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行驶的汽车内,如空气凝固一般安静。
甄语有些不自在地打破了沉静:“你那是什么眼神?”
简固倏地就把视线收了回去。
甄语:“……”
这又是怎么了!
今天的事,出乎他意料了。
他没当着简固的面做出特别反胃的样子,及时跑回家,把吃得不舒服的中午饭吐了。
吐完他就在琢磨怎么把简固糊弄过去,毕竟对方个性是那样,在有些事上容易大惊小怪。
在很快追来的简固面前,他表现得精精神神——确实也没哪不舒服的,吐都吐出去了。
最多咽喉和鼻子受点刺激?
他就解释啊,让简固别在意,催促着出发,去孟舒然家,尽量向对方表现出这个突发状况多么正常。
简固竟然真的没多说什么。
竟然!
简固安静地等着他锁好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护着他上了车,两人左右分坐……
然后简固就开始看他了。
他从来没遇上过简固这种性子的男生,也从来没被这种眼神看过。
长久地、深深地望着他,就像停不下来似的,一直望一直望,一直望!
有点没礼貌了都,视线一刻都不曾离开。
还莫名其妙地突出了一个包容。
简固两眼写满了担忧关怀——跟拐个弯就要随着惯性漾出来似的那么满。
偏偏每回都硬生生憋住了。
不是跟自己和解了的那种憋住,是强行,给人的印象就是随时可能崩溃。
他怕简固崩溃吗?
要说他会被对方一言一行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牵动,也没那么夸张。
真那样,他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就是在意。
平时慌里慌张的简固,总在想跟他拉进关系的简固,今天居然这么稳当——是装的,奇的是装了这么长时间。
挺出乎他意料的。
他都要绷不住了。
简固估计也快绷不住了。
回话之前,简固忍了又忍,才完全忍住:“我在看你的情况。”
甄语眼瞅着简固眼波里的情绪一阵乱晃,语气软了下来:“我真没什么情况。”
“你这样说,我是不信的。”简固缓缓地说,“除非去医院检查。”
甄语甩手不解释了:“那你爱信不信。”
吐了一下,嗓子受到点刺激,他的声音比平时略哑,听上去就不像没事的。
吐的时候难免低头使劲儿,血流冲脑,多少有那么点不舒服。
都是身体正常反应。
他就想清清喉咙歇会儿,靠在哪稳当会儿。
再说,并不是非得和简固解释……他还是补充一句吧:“我没赌气的意思啊。”
“我知道。”简固点点头,“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甄语将身体靠在座椅上,忍不住又拿眼瞧了瞧简固,就见简固低头俯身,不知从哪找了条……被?朝他盖了过来。
他想说不至于,今天这天儿又不冷,胳膊接触到某种柔和的、带着寻常温度的质感,发现比想象中轻软多了,也就随着简固去了。
简固很在意他现在的状况。
他懒得解释,说不定让对方更在意了。
那,接受一下好心的关怀,能不能让对方放松点,别那么绷着了?
简固真的很像随时会因担心而情绪崩溃。
他还没怎么着呢!
可真是……
简固轻手轻脚地把车里备着的被子拎起来,试着盖住了甄语的上半身。
根据他的观察,二中已经要求统一更换秋季校服了。
甄语的长袖外套可能是塞在了书包里,穿的还是短袖。
在这个短袖长袖搭着穿的时节里还算正常。
他把薄被盖在甄语身上,也不是觉得对方冷。
根据甄语捂嘴的模样和开门时泛红的眼圈儿分析,应当是吃得不舒服了,吐了。
是肠胃上的事。
要是呕吐合并了发冷,那就是大事了,食物中毒,急性炎症,都有可能。
甄语的表现不是那样,而是像吐出去就舒服了似的,催促着他该干嘛干嘛。
他也就没继续追着问“怎么了”。
反正他看出来了。
他们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能相处,他每分每秒都不会放松,晚点把甄语送回学校之后,就在外面等着,一路护送跟随……
如果真有什么情况,指定能看出来,不会耽误。
他竭尽全力用这些后续安排说服了自己。
假如他是真的十六七岁,现在要怎么办?
可能会挟起甄语,不顾对方的反抗,把人弄到医院去吧。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就想。
不说带着多少人,只凭借他自己的体格、力道和本事,甄语就没法反抗。
就凭甄语有些纤细的胳膊和手腕,撞在他胸口的瘦削肩头,优美且单薄的下颌线……
他说自己一只手能拿下甄语,半点都不算夸张。
然后呢?
