忽听大门口传来了一阵响动。

  这次应该是父亲回来了。

  他想着父亲喝了酒,打算出去迎接,屏幕上忽然又闪出一条了消息。

  在他抬头低头的犹豫之间,父亲已经踉跄着进了门。

  他连忙放下平板电脑,迎了上去:“爸。”

  “学习呢?”父亲双眼迷蒙地看了看他,酒气果然很浓,“学吧,学你的……”

  甄语不由得心虚了一下。

  他平时确实都在学习,今天在吃东西,同时和朋友聊天。

  还教育弟弟呢,他自己都把握不住、不自律了。

  这些事没必要和酒后的父亲说,扶着他进房去休息就好。

  父亲今天醉得比平时厉害一些,粗重地喘,斜坐在床上等他帮忙脱鞋的时候都坐不稳。

  是不是应该吃点东西解解酒?

  甄语想了下,想起了简固那兜东西里的水果。

  圆滚滚的,紫红色的外壳颇厚,要剥开吃里面酸甜白软的果肉。

  他和简固一起吃过一次水果,对这个陌生的东西颇为喜欢,可能被简固发现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需要特地去找寻,简固就又送到了他面前。

  甄语来到厨房,直接从那兜东西里把装水果的袋子提了出来。

  父亲看着也挺喜欢,很快吃了四五个,然后倒头就睡了。

  他去烫了个毛巾,给父亲擦过脸和手,然后便关灯退出了这个房间。

  在堂屋,信号只有坚强的一格,再说灯也不够亮……

  是时候和简固说晚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