然后甄语不乐意了开始反抗的时候,他可能要用上另一只手吧。
也可能不用。
说实话,现在的甄语虽好,活泼精神,但在他眼里依旧是分外脆弱的模样。
他不敢跟甄语拉扯,甚至不敢离得太近,就怕一不小心把对方给碰了、弄伤了,或是发生其他不愿意看到的事。
当然,他也不敢任由甄语带着那股劲儿飒爽地乱撞。
他想成为一个能为对方缓冲防护的存在,无论物理的还是心理上。
都是设想虽好,暂时实现不了。
他们没那么亲近。
甄语在自己不舒服的时候听到他问“为什么”。
是带着安抚性质的“没事啊”,尾音上挑,有点观察他反应的意思。
他能有什么反应?
他怎么忍心让甄语在不太舒服的情况下向自己解释,被自己纠缠,和自己掰扯?
虽然那些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但他真的不忍心。
不忍心强迫甄语去医院,不忍心喋喋不休惹得对方心烦,不忍心看甄语耐着性子和自己解释。
前提是,甄语没有特别不舒服,情况不是太过异常。
他可以强忍着,让自己安静,在旁边老实地相陪,观察情况。
要是甄语的神色再有一丝丝变化,他就豁出去了。
就算甄语会因为他的举动不得不开口说话,就算会让甄语不快,就算甄语拒绝、反抗的时候可能会变得更不舒服,他也会强迫甄语去医院。
至于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系会不会毁于一旦……没有甄语的身体重要。
他去做坏人,惹甄语不高兴了,就算对方不搭理自己,也是应该的。
他默默守着、再寻机会就是了。
他不是真正的十六七岁,怎么能不顾后果,自以为是地安排一切?
得有点理智才是。
他实际的年龄比甄语大不少,对待对方时应该有点年长的样子,绝不可以在这种时候慌了手脚任性而为。
简固脑海中逻辑混乱、反反复复地用这些说服着自己,自己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至少,他还能轻轻地为甄语盖上被子,让对方的眉头稍稍地松解下来。
甄语表情渐渐轻松起来,显然是因为他没多问、没做多余的事。
他做的是对的。
只要是对的,只要甄语觉得好,他就能坚持……
薄被盖在双臂上时那种轻软舒适的感觉让甄语出了会儿神。
好家伙,这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东西上面,也洋溢着简固自带的那种干净香气。
是令人舒服的气味儿,整得他禁不住眯了眯眼睛,险些忽略掉简固一瞬间的表情。
简固根本不像只是体贴地给他盖了个被。
像手一抖容易把他脑袋一起蒙上的那种感觉……
得,简固还情不自禁把脸扭开了,更像痛心不看的模样了。
要不是他脑子清楚,知道简固没坚持,知道他们确实不是去医院,还以为自己要不行了。
他刚就问了,那是什么眼神!
是他这急脾气一会儿都忍不住了的眼神!
“哎!”该出手时就出手,甄语伸出手去,扶住了简固仿佛无力垂下的胳膊,“我说……”
绝了。
简固这一瞬间,就跟绝境逢生似的,胳膊肘往后一缩,手一抬,就把他的手抓在了手里。
陌生的暖意,松缓到有点打颤的力道,通通礼貌地环在了他的手掌上。
把他给圈住了……随时能挣开的那种。
挣开了!
他挣开了!
甄语条件反射地甩开简固握住自己的手,真心怀疑自己的面相哪里写着“快挂了”。
简固这动作,这殷切的眼神,这迫切要为他做点什么的神情。
那股仿佛什么都追随着他的劲儿……
简固嘴里问的还是,仿佛斟酌了一百遍,语气万般无可奈何的:“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甄语学了一遍,扭开脸,抬手扶着脑门儿,长长吐了口气,“你真是——你有什么想问的,还是问吧,别这样哈。”
“我以为我要不行了都!”
绝了!
简固怔怔地看着甄语。
方才甄语忽地抓住他胳膊的时候,他差一点就坚持不住了。
险些就对司机说“快,快去医院”了。
他是真的担心,在甄语看似平和的外表下,其实蕴藏着莫大的痛苦。
表面只是吐了一下,其实内里像火烧火燎一样难受。
表面只是皱了皱眉头,其实正在暗自强忍着疼痛。
表面看着休息会儿就好了,其实体力甚至生命力在慢慢流失。
他怕得要死。
他竭力期望着,甄语只是有点不舒服,实际情况和表现出来的一致……
和分外爽快好懂的少年甄语表现出来的一致。
他能凭借感受到的,做一些正确的事。
别像上辈子那样,想帮忙,都帮不上